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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肖燕，改完没？”十天前，院长又发来微信催稿。

看到消息的一瞬间，肖燕心头一紧，完了，都还没开始改呢，院长却来催稿了，这可如何是好？

但转念一想，微信还好，又不像钉钉那样看了之后就有“已读”的显示，让人避无可避，我就当没看到消息，先不回好了。

想到这里，肖燕心里略微放松了些。

可马上又见微信那头发来一行字：“修改完后尽快发我，我在你的版本上修改。”

看来，院长是有些急了，否则以他那一贯沉稳的性格，不可能发出消息后别人还没回，就立马又追一条消息过来。

这次，不能不回了。

肖燕顿时感觉自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下一环节的工友正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完成上一环节的工作，移交到他手上。

总不能因为自己的拖拉影响别人吧，那是不道德的。

况且肖燕以前做过编辑，那时候，她最讨厌拖拖拉拉不按时交稿，而且催了好多遍还不交稿的人。

这其中还有一类最可恨的——多催几遍，人就玩失踪，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任由编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可不能做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肖燕略一沉思，在心里估摸了下时间，抬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按了Enter键：“快了，周四可以给到您。”

院长回了个“好的”，肖燕如蒙大赦，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暂时蒙过去了。

但一想到周四也就在三天后，肖燕又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叫起苦来。28万字的文稿，三天，就算是加上今天这半天，一共也就三天半的时间，要改完，谈何容易。

她突然觉得自己设置的时间太紧了，似乎给了自己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眼看着院长急着催稿，而且距离上一稿的修订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她总不好意思说还需要很久吧。

但她还是发愁，过去的那一个半月，自己悠哉乐哉对这个事儿完全没上心，此刻逼得自己要临时抱佛脚。

她有一丝后悔，为此前浪费的时间后悔。

02

正好有人找肖燕沟通工作上的事，打了个岔，把她从中思绪中拉了出来。

转念，肖燕就不再纠结自己的这个情绪了，心一横，觉得无所谓，反正改的好就改，改不好就这样交。

那一天，待紧急忙完手头的工作，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肖燕定了定心神，打开了那个三百多页的电子文稿。

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肖燕心中又是一紧，任务艰巨啊。

时间有限，为了节省时间，明确修改的重点和方向，肖燕迅速滚动鼠标，从前到后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文稿。

看完，她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回事？这不过是自己一个半月前整理的文字，为什么此刻看上去如此陌生？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文稿中的许多法条、规定、文字都是摘录的，逻辑混乱，东拼西凑，完全不成体系。

就这稀烂的东西，当时是怎么交稿的？就这些错漏百出的文字，居然出自自己手中？肖燕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但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不管前一个版本整理的多稀烂，现在都还有修改的机会，这一稿一定要改的尽善尽美。

想到这里，肖燕抖抖精神，从头开始，一字一句地改起稿子来。

集中精力干活的时候，时间总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下班的点，肖燕揉揉发涩的眼睛，看看在修订模式下，改得满篇发红的文字，有了一丝丝成就感。

嗯，就这么改，改到自己满意为止。

03

接下来的两天，肖燕就这样定坐在电脑前，一句一句地看，一段一段地改，仅有的离开座位的时间只有上厕所和接茶水的空档。

考不夸张地说，那两天，就连吃饭，她都是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上的文稿吃的。

两天多精力高度集中地改下来，临近下班的点儿，她已经眼干、肩痛、脑袋发昏，整个人疲惫不堪，但看看前面改过的内容，她内心却油然升起了一股对自己认真劲儿的敬佩。

姑娘，不错嘛！她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考虑到明天下班就要交稿，肖燕不自觉地滚动鼠标想看看修改进度。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么累死累活地忙了两天多时间，竟然仅仅只改完前两章，后面还有长长的三章没动过。

肖燕急了，没想到自己的进度居然这么慢，干了两天就看了这么点活儿。

虽说慢工出细活，可现在时间紧、任务重，那有功夫干那“绣花”的活。

想到这里，肖燕刚升腾起来的一点对自己的赞许瞬间跌入谷底，整个人颓然瘫倒在办公椅上。

天啊！明天下班前就要交稿，还有三章没改，就算是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恐怕也干不完了。

“下班了，打卡成功。”办公室传来同事们下班打卡的声音，肖燕收拾东西，起身悻悻地走出办公室，摇摇酸疼无比的脖子，她耷拉着脑袋，无力地靠在电梯角落里。

这两天脑袋的超负荷运转，让她感觉整个人都透支了，就连此刻坐电梯都感觉没了力气。

算了，无所谓了，明天改的了多少就改多少吧，就这么交了吧，烦死了，再也不想看到这一堆破东西了。在全身的疲惫中，肖燕这样自暴自弃的想着。

04

回到家，肖燕推开家门，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女儿开心地冲过来拥抱，肖燕也是一副很敷衍的爱搭不理。

饭后，本来想继续加班改稿，但见女儿在书桌前坐着，肖燕忍不住还是顺嘴过问了女儿的作业。

女儿斩钉截铁地回答：“做完了，也打卡了。”

可不知为何，肖燕就是有种看谁都不顺眼的感觉。在女儿说完那句话后，肖燕转身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了班级群，看了女儿打卡的作业，仅有的几条，都是拿昨天的作业冒充的。

肖燕顿时火冒三丈，猛地推开女儿的房门，冲进去就是一通怒吼，难听的话语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出来。

女儿心虚，也被她这突然的发怒吓到，整个人呆呆的坐着，想哭不敢哭，一脸的委屈和茫然。

肖燕瞪着女儿，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许久，她渐渐冷静下来，再看看呆滞的女儿，心里生出一丝难过。

哎，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一天作业没做嘛，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嘛，你到底是生孩子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啊。

想到这里，肖燕以要洗澡为名，扭头逃也似的出了女儿房间。

走进浴室，打开花洒，任凭眼泪混着水一起汩汩流下。

肖燕啊肖燕，你怎么这么无耻，明明是自己活儿干不完焦虑，却把气撒在孩子身上，你除了欺负孩子，你还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肖燕长长地叹一口气，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这个澡洗得时间尤其长，她想借着水流冲刷身体的机会，一次一次的平复自己的情绪，洗掉自己的焦虑和自责。

洗完澡，肖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上床躺下，任思绪翻涌。

不久，女儿洗完澡，轻手轻脚地推开肖燕卧室的房门，轻轻说了声“妈妈，晚安”，便关上了门。

肖燕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装作沉沉睡去的模样，不敢也没脸回应女儿的问候。

05

周四，是肖燕承诺交稿的最后日子。早上闹铃还没响，肖燕竟自然醒了。

果然，心里藏不住事儿。

翻身下床，照照镜子，看着睡了一觉补足精神之后那张又生机勃勃的脸，肖燕在内心告诉自己，加油，今天一定可以完成，顺利交稿的。

她迅速洗漱完毕出门，早早的到公司就打开电脑，开始干起活来。

一坐一天，直到下午四点多，她再次抬起头来，看看自己改的内容，第三章还没改完。

尤其是越改到后面，越进入状态，发现要改得文字越多，要查的资料也越多，她意识到不论如何今天是交不了稿了。

眼看着马上到下班的点，正是交稿的时间节点，她想过就这样交稿了事，反正上一稿就够烂的了，这一稿好歹前面的章节已经改的比较满意了，后面就烂尾也没太大问题。

可是，一想到昨天冲女儿发脾气时脱口而出喊出来的话——“就你这学习态度你将来能干啥”“连你本职的学习都干不好，你还能干啥”——肖燕不禁心头一颤，自己不也是这样嘛。

肖燕啊肖燕，难道你这样要求女儿，自己却做不到吗？你如何配做一个负责的妈妈？你不是一向在文字方面自诩“肖燕出品，必属精品嘛”，难道就是这么敷衍的？

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马上就要转到五点半了。肖燕再次把心一横：不管了，就算是延期交稿，质量也得保证，经过我手的东西要对得起自己，要问心无愧。

06

此后的几天，肖燕像是打坐入定一般，整天定坐在电脑前，从早到晚，心中铆着一股劲，就干这一件事。

随着改得内容越深入，查的资料越多，肖燕越觉得上一稿自己整理的内容简直就是垃圾，恨不得从头到尾全部都重写一遍。

不仅如此，随着新的会议召开，也有不少新的文件、资料和内容要补充进去，感觉一改起来就没完没了。

肖燕不禁叹了一口气，唉，以前亏得自己还在心里吐槽别人写的东西是垃圾，现在看看自己写的，简直是垃圾中的垃圾。就这个劣等品上次居然还敢交给院长，肖燕啊肖燕，你真的是够“负责任”的。

她禁不住在心里鄙视和谴责起自己来。

果然，人啊，对自己总是宽容到甚至纵容，对别人却处处苛责，殊不知，人最该做的是，要常常“撒泡尿照照自己”。

不管怎样，要改就改到位，既然都延期了，质量得上去，要不然拖得又晚活干地又差，可真的是没脸见院长了。

07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时间节点这东西，在快到了时候，会让人情绪激动，但过了节点，就不会了。这就好像过年一样，在准备的过程中，最为期待，一旦过了那天，就觉得无所谓了。

交稿时间也是一眼，眼看着到时间的时候，焦虑到抓耳挠腮，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完成任务交差。可一旦过了那个节点，又没人催，那就可以缓缓了。

老话说，虱子多了不咬人，债多了不愁，慢慢搞吧。

但就算是慢，也不敢太慢，因为肖燕也不知道到底哪天院长又会突然发来催稿的消息。就好像头上悬着一把剑，说不定哪天就会掉下来。她有时候甚至期待着院长在繁忙的工作中忘掉这事儿，但又觉得这不太可能。

况且，话说回来，你以为就你是流水线上的工人，院长也是啊，只不过院长的背后是出版社罢了。

反正是自己的活儿，总得干，早干完早了事。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肖燕闷着头，以质量为第一要求，不停地查资料，查文献，改稿，一刻也不敢耽误。

08

一转眼，又到了新一周的周四，看着自己改好的文稿，肖燕有那么一丝丝成就感。

一想到要交稿，又有一点紧张，已经推迟了一周了，院长会不会怪罪？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延期的这段时间院长没有再催，大概率是默认接受我的延期了，也大概是估摸着我还没改完吧。

既如此，那更不能辜负院长的信任。临交稿前，肖燕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文稿，调整了几个重点标题，将排版不够完善的几个小地方做了新的修改，最后生成了新的目录，看看总字数，24.9万，差不多，就这样吧。

这回，肖燕终于决定交稿了。不管怎样，这回我真的尽力了，肖燕这样想着。

正好到了下班的点儿，肖燕打开邮箱把修改好的文稿发了出去。随即，又同步给院长发了个消息，告知新改的文稿已经发至他的邮箱。

十分钟后，院长回复了四个字：好的，辛苦。

肖燕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