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寻音》｜21.玉衡
九重天上，金光耀眼，仙乐奏鸣，放眼望去，尽是碧瓦朱甍，纷华靡丽的景象。
泾泱着着一身金纹白底的朝服，头带镶碧镂空的金冠，脚下踩着银河瀑布日月星辰所筑的回廊，朝着自己的宫殿走去，左右两边的仙婢各执着一盏五彩琉璃灯，低着头跟在后面规规矩矩，万分不敢有半点差池。
只见回廊不远，跪着一位小仙婢，双手举着玉托盘，托盘上是一壶用水晶酒壶盛着的琼浆玉露。仙婢深低着头，不敢与泾泱正视。
泾泱走到她面前停下，看她着装样貌，应该是瑶光星君的随身仙婢。
“我家大人听说玉衡大人凯旋而归，特将今年新起的葡萄酒送上与大人品尝，也好犒劳大人辛苦。”
“琼浆玉露酒，醉卧灵阙时。嗯，挺好，还是瑶光懂我些。”泾泱说着便将酒壶直接拿在手上喝了起来，全不管旁人如何看他。
他边走边喝，喝完了直接就将酒壶扔到地上砸个粉碎，身后的仙婢视若无睹，还是规规矩矩地跟在泾泱后面。
泾泱慢慢停下脚步，停在了自己的宫殿门口。他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许是那酒喝得猛了，总觉得自家看上去有些怪怪的，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只见宫殿大门敞开，正院与门口安安静静，没有半点生气。平时在殿中忙活的仙婢小童，不知怎么一个人也不在，全不知跑去了哪里。
泾泱招呼着身后仙婢跟着，慢慢走进前院。前院中没有丝毫变化，小泉流流，繁花似锦。只是没了过往仙婢，显得极其冷清。
推开正殿的大门，泾泱却如被吹雪冰封一般，僵在了原地。只见他那雕栏玉砌，画栋飞甍的正殿上坐着一个人。他靠在那玉质书案后的金雕宝座上正翻着案上的卷宗在看。
泾泱的动静显是引起了座上之人的注意，他抬起了头，看见泾泱，竟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晦暗不明，让泾泱背后发凉。只见他扔下手中的卷宗，那卷宗从书案上滚落在地，一路滚到了泾泱的脚边。泾泱斜眼看去，竟是他之前起草给枢荣娘娘启用金水阵的草稿……
泾泱闷哼一声，心里似乎平稳了一些。他弯腰将脚边的卷宗捡起来，一边拍拍上面的土一边缓缓说道：“渭水镇一役，大获全胜，驱魔神君不回地府领赏，怎么有空跑我这里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传入泾泱耳中的是有几分虚弱又沙哑的声音，他站起身走到书案之前。泾泱这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全貌，不仅仅是他有些苍白的脸上，连他的头发和衣服上，都沾满了鲜红的血迹，他腰间挂着两把长剑，一把是他自己的，而另一把确是那天杀死穆融之后带回自己寝宫来的。泾泱吃了一惊，他究竟拖着这副身体，在自己的寝宫里呆了多久？殿里四下无人的状况，是不是和他有关系？还有……他是怎么可能，逃出金水阵的？？这一切的问题都同时汇聚在泾泱的脑袋里，让他感到有些头痛欲裂……
钟九从未想过自己还有醒来的时候，待他睁大双眼之时，映入眼帘的是久违的蓝天白云。脑海里的记忆慢慢恢复完善。
“修武？”喃喃喊出他脑中第一个蹦出的名字，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膈应着。
钟九急忙撑起身子，浑身上下传来剧烈的酸痛感，胸口憋闷，喉头又有些发甜起来，他咳嗽两声，一边咳一边坐起了身，大片的灰烬从他身上掉落下来。钟九捧着这飞尘，又看向了四周，方圆几里的视线极其之好，一马平川尽收眼底，除了大火烧尽的飞灰，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钟九捧着手中的灰烬终于从混沌中回到了现实，他还记得最后倒下的时候，修武就躺在自己怀里……
“啊啊啊啊啊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嚷了出来，心里仿佛要爆炸了一样，为什么毁天毁地的鸾凤金水阵没有杀死自己，一定要让他待在这人间地狱……
口中吐出一个东西，钟九捧在手里一看，才想起这是自己送给修武的玄武甲碎片……
渭水镇的大火烧了不知多少个时辰才灭。地方官府的人，带着驿站中的人们赶紧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唯有芸儿拉着小棉的手回到这原本应该是桃源美景的地方。
远远便能看见一个人站在这遍布残垣的中央。空气中弥漫着灼烧后留下的味道，大片的灰尘随风飞舞飘向茫茫青空。那人手中不知捏着什么，浑身上下沾染着绯红的鲜血，他的脚步有些蹒跚，左顾右盼漫无目的地在镇中游荡。那单薄的身影在这荒凉的废墟中竟有一丝凄美的感觉。
小棉看见他突然便笑了起来，她立刻挣脱芸儿的手，朝他跑了过来，嘴里喊着：“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在这大火中的唯一幸存者回过了头，看见小棉的那一刻，仿若死灰的眼中突然放出了光芒。
“小棉？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其他人呢？邱掌柜呢？你们，都逃到哪里去了？……”
………………
玉衡大殿中，钟九站在正殿的书案前看着一脸茫然的泾泱。
“我一醒来就想到你了，泾泱大人。迫不及待就跑了过来，连衣服都没有换。不过你别担心，这上面的血有我的，有我朋友的，也有那些镇民的，独独，没有你府上的。”钟九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面前的玉书案，上好的白玉雕琢，手感当真是不一般。
“泾泱大人日理万机，恐怕是不知道，渭水镇的地牢里是怎样的景象。到处都是鲜血，肉块，内脏，在墙壁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地牢里很热，就像待在地狱里一样，连原本是铁铸的牢门都化作了铁水，就算是我，看到这样的景象，也免不了吓得不得了！”钟九说罢，只听“咚”的一声，玉质的书案竟被他捏碎了一角，鲜血滴落在玉案上点缀出鲜红的花朵。钟九扔下书案的碎片，看着自己受伤的手，竟突然鲜活地感受到“活着”的感觉，真是太可笑了……
泾泱的面色明显有些难看起来，但他仍然昂首挺胸地站在原地，露出一副在听天方夜谭的表情。
“驱魔神君真是好手劲，本尊……”
“请你说话注意一点。”钟九突然打断泾泱的话，那严厉的语调竟然让他感到一丝害怕。只见钟九靠近了几步继续说道：“今日，我是以个人的名义来找大人，所以之后要做的事情跟地府可没有半点关系。请大人还是叫我钟九好了。”话音刚落，只见泾泱身后的仙婢突然扔下了琉璃盏朝钟九冲了上去。两人小手一挥各执出一把匕首，一左一右向钟九包抄过来。钟九面不改色，微微向后一躲，便闪过了两人的攻击，只见他一掌握住一个仙婢拿刀的手腕，狠狠向旁边一甩，便将她重重地甩落在地板上。“咔呲”一声脆响，应是肋骨断裂的声音，那仙婢试了几次也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只得忍着疼痛瘫在地上。
另一个仙婢又试了几次，也是毫无作用地被钟九击倒在地，动弹不得。
“还有吗？”钟九满不在乎地挑衅道。“真想不到你宫中连个像样点的家伙都没有，轻轻松松就撂倒了。”
“待我叫来天兵天将，恐怕钟大人也不会这么轻松了吧。”泾泱不知所措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仙婢，又见钟九朝他走过来，不自觉地向后退步，和他保持距离。
“哦，原来如此。想来我的副手也是这样被大人杀死的吧。还有那些镇民，也被大人一并杀了，是吧？”
“呵呵呵呵呵……真遗憾啊，你有什么证据？不过只有一把剑而已。别忘了，这里是天庭，没有人会替你作证的。在这里，我就是证……”泾泱的话还未完，只觉着脸上突然划过什么，冰冰凉凉，转瞬间一条血口子便从一处嘴角延伸到耳后，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占据他的大脑，他惊恐地伸出手朝脸上摸去，瞬间，手上便沾满了血迹，泾泱的脑子变幻出很多他现在的模样，让他既害怕又愤怒。
“别害怕泾泱大人，这招是我向你侄子学来的。再说了，我要是想告你的御状，还会来这里见你吗？我用不着你承认不承认，独独是作为你的受害者，我的理由还不够吗？”
“钟九！杀害神官！是要上诛仙台的！！”泾泱略带歇斯底里地嚷了起来，与刚才那矜持的样子截然不同。
“大人恐怕是忘了，我连金水阵都不怕，怎么可能怕诛仙台呢！？”钟九说罢，猛地向前一冲，很快就闪到了泾泱的面前。泾泱迅速向后躲闪，然而他的速度在钟九面前却是不值一提。只见钟九拔剑一挥，泾泱身上的朝服瞬间被撕成了两半，腰带上和脖子上挂的金珠碧玉通通被剑气碾成碎片，掉在地板上发出玲珑清脆的响声。
“你怎么有资格穿神官的衣服！！”钟九的口吻终于变得凶狠起来。
泾泱脸上高傲又慵懒的表情荡然无存，全部换成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他突然发现面前的家伙，不是在和他开玩笑，而是真真正正的想要致他于死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