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朋友
“我苏小青，对林曦曦发誓，三十岁之前一定会找到对象！“
“如果找不到呢？”
“如果找不到，就让我胖成球，黑成炭，穷到死！”苏小青对着镜子大喊。
“记住了啊，你要再说话不算数，我就打死你！”林曦曦握着小拳头打过来，苏小青笑着躲过去，两个人倒在床上闹着玩。
苏小青笑着笑着，左林那张熟悉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三年了，他还是一点没变。
苏小青和左林从高中起就是同学，大学也是同一专业，刚毕业的时候，也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准确地说，是苏小青一路追随着左林。高中分文理科的时候，左林选了文科，苏小青就也选了文科；填志愿的时候，苏小青把左林的志愿照抄了一遍；找工作的时候，左林往哪里投简历她也往哪里投。用林曦曦的话说，苏小青就是左林的跟屁虫。
“做跟屁虫有什么不好？”苏小青乐呵呵地说。在苏小青看来，只要能看到左林，听到他说话，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十几年来，苏小青始终围绕在左林身边，像地球绕着太阳公转一样。
苏小青的执着不是没有原因的。
高一的时候，苏小青是个又土又丑的胖丫头，从农村考进市里的重点高中，家里穷，不懂打扮，性格腼腆，班级里面几乎没有女生愿意跟她来往。有几个女生还经常欺负她，比如往她桌肚里扔吃了一半的包子，在她上厕所的时候把门用拖把堵住，把她的课本丢到垃圾桶等等。苏小青只能默默忍耐着。苏小青脑子聪明，学习用功，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三名。老师们都很喜欢她，这反而成了丑小鸭苏小青的麻烦：老师越是喜欢她，很多同学就越是讨厌她。每次考试成绩一公布出来，苏小青的灾难就来了，针对她的各种恶作剧层出不穷，讽刺声、讥笑声、挖苦声像咒语一样缠着她。苏小青不敢还击，也不敢告诉老师，就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学校图书馆的顶楼有一个天台，苏小青每次受了欺负，就去那里哭一会儿。高一上学期的一个晚上，晚自修的课间，从厕所回来的苏小青，发现自己桌子上的一本英语试卷不见了，她问了前后左右，得到的却是冷笑声和阴阳怪调的回答。
“哎哟喂，你哪里需要做试卷啊？”
“就是，不是天才吗？”
“谁稀罕你的试卷啊？成绩好了不起呀？”
……
苏小青知道试卷是找不回来的了，那是老师明天上课要讲的试卷，还有自己翻字典查的很多资料。苏小青默默走出教室，冲到图书馆的天台，坐在围栏边哭了起来。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没有钱，不漂亮，就成了异类吗？苏小青把头埋在双膝间，放声地哭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一个人已经在旁边站了好久。
那个人就是左林。他是上来抽烟的。自从上次在厕所抽烟被老师抓住之后，他抽烟的秘密基地就改成了图书馆天台。见苏小青哭得太伤心了，左林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
“喂，干嘛这样啊？心情都被你搞差了。”左林嫌弃地说着，却递过去一包纸巾。
苏小青吓了一跳，她以为这个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她尴尬地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鼻涕，才偷瞄了左林一眼。“谢谢啊。”她轻轻说，心里暖暖的，那是高中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善意。
“我说你啊，干嘛老被欺负啊？不会反击吗？”左林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捻了捻。
“啊？你……你怎么知道啊？”苏小青感觉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我靠，我是你同班同学左林啊？苏小青，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我的天！”左林靠在围栏上，一条腿曲着，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
“左林？名字有印象。对……对不起啊，我跟大家都不太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苏小青一个劲道歉。
“就是这样才会被人欺负啊，傻瓜！你在这里哭，别人在那里笑，你哭有什么用，下次还不是要被欺负。”左林站直了，身体瘦长，白衬衫像是挂在肩膀上一样，随风摆动。
“那……那我怎么办啊？”苏小青无助地问。
“反抗啊，谁骂你就骂回去，谁打你就打回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左林又点上了一支烟。
“可是，我不知道是谁做的啊！”苏小青只知道大概是那几个人，但具体是谁，她没法确定。
“随便抓一个啊，反正他们都是一伙的，错不了。”
“可是……”苏小青担心的是会引起更多的麻烦。
“担心被报复啊？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越是不吭声他们就越是要欺负你，你要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他们就不敢惹你了。”
“可是……”苏小青还是很犹豫。
“你怕呀？要不要我帮你？”左林的脸突然凑过来，带着刺鼻的烟味。苏小青下意识地躲开了。
“你要怎么帮我？”
“你不敢反击，我来反击啊，我帮你报复回去。”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苏小青很诧异。
“那个……”左林挠了挠头，“我说行侠仗义，你信吗？哈哈哈……”左林笑着，往楼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等着吧！”
苏小青愣了几秒，笑了。头顶的夜空没有星星，苏小青却看见了一束光芒。正是这一束光芒，改变了苏小青的生活。
苏小青回到教室，发现一堆人围在一起，吵吵闹闹的。
“让你换就换，费什么话，别婆婆妈妈行吗？”是左林的声音。
“你说换就换啊？凭什么？”一个熟悉的女声，属于经常欺负苏小青的那一伙人。
“不换啊，那我告诉老师你偷苏小青的书，给她桌子里塞脏东西！”
“左林，你少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别瞎说！”旁边一堆人附和。
“证据嘛，要不看看监控啊？”左林指了指头顶的监控。
一群人都不吭声了。
左林一把扯过女生手里的试卷，把一本已经被揉烂了的脏兮兮的试卷扔到她桌子上。透过人缝，苏小青看到那正是自己的试卷。
“干什么呢？上课铃响了听不见吗？”门口传来班主任恶狠狠的声音，人群一下子散开了。左林经过苏小青旁边的时候，把试卷往他桌子上一拍。
班主任在教室转了一圈，刚准备要出去的时候，左林突然站了起来，“老师，苏小青说她想要换座位。”
苏小青一头雾水。
班主任疑惑地看了看苏小青，问道：“换座位？你要换哪里？”
“老师，她要坐最后一排。”左林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
“我……”苏小青脸涨得通红。
“她说她远视，坐前面看不清黑板。”左林已经替她回答了。
“是嘛？怎么不早说呢？”班主任看着苏小青关切地问。
全班同学都看向苏小青，她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老师，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左林又替她回答了。
“是吗？苏小青？”班主任自然是要得到苏小青本人的回答。
苏小青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行吧，你把桌子搬到左林边上去吧。”班主任话还没说完，左林就冲过来，把苏小青的桌子搬走了。
苏小青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成 了左林的同桌。
从那以后，苏小青受到的欺负就少了很多，因为左林总会毫不客气地帮她还击回去。只是苏小青不太清楚，左林为什么要帮自己。
苏小青没用多久就找到了答案。原来左林这家伙是为了让自己给她补习功课。尤其是英语，他的英语简直烂到根了。偏偏英语老师又是一个铁面包公，常常把左林骂得狗血淋头。知道了答案，苏小青心里就踏实了，毕竟平白无故有人对自己好的话，还是不太敢接受的。
时间久了，苏小青对左林的了解渐渐多起来了。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内心并不像他的外表看起来那么玩世不恭，他很善良，很孩子气，很幽默。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他和妈妈两人相依为命，也许他努力改变自己，认真学习，是为了不让妈妈失望吧。
苏小青常常用课间和晚自习给左林讲题目。苏小青很耐心，比老师讲得还要详细，左林也学得很认真。因为常常要靠得很近，苏小青很嫌弃左林身上的烟味。左林一咬牙，把烟给戒了，俨然一个好学生的样子。一个学期下来，左林的成绩进步了很多。期末考试后，左林说要好好感谢苏小青。
左林带苏小青去肯德基，去游乐园，去看电影。这些，都是苏小青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在这个城市读了一年书，她几乎没有去过除学校和车站以外的地方。回学校的时候，路过一家饰品店。左林问苏小青要不要进去看看，“女孩子都喜欢逛这种店。”说着，左林扯着她的胳膊进店了。
饰品店里精致的小玩意儿看得苏小青眼花缭乱，但她从来没有买过除必需品之外的什么的东西，所以也只是看看。
出来之后，左林问苏小青怎么不买点东西。
“没什么喜欢的啊。”苏小青笑了笑。
“嘿嘿，你看！”左林像变魔术一样摊开手，一枚嵌着紫色水晶的发卡闪闪发亮。
“这不是……”苏小青惊讶地张大嘴巴。
“我看你盯着这个看了好久，刚刚悄悄买了，送给你呀！”左林俏皮地说。
“可是……”苏小青从来没有收过礼物，而且，是来自异性的礼物。
“来来来，我给你夹上，你这刘海也太长了，都遮眼睛了。”左林用发夹把苏小青的刘海轻轻夹到一边，歪着头看了看，“不错，还挺好看。”
苏小青局促地挠了挠头发，转身大步向前走开，将左林甩在身后，怕他看到自己满脸通红的样子。
暑假开始了，大家各自回家了，除了苏小青。爸妈在外打工，苏小青回家也是一个人，她更愿意呆在学校，看书，学习。左林也会经常来学校找苏小青，跟她一起学习。因为穿的是短袖，每次两个人的手臂碰到一起，苏小青的心里总会轻轻颤抖，浑身电流涌动一般。她偷瞄着左林，他好像没有什么感觉。
就是那一个夏天，苏小青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左林了。她喜欢左林为自己打抱不平，喜欢左林带自己去见从没见过的东西，喜欢左林认真听她讲题的样子，甚至连他趴在课桌上打盹的样子，也都喜欢。
可是苏小青知道，自己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喜欢着。左林是那么好，而自己，连普通都算不上，她只是个自卑的丑小鸭。可是她又很享受有左林在身边，哪怕不说话，各自看书，也会觉得空气都是甜甜的。
有时候苏小青也会在心里问自己：左林喜欢我吗？也许有一点吧，她安慰自己，他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温柔，他对自己笑的时候眼睛里是闪着光的。
苏小青脑子里充满了幻想。
幻想很快破灭了。有一天左林神神秘秘地交给苏小青一封信，让她帮自己交给某某班某某女生。苏小青心里像被扎了一根刺，但她故作轻松地将信送到了。
“原来只是朋友啊。”苏小青看着眼前的试卷，脑子里一片混乱。
没过几天，左林恋爱了。
“哎，我跟你说，我写个信，你帮我盯着老师啊。”
“帮我送信吧？请你吃饭。”
“她好几天没理我了，不会生气了吧？”
“她生日快到了，送她点什么好呢？”
……
左林每天不停地念叨着那个女孩，两个人交往的点点滴滴都要跟苏小青说一说。
苏小青很难受，可是也只能听着，还要帮他跑腿。她安慰自己：至少他为了我戒烟了啊！
可是从来不爱运动的左林，最近为了讨女朋友的欢心，每天都在研究篮球报纸呢！
原本不擅长文科的苏小青，因为左林而选择了文科，所以她要花更多的时间保持自己在学习上的优势。左林在苏小青的帮助下，成绩已经是中等偏上了。高考成绩揭晓了，苏小青比左林多考了五十多分。老师们都让苏小青填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可是苏小青偷偷地改掉了志愿，填的和左林一模一样。
左林知道后，把苏小青大骂一顿。“你是不是傻啊？白考那么多分！我的天，你真是读书读傻了？”
苏小青不吭声，踢着地上的小石块。
“干嘛跟我填一样的学校？你不会是暗恋我吧？”左林把脸凑过来。
“呸！”苏小青翻了个白眼。“我是怕没有人给你送情书！”
“拜托，都有手机了，谁还写情书啊？你就是暗恋我！”左林狡黠地笑着。
“你去死吧！”苏小青转身就走，眼泪差点流出来。
“放心吧，以后我继续罩着你！跟着哥，有肉吃！”左林在身后大喊。
苏小青笑了，心里酸酸涩涩的。
大学开学了，苏小青和左林同一学校，同一专业，隔壁班。左林不久就成了全专业最受女生喜欢的男生。毕竟，他高大，帅气，风趣，善良……他的优点太多太多。
苏小青兼职赚了一些钱，手头不那么拮据了，也开始注意自己的外表了。她每天晚上在操场上跑十圈，坚持了半年，瘦了一圈。她烫了头发，穿了裙子，偶尔还会抹一点淡淡的唇彩。苏小青终于不再是丑小鸭了。
“哇，苏小青，你这是怎么啦？”看到换了发型的苏小青，左林夸张地叫了出来。
“不行啊？我就不能打扮得好看一点吗？”苏小青白了他一眼。
“哎哟，还挺好看啊！不错不错。”左林突然凑了过来，“是不是谈恋爱啦？”
“别瞎说！”苏小青狠狠拍了左林的胳膊一下。
“还不承认，脸都红了，哈哈哈！”左林嘻嘻哈哈地又凑了过来，“我告诉你，要是有男生追你，你可要先告诉我啊！”
“告诉你干嘛？还要你批准啊？”苏小青仰起脸。
“那当然，你可是我的人，我不批准你不准谈恋爱，记住了啊！”左林伸出胳膊来勾着苏小青的肩膀上，“走，跟哥吃烤串去！”
几乎是被左林拖着走的苏小青，脑子里反反复复重播着那几个字“你可是我的人”，“我是你的什么人呢？”苏小青想问，却始终没有开口。
左林的女朋友没有和他在同一所大学，两个人都觉得异地恋太难坚持，就分手了。失恋的左林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伤心，只是消沉了几天，每天和苏小青一起上自习，也不看书，就发呆，睡觉，拉着苏小青瞎聊。苏小青表面上很嫌弃，其实心里甜甜的，感觉左林是属于自己的。一起走路的时候，左林有的时候会抓着苏小青的手腕，有的时候会搭着苏小青的肩膀。说话的时候，左林总是把脸凑得很近，几乎要贴到苏小青的脸上了。在路人看来，他们俩就和一对情侣无异。
苏小青获得了很丰厚的奖学金，她也像其他的女生一样舍得花钱打扮自己了。护肤品换了好的，衣服鞋子的质感也提升了，学了一些化妆搭配的技巧，苏小青整个人的气质越来越好了。虽然算不上女神，但是走在人群中，回头率还是很高的。特别是她长长的睫毛，深深的酒窝，常常让女生们羡慕不已。
美丽的外表，加上学霸的美名，爱慕苏小青的男生越来越多了。走在路上被要手机号码的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也经常有其他学院的男生通过本班的同学送过来一些示好的小礼物。
这些，通通都被苏小青拒绝了。
室友都问她，是不是和左林在谈恋爱，苏小青摇摇头。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就是好朋友啊，最好的朋友。”说出这句话，苏小青的心有点痛。
左林又恋爱了。恋爱中的左林几乎天天和女朋友腻在一起，苏小青便每天独来独往。因为学的是同一专业，左林的作业，几乎都是苏小青帮他完成的。每次考试，左林一定要坐在苏小青旁边，才能不挂科。每次左林和女朋友闹别扭，苏小青就成了他的“垃圾桶”，听他一遍又一遍诉苦：女朋友任性，不温柔，没有幽默感，脾气大等等。苏小青静静听着，她很想说：我可以不任性，很温柔，我也可以很幽默，没有坏脾气，你为什么不选择我呢？这句话，她一直没有勇气说出口。
左林在大学里交往了三个女朋友。每次他的感情出现空档的时候，他就整天跟着苏小青，简直形影不离。苏小青也知道有人在背后说她是左林的备胎。可是至少，他能想到自己，不是吗？她这样安慰自己。每一次放假回老家，左林都会帮苏小青抢火车票，扛行李；平时在学校，苏小青有什么委屈，左林也都会为她打抱不平。苏小青和左林之间，是帮助，是依赖，是彼此需要的朋友。朋友会变成爱人吗？苏小青想，会的。
毕业的时候，在老师的推荐下，苏小青得到了一个著名跨国企业的offer，但是为了离左林更近，她选择了和他一起加入一家刚刚起步的创业公司。可是没多久，左林便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因为他的新女朋友在那里。
左林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苏小青在帮他打包行李，她多希望左林说一句：你跟我一起走吧。她知道，只要左林开口，她一定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是左林却说：“好好干呀，将来公司上市了你就发财了。”
“发什么财，做梦吧！”苏小青头也不抬地收拾着。
“你这么棒，可以的。”左林将脸凑过来，“我看好你哦！”说罢，摸了摸她的头发。
苏小青收拾完东西，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你们，会结婚吗？”她灌下一口冷水。
“结婚？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那么早就走进坟墓里。”左林满不在乎地说。
“嗯，我看也是。”苏小青有些高兴。
“倒是你呀，你也该找对象了。不过，我可说了，你找的男人得先让我看看啊，我不同意可不行。”
“为什么？你又不是我爸！”苏小青瞥了左林一眼，又喝了一口冷水。
“靠，咱俩这关系，我不得帮你好好把把关啊？”
“咱俩什么关系？”苏小青放下杯子，直直地盯着左林的眼睛。
“兄弟关系？兄妹关系？姐妹关系也行，你想是什么关系都行，你开心就好啊！”左林低着头玩着手机。
“我想是什么关系都可以，真的吗？”苏小青的心跳加快。
“真的，你说吧，哥满足你。”左林拍拍胸脯。
“我想……”苏小青的心开始颤抖，那句话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等等，你不会想说是主仆关系吧？我就知道，你肯定要让我做牛做马，去你的吧！”左林大笑着朝苏小青扔了个抱枕。
“切，不是你自己说什么都可以的嘛！”苏小青抓住抱枕，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呀，等你有了男朋友，让他给你当牛做马吧！”
左林走了，苏小青的世界里只剩了她自己。这个时候，林曦曦出现了。苏小青原来租的房子被房东收回去了，她不得不重新找房子。这个时候，她在网络上看到一则合租信息。她拨通了电话，是一个爽快的女生，没几天，她和林曦曦就成了好朋友。
林曦曦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每天和各种角色的人打交道，很懂人情世故。她和苏小青熟悉起来之后，就直言苏小青在感情上不会很顺利。
“为什么呢？”苏小青问。
“因为你太优柔寡断了，喜欢就直说，别婆婆妈妈。”
苏小青觉得林曦曦说的没错。可是要她怕自己说出来，会连朋友都没得做。她将自己和左林的故事说给林曦曦听，听得林曦曦直骂她没出息。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当备胎？”林曦曦犀利地问。
“我就是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我的感情的。”
“你以为他没有发现你的感情吗？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傻子都能感觉到你的感情吧？我看他就是装傻。”
“是吗？他为什么要装傻呢？”苏小青问。
“装傻捞便宜呗！让你干这干那的，你越是对他死心塌地，他越是有满足感。有些男人就是这么贱！”林曦曦毫不客气地说，一脸的鄙视。
“他也许只是不想破坏我们的友情……”苏小青这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
“呸！多少男人打着好朋友的幌子玩弄女孩的感情的！你不信可以试试。”
“试试什么？”
“你试试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看看他的反应。”
“这……”苏小青陷入了沉思。
一个星期后，苏小青告诉左林：我恋爱了。
电话立刻就打过来了。“谁啊？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哪里人？干嘛的？工资多少？多大年纪？多高……”左林连珠炮似的发问。
苏小青一个问题都来不及回答，林曦曦在一边捂着嘴笑。
“苏小青，你可以啊，这么快就找到对象了啊。跟你对象说，明天晚上我请他吃饭，老地方见！”左林没等苏小青回答就挂了电话。
“吃饭？啊？怎么办怎么办？都怪你出的馊主意，我上哪找个男朋友啊？”苏小青捶着林曦曦。
“这还不简单嘛，放心，我给你找一个，保证蒙混过关！”林曦曦说着，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小黑哥，明天晚上有空不，找你帮个忙。那好，一会儿见面说，对，在我家呢，你来吧。”挂了电话，林曦曦冲苏小青做了个鬼脸。
“小黑哥是我发小，绝对可靠。一会儿我来给你们讲讲明天晚上怎么演。”
不到半个小时，小黑哥出现苏小青面前。
“介绍一下吧，这就是小黑哥，大名张赫，不过你还是叫他小黑哥吧。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苏小青。”两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算是认识了。
林曦曦给小黑哥讲了讲明天晚上要他帮忙扮演苏小青男朋友的事情。小黑哥有点害羞，但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林曦曦像个导演一样，仔细叮嘱明天晚上的各种细节。
“记住，一定要演得像真情侣啊！”
苏小青和小黑哥相视一笑，都有点尴尬。
左林说的老地方，是他和苏小青以前经常去的一家饭店，那里的酸菜鱼特别好吃。苏小青不吃香菜，左林每次都要叮嘱服务员备注一下不放香菜。苏小青从不喝饮料，左林每次都会给她倒一大杯大麦茶。
第二天一下班，苏小青就到了那家店，坐在她和左林常坐的位置。不一会儿小黑哥也来了，还很细心地带了一小束红玫瑰。两人有点拘束，小黑哥便找点话题跟苏小青聊着。
左林一下火车，便赶过来了。他到的时候，苏小青正被小黑哥讲的一个笑话逗乐了，没有注意到他走过来了。
“嘿，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左林拉开椅子坐在他们对面。
“啊？你来了，没什么没什么，随便聊聊。”苏小青一见左林，把林曦曦叮嘱的话全抛在脑后了。
小黑哥倒是很从容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张赫，常听小青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是吗？她没说我什么好话吧？”左林的话是对小黑哥说的，眼睛却盯着苏小青。
苏小青瞪了他一眼。
“说你以前对她帮助挺大的，我得好好谢谢你呢。”小黑哥客气地说。
“拉倒吧，她会这么说才怪了。肚子好饿啊，你们点菜了没有啊？”左林随意地翻着菜单。
“还没有呢，等你来点。”小黑哥说。
“我什么都吃，你们随便点吧！”左林把菜单推给小黑哥。
“你想吃什么？”小黑哥问苏小青，为了显得亲密一点，他稍稍靠近了一点。苏小青本能地往边上挪了一点。“酸菜鱼，玉米烙，你再点点儿吧。”苏小青点的是她和左林每次必吃的菜。
“那我就随便点了啊。”小黑哥叫过服务员，点了酸菜鱼和玉米烙，又加了四五个菜。
“要喝点什么吗？喝酒吗？”小黑哥问左林。
“可以啊，来几瓶啤酒吧！”从没见过左林喝酒，苏小青觉得很诧异，她以为左林是不喝酒的。
“你呢？可乐怎么样？”小黑哥又问苏小青。
“不不不，我喝大麦茶就行了。”
“行，那就这样吧。”小黑哥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快点上菜吧，都饿了。”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左林叫住了服务员，“酸菜鱼不要放香菜。”他看了看苏小青，对小黑哥解释道：“我不吃香菜的。”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到。”小黑哥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气氛有点尴尬。小黑哥于是跟左林聊了一些男人喜欢的话题，足球，游戏之类的。苏小青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只想着赶紧吃完这顿饭。
菜上来了，两个男人几杯啤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苏小青第一次觉得酒是个好东西，如果没有酒的话，这一顿饭吃得才叫煎熬呢。
吃完饭，小黑哥提出送苏小青回家。
“我送她吧，我订的酒店就在她家旁边。”
“那，就麻烦你了。”小黑哥故作亲昵地摸了摸苏小青的头发，“到家记得给我发信息。”说完，拦了一辆出租车。
看着出租车疾驶而去，左林习惯性地将胳膊搭在苏小青的肩膀上。“吃撑了，走走吧。”他说。
两人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着。
“演戏好玩吗？”左林突然问。
“啊？什么？”苏小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装！”左林捏了捏苏小青的脸，“那个男的，哪里像你男朋友啊？连你不吃香菜不喝饮料都不知道！”
“额……认识不久，还不太了解嘛！”苏小青还想圆下去。
“呸！我一看你眼神就知道你耍的什么把戏。还送花嘞，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俗气的花了？扔掉扔掉！”左林不由分说地抓过苏小青手里的玫瑰花，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喂！干嘛扔掉啊？”苏小青假装生气。
“你喜欢我买给你啊，买蓝色的，不要这种俗气的。”
“得了吧，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干嘛要你送花？”苏小青话一出口便觉得不该这么说。
左林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说实话吧，干嘛骗我？”左林提起放在苏小青肩膀上的那只手，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苏小青不说话，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试探左林心里有没有自己吧。
“是不是上次催你找男朋友，生气啦？”天气有点冷，左林拉起苏小青的左手，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苏小青看着路灯下左林的侧脸，那么近，却又遥不可及。
“男朋友是要找的，但是不能急啊，得慢慢挑，挑一个有才华的，人品好的，最重要是对你要一心一意。知道吗？”左林用少有的温柔口吻说道。
“说得容易，哪有那么好找啊？”苏小青小声嘟囔。
“所以得慢慢找啊。再说了，我还舍不得把你嫁出去呢。”左林用力搂了搂苏小青的肩膀。
“谈恋爱嘛，又不是马上要结婚。”苏小青感觉到甜甜的宠溺。
“你这么好，一定要有一个很棒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你，我才放心把你交给他啊。”
苏小青停下了脚步，她感觉到有些话非说不可了。
“既然不放心，就不要把我交给别人。”
“嗯？你傻啊？你要一辈子不嫁人啊？”左林又摸了摸苏小青的头发。
“左林！”苏小青提高了声音，表情严肃起来。
“嗯？”左林认真地看着她。
“你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苏小青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不知道什么？”左林耸耸肩。
“你不知道我……算了，不跟你说了！”苏小青还是没有勇气。她转身加快脚步，把左林甩在身后。
“怎么了嘛？说生气就生气，脾气见长啊你！”左林愣了一下，跟了上来，他扯扯苏小青的袖子。苏小青没理他。
两人一路没有再说话。到了苏小青住处的楼下，左林拍拍苏小青的肩膀：“别生气啦，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踹我一脚吧，两脚也行，来，使劲踹。”
苏小青“噗嗤”笑了。
“行了，不生气就好，上去吧。”
苏小青上了楼，打开窗户，左林果然还在下面。他冲她挥挥手，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苏小青看着浓浓的夜色，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刚才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会怎么样呢？
苏小青正惆怅着，林曦曦推门而入：“怎么样怎么样？演得好吗？”
“什么呀，一下就被看穿了，根本没用。”苏小青抱怨。
“不会吧？那他有没有问你为什么要骗他？”
“当然问了啊！”
“那你怎么说的？说实话了？”
苏小青摇摇头。
“啊？这都没说？哎呦你可真是……服了你了，苏小青！”
苏小青长叹了一口气。
“都到这个份上了，就算你不说，他心里不可能不清楚你的想法啊？他还装傻呢？”
“可能吧！”苏小青望向窗外。
“这人有病啊!苏小青，你可不能这么傻下去了。女人的青春有几年啊，这么耗下去怎么行。你赶紧的，把他的电话、微信、QQ什么的全都删掉，不，拉黑，拉黑！”林曦曦义愤填膺。
“啊？不至于吧？”苏小青自然是舍不得。
“这种不拒绝又不接受的暧昧态度，跟玩弄感情有什么区别？”
玩弄感情？左林不会是这样的人的，苏小青坚信。
可是左林却突然消失了，微信不回，电话关机。苏小青慌了，他到底怎么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我看他是良心发现，不忍心继续欺骗你了，所以就不跟你联系了呗！”林曦曦笃定地说。
苏小青不信，就算是这样，也该告个别啊，难道这么多年的友谊，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整整一个月，没有左林的一点点消息。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苏小青每天加班到深夜，终于，病倒了。她发着烧，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偏偏林曦曦又出差去了外地，只有苏小青一个人在家。实在饿得不行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想煮点粥吃。
门铃忽然响了。苏小青以为是林曦曦回来了，她经常忘记带钥匙。苏小青慢慢挪到门前，打开门。
“你……”苏小青眼前一黑，晕倒了。
“小青！”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接住了她，是左林。
左林抱起苏小青，往楼下奔去。苏小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确定了是左林。两行热泪滚落下来，她把头深深地埋进左林怀里，双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脖子。
苏小青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手上挂着点滴。左林趴在病床边，见她醒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道：“怎么样？还难受吗？挂完这一瓶就好了。”
苏小青虚弱地摇摇头。
“想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买。医生说你要吃点清淡的，我去给你买点粥吧！”左林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苏小青幸福得想流泪。
打完点滴，吃了点粥，苏小青恢复了些精神。一想到这一个月左林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她就很生气。
“你死哪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急死我了都！”
“你看你，刚好一点又要生气。”左林轻轻握着苏小青的手。苏小青心里又柔软起来。
“工作需要，去了趟国外，鸟不拉屎的地方，上不了网，没办法啊。”左林眼睛里，是很真诚的歉意。他确实瘦了一些，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也深陷下去，看来昨天一晚上他都没有睡。
“那你走之前也不说一声，不怕我有急事找你啊？”苏小青撅起嘴，像是在埋怨，更像是在撒娇。
“走得太急，忘了，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吧。”左林抓起苏小青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拍着。
“去你的！”苏小青抽开手，“以后再这样，我就把你拉黑！”
“好好好，以后不会了，不会了。”左林又抓住了苏小青的手，温柔地看着她。
苏小青感觉到左林眼睛里的火花，她以同样的眼神，和他对视着。此刻，谁能说他们不是一对相爱的情侣呢？
“哎呀，亲爱的，我回来了，你还好吧！”门还没有推开，林曦曦的声音就已经传进来了。苏小青和左林两个人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但这一幕还是没有逃过林曦曦的眼睛。
“哟，我没有打扰到二位吧！你们继续，继续。”
“瞎说什么你！”苏小青白了林曦曦一眼。
下午苏小青出院，三个人打了个出租到楼下。苏小青住的是老式的的楼梯房，房子在四楼。
“来吧，我背你。”左林弓下腰去。
“不用，我自己走得动，我都好了。”苏小青觉得不好意思，林曦曦还在旁边呢。
“你就让他背呗，客气什么，来来来。”林曦曦把苏小青往左林身上推。
苏小青趴在左林背上，竟有些晕眩。想起昨天晚上，仿佛在做梦一般。第一次，苏小青觉得这段楼梯太短了。
到家之后，左林说去超市给苏小青买点牛奶和水果，出去了。
左林刚走，林曦曦就冲了进来。
“他不是人间蒸发了吗？怎么又来了？昨晚就你们俩吗？你们都干嘛了？快说快说！”
“拜托，我发着烧呢，能干什么啊？”苏小青真想给她嘴巴上贴个封条。
“鬼才信呢！”林曦曦一张八卦脸凑过来，“不过真是挺帅的啊，难怪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过我跟你说啊，这种男人都花心，靠不住，靠不住。”
苏小青懒得理她。
“我可都看到了啊，都手拉手了，那含情脉脉的小眼神，哎哟喂，真甜！”林曦曦一脸坏笑。
“好朋友拉个手不行啊，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保守的人呢？”苏小青反诘。
“当然不行，这跟保守不保守没关系。普通朋友的话，除非是需要帮忙，或者集体活动的时候拉拉手，其他情况下，你看看哪些普通朋友会手拉手？”
“哼！我觉得没什么啊！”
“你就狡辩吧！那含情脉脉呢，怎么说？”
“哪有含情脉脉？别瞎说！”苏小青满脸通红。
“你接着狡辩，反正我都看到了。哎哎！”林曦曦用胳膊捣了捣苏小青，“我觉得吧，他对你是有感情的。你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别再藏着掖着了，把心里想说的都大胆说出来。要不然，你会后悔的！”
苏小青忽然紧张起来了。在医院的那个眼神，应该不是骗人的吧？也许……
左林买了一堆吃的喝的回来，冰箱都塞不下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啊，明天还上班呢。一会儿饿了叫林曦曦给你煮点面，冰箱里有蔬菜。”左林给苏小青掖了掖被子，轻声说道。
“别走好吗？”苏小青抓住了左林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看向左林。“再陪我一晚，好吗？”
大概是她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跟左林说过话，他心软了。
“好吧。”左林拉过一边的椅子，靠床而坐。
窗外，夜幕落下。两个人都不说话。
苏小青想起林曦曦说的话，也许，这真的是一个机会。
“你跟你女朋友，还好吗？”苏小青打破了沉默。
“嗯？哦，分手了，忘了跟你说。”左林挠了挠头。
“又分手了，这是第五个了吧？”苏小青白了他一眼。
“我还没你记得清楚呢。”
“准备什么时候定下来呢？”
“不知道啊，三十？四十？鬼知道呢！”左林摆摆手。
苏小青起身，拉开了床头的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你看，这是什么？”苏小青从盒子里取出一枚发卡，上面嵌着紫色水晶。发卡看起来已经很旧了。
“这个发卡？啊？不会是高中那会儿我送你的那个吧？”看来左林并没有忘记。
“是啊，就是你送我的，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就几块钱的东西，你留着当传家宝啊？”左林嫌弃地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它吗？”苏小青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这个是第一次有男生给我送礼物，你还帮我夹上了，你说很好看。在那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好看。”
苏小青顿了顿，思绪回到了高中时代。
“以前我很自卑，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说，是你帮我反击回去，因为你的出现，我开始慢慢有了自信。”
“我哪有那么伟大，明明是你帮我更多吧，没有你，我可能连大学也考不上呢。”左林有点不好意思。
“不，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永远是一个丑小鸭吧。”
“别瞎说，你是最好的女孩！”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在你身后，我想让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你知道，只要你需要，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我知道，谢谢你，小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隔着被子，左林拍了拍苏小青的肩膀。
听到“朋友”两个字，苏小青沉默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左林走出了房间。
左林温柔地喂苏小青吃面的时候，苏小青心想：何必要一个答案呢？如果能一直这样，不也很好吗？
苏小青躺在柔软暖和的被子里，左林趴在床边，两个人一同进入了梦乡。在苏小青的梦里，左林在她前面跑着，苏小青跟不上他。他回过头来，向苏小青伸出手，苏小青朝前奔跑着。在触及的那一刻，苏小青醒了。左林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房间里很安谧。苏小青又沉沉睡去。
苏小青决定，不再纠结于答案了，只要，偶尔有那种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就够了。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年轻，健康，美丽，工作能力强，这些，如果放在十年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那时的她自卑，渺小，世界一片灰暗。是左林，让她的生活里有了阳光，有了希望，是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苏小青对左林，是爱，是感激，甚至，是信仰。只要左林一直在自己的心里 ，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苏小青的爸妈打电话说家里在盖新房子，让她回去看一看。正好最近工作不忙，苏小青便修了个年假，回了老家。
自从毕业之后，家里的开销基本上都是苏小青承担的，她不让爸妈再去打工了，要他们在家享享清福。苏小青当初因为左林而去了一个创业公司，一直坚持了下来，公司越来越好，苏小青作为初创时期的老员工，已经是重要的管理阶层，收入也很可观。前段时间爸妈无意中说家里的房子有点漏水，她便给了爸妈一笔钱，盖个新房子。
苏小青回家的时候，房子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就差墙面的粉刷了。老家盖房子喜欢用石灰刷墙面，所以要“烧”一次石灰。“烧石灰”就是拉一车生石灰块，堆在空地上，然后往上面泼水，把石灰“烧”熟。因为“烧石灰”产生的温度很高，大人们会在石灰里埋进去几颗生鸡蛋，等石灰烧好了，鸡蛋也就熟了。大家都觉得石灰里“烧”出来的鸡蛋更有营养，因此村里只要有人家“烧石灰”，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来“烧”鸡蛋。
苏小青家里“烧石灰”，村里的人照例拿了很多鸡蛋来“烧”。等大家的鸡蛋都埋好了，几个工人开始围在四周，给石灰浇水。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会离得远远的，怕石灰溅到自己身上，烧坏衣服或烧伤皮肤。浇完水，再等上一两个小时，等石灰冷却，就可以掏出鸡蛋来吃了。大家各忙各的去了，石灰堆就由苏小青看着，防止有小孩靠近。
苏小青站在石灰堆边，手机响了，工作群里“滴滴滴”发来一连串消息，苏小青点开，一条一条仔细看着，怕会遗漏重要信息。正在这时，一个小孩趁她不注意，拿着竹棍就迫不及待地要从石灰里扒鸡蛋了。
“不行不行，还……”苏小青赶紧制止，可小孩的竹棍已经在石灰堆里扒拉了。苏小青一个箭步冲过去，拉起小孩的胳膊。
小孩一挣扎，手里的竹棍往上一挑，一大片石灰粉末被扬了起来。
“啊！”苏小青一声尖叫，石灰进了她的眼睛，她感到火烧一般的灼痛。
爸妈闻声赶来，吓了一大跳，赶紧端来清水给苏小青洗眼睛。换了很多盆水，苏小青感到没有那么灼痛了，但是眼睛里面仿佛雾蒙蒙的一片，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妈妈扶着苏小青回房间躺了下来，让她先休息一会儿，爸爸已经去村里卫生所叫医生来了。
医生拿手电筒照了照苏小青的眼睛，又给她把眼睛仔细清洗了一遍。“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万一烧坏角膜，就麻烦了。”当时已是傍晚，小村里进城的汽车已经没有了，只好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去医院。
苏小青心里很忐忑，也不知是几点钟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妈妈就来叫醒了苏小青。苏小青睁开眼睛，还是雾蒙蒙一片。
去了镇里的医院，医生检查了之后摇了摇头，让他们去大医院再看一下。苏小青不敢耽搁，马上就坐车去了省城。
在省城最大的医院里挂了眼科专家的号，快到下班时才轮到了苏小青。医生仔细检查了苏小青的眼睛，给她开了一些药，让回去观察几天。
“医生，我会失明吗？”苏小青带着哭腔问。
“有很大几率。”医生很平静地回答，“每年因为强碱灼烧而导致失明的患者，全国各地都有很多，尤其是灼伤严重的，送医不及时的。”
苏小青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后的爸妈早已泣不成声。
苏小青在家里躺了三天，每次睁开眼睛之前，她都在心里祈祷：让我好起来吧。可是一次一次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越来越模糊的世界。
终于有一天，苏小青一觉醒来，整个世界还是黑的。她伸手去摸手机，仍然是黑的，她摸索着开了灯，仍然是黑的。她翻身下床，几乎是爬到门口，打开门，仍然是黑的。
爸妈听到动静，看到在地上摸索着的苏小青，两个人如同石化一般。
“爸，妈，几点了，怎么这么黑啊，怎么不开灯，是不是停电了？”苏小青浑身颤抖。
“小青，小青……”妈妈跌坐在地，将苏小青抱在怀里，母女二人压抑不住，放声大哭。
哭着哭着，苏小青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眼角膜是可以移植的，只要有合适的捐助，她会重见光明的。想到这里，她稍稍振作了一点。目前最紧要的，是去医院登记眼角膜移植，早点登记，就会有更多的希望。她让妈妈帮她拨通了左林的电话。
当左林出现在苏小青面前时，苏小青看不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也看不见他脸上的心痛与关切。
左林安慰着苏小青，带着她跑医院。
医院那边已经登记好了，一有合适的眼角膜，立刻会安排给苏小青移植。
左林牵着苏小青，在乡间的小路散着步。
“要是我一辈子看不见，怎么办？”苏小青问。
“傻瓜，不会的，眼角膜移植不是很难的事情。”
“万一呢？”
“那把我的眼睛给你呀！”左林揉了揉苏小青的头发。
“那你以后就没法看美女了。”苏小青故作轻松地说。
“美女我已经看够啦！”
“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苏小青小声说。
“什么？”左林似乎没有听清。
“没什么。”
两个月过去了，苏小青忽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是有人捐赠了眼角膜，可以给她安排手术了了。苏小青一家喜极而泣，马上收拾东西去了省城。
该死的左林，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玩起了消失。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揭开纱布的那一瞬间，苏小青仿佛获得了重生。爸妈在一旁悄悄抹眼泪，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林曦曦，都眼睛红红的。
休息几天之后，医生允许苏小青看手机了。两个多月没有看手机，一开机，信息都快爆炸了。
大部分都是工作信息，还有同事、朋友的慰问，还有左林的一条信息：我又出国了，勿念，好好休息。
“真会挑时候！”苏小青埋怨，不过相比之前的人间蒸发，好歹他还记住了跟自己说一声，也算是有进步吧。
苏小青在家休息了三个月，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
“怎么还不回来啊？”苏小青几乎每天都这样念叨。那天在老家门口的小路上散步的情形，不停在苏小青眼前重演，至少她能确定，那一刻，左林是爱她的。想到这里，苏小青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只等着左林回来，和他分享自己的快乐。
“小青，妈妈跟你说件事。”电话那头妈妈的语气很沉重。苏小青隐隐觉得不安。
“左林，那孩子，他……他不在了……”妈妈开始抽泣。
苏小青的手机，“啪”地掉在水泥地上。地铁站人来人往，苏小青如同被钉在原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的灵魂抽离了身体，飘散在这个城市的喧嚣中。
当那个早已铭刻进苏小青骨子里的地址，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一度恍惚了。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左林已经不在了。可是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必须要来一趟。这个左林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相识十年，她竟从未踏足过。
苏小青按响门铃，连呼吸也在颤抖。
门开了，一个清瘦的中年女士站在门口。“你是小青吧，快进来。”苏小青还未开口，便被让进屋内。
屋子整洁，素净。靠墙的一张窄窄的茶几上，摆着两张遗像，乍一看，以为是同一个人。
“坐吧。”左林妈妈示意苏小青。
来到左林成长的地方，坐在左林曾经无数次坐过的沙发上，苏小青暂时压抑住的悲伤，像被挖开了一道口子。
“我们家有家族遗传的先天性心脏病，现在的医学水平还没有办法治愈，只能靠手术和药物维持。左林的爷爷和爸爸，都是没到三十岁就走了。所以左林从小就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离开。去年做了一次大手术之后，他的身体就越来越差。 ”左林妈妈平静地讲着，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前段时间，你失明了，他跟我说，他想把眼角膜捐给你。他说自己反正也活不长，但是你的人生还有很长。”
苏小青眼泪决堤。
“我知道，我劝不住他。手术后，他的心脏病很快就又发作了，医生也束手无策。他在医院躺了三个月，走的时候，很平静。他很想见你一面，可是……”左林妈妈看向茶几上的遗像，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
“对不起，阿姨，对不起……”苏小青泣不成声。
“不怪你，孩子。”左林妈妈递过来纸巾。“这孩子从小因为知道自己的病，很不爱惜自己，是你改变了他。他努力学习，配合医生的治疗，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他可能早就不在了。我要谢谢你，小青，谢谢你让我可以和儿子多几年的相处时光，谢谢你。”左林妈妈轻轻搂住哭泣的苏小青，轻拍着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你要的答案，都在左林的房间里。去吧，孩子。”左林妈妈站起来，拉着苏小青的手，打开了一扇房门。
一进门，苏小青就惊呆了：一间小小的卧室，每一面墙上，都贴满了自己的照片！从高中时代起，她知道的和不知道的照片，密密麻麻，将她包围住。
苏小青突然明白了，原来她一直要找的答案，左林早就给出了。她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也不想抑制。她仔细看着眼前的这些照片，如同在回顾这十年来，她和左林的点点滴滴。每一幅，每一帧，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珍贵。很多她的背影，很多她的侧脸，那都是左林在她身边偷偷拍的。原来，他一直在守护着自己。
苏小青闭上眼睛，任疼痛撕扯着自己的心。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看见了桌子上的一封信。
“小青亲启”苏小青颤抖着拆开。
“亲爱的小青：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也是最后一次。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从小我就知道，我的生命不会长久，所以我对人生没有任何期待。直到遇见了你。你是那么地坚强，善良，像一束光照进了我阴暗的心里。为了你，我想要努力生活，想要变得更好，想要给你更多快乐。我想我能活多久，就守护你多久。谢谢你，小青，让我没有虚度此生，就像烟花，虽然短暂，但也曾灿烂过。我不断地把爱情寄托在别人那里，因为我怕被你看穿。我谈了那么多次恋爱，我是个混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每一次你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我都很害怕，怕自己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一直知道，但原谅我，无法给你回应，我不允许这个世界给你一点点的伤害，又怎么能允许自己去伤害你。我一直在逃避，不敢正视和你之间的感情。是我懦弱，但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小青，我爱你，我比爱自己更爱你。可我不能对你说，我不能给你随时会消失的爱。我希望你去爱别人，又害怕你去爱别人，这种矛盾一直折磨着我。我还是太自私了，对不起。我走之后，你要坚强，要快乐，要幸福。你这么好，一定会有人视你为珍宝，我在天上，也会祝福你。我的爱人，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这一生的荣耀。你一定要幸福，因为那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期待。当我感觉自己将要离开的时候，我是轻松的，因为，我再也不用压抑自己的感情了。答应我，余生，请替我多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请替我多体验这个世间的幸福。答应我，替我爱你自己。”
多年以后，苏小青牵着女儿来到墓地。
“妈妈，我们来看谁啊？”
“看妈妈最好的朋友。”
“什么是最好的朋友啊？”
“就是让你变得更好的人。”
“那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玩呢？”
“因为他在天上守护我们啊！”
“那他是天使吗？”
“是啊！他是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