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千年咒丨第二章 雪（原创小说）
贰·雪
“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昆仑绝顶上，一位素衣男子提剑而舞，念着心诀的语速越来越快，剑法也愈加杂乱无章。一剑划开远处的雪峰后，颓然跪地，三尺青锋直插入雪地，面前裂开了一道剑痕，远至数十尺。
远处，坐在峭壁上的白衣少女微微叹气，拿出一根玉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声音悠远而空响，直直飘入远处男子的耳中。
果然，男子听到笛声后开始平复自己的情绪，持剑默立，让笛声从耳朵流进心里，再涌上头脑，融汇先前背的口诀。倏尔，缓缓提起手中的长剑，慢慢地打着一个又一个剑花：“久於其道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一剑舞罢，男子重新站立在雪地上，女子的笛声也停止了，世界好像静止了几秒。过后，却是大雪崩塌、天地震摇，仿佛能将面前的敌人震得粉碎。
“师兄，你终于成功了！”远处的少女一边欢呼着一边向男子跑了过来，似乎比男子还要高兴十倍。
“阿璃，谢谢你。”男子开口微微笑着，伸手轻轻摸向面前的少女的脸颊，眼里尽是宠爱。
女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低着头绞着衣角道：“都是师兄领悟得快，才把‘君子剑法’学会了。师傅说，这套剑法是他在昆仑山上领悟出来的，靠着《易经》里的心法，前半部分如他先前所犯过的错一样，凶猛霸道。后半部分，则是以柔化刚，以柔治暴。世上没有不犯错的圣人，却有知错能改的君子。师傅担心你的内心被复仇之火所控制，无法解开心魔，所以编出了这首《沐春风》，想要以此来化解你心中的仇恨。只可惜阿璃太笨了，到现在才学会。”
介之羽轻轻地敲着小师妹的额头，疼惜道：“阿璃才不笨呢，要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悟出这套‘君子剑法’？今天，我算是见识到这套剑法的厉害了，很快，我就可以替我爹娘报仇了……”说到最后，男子的目光又黯淡下来，视线看向对面的雪峰。
白璃也跟着他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你，是不是就要下山去了？”
“三年了，如今的江湖也不知是怎样一番场面，要是盟主之位真让黑鹰帮那群人给夺了去……于公于私，我都该去找他们！”介之羽的目光依然坚定地看着远方的雪山，似乎还能看到三年前、被大火笼罩着的介宅。他的父母，死了之后就直接烧死在家中，连同府上几十口人……
“江湖怎么样，真的重要吗？”白璃有时候会觉得，师兄的目光总是看向远方，常常忽略掉站在他身旁的自己，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无法引来他的注意。她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却又不得不让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自己身旁。
“阿璃。”介之羽转身望向身旁的小师妹，心疼道，“等我报了此仇，我一定还会回来找你的。等那时候，我就不会再走了、一辈子都留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白璃抬头望着介之羽，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缓缓吸了口气，道：“师兄，山下雪已经融了，你陪我下去看看好不好？”
“好。”
从山下圈养着的马群中牵出了两匹白马，师兄妹二人作伴游走在草原上。刚过了融雪的季节，现在的天气正适宜。偌大的草原里，是无边无际的青，稍一抬头，便看见天空那亮得透彻的蓝，背景是皑皑雪山的白。一个小小的湖泊倒映着这里所有的颜色。一切都像梦境一般，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
“春天真好，不管是什么事物、都能得到重生。”白璃与介之羽并肩走着，安静地享受着现在的一切。只是，偶尔会有一种恍惚，只怕一个晃神，身边的人就不见了。
“阿璃，你有想过下山吗？去看看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非要去看另一个世界，难道这里就不好吗？这三年里我都只听到你讲的江湖是如何的险恶，人性又是如何的丑陋。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是要回去呢？那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不知怎么的，白璃忽然发起怒来，劈头盖脸地把介之羽骂了一顿，骑上白马就离开了，而介之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阿璃！”介之羽骑着马一边追一边喊，但她已经跑出很远了，偌大的草原里已经看不到她的踪影，他也只好返回昆仑山中。半路上，他看到一辆马车似乎也想上山。介之羽骑马过去，看到马车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了一位红衣女子。
“阿璃，你可算回来了，你，你的师兄……”白熙一直在昆仑宫外守着，一直等到了夜晚才等来了小师妹。
“师兄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还是他要走了？”本来白璃还一脸颓废的样子，但看到师姐那么紧张地跟她讲着介之羽，又忽然着急起来，方才躲起来偷偷骂他的那些话语也全部忘了。
“比这还糟！”白熙愤愤道，“你快进去看看吧。”说着便拉着小师妹的手跑进宫内。
昆仑宫是玄机子一手建立的，用山下运来的石块堆砌而成，规模虽然不大，但足以容纳昆仑派内五十余人。宫内布局也很简单，只有两个大厅和几十间睡房，主厅是用来议事的，副厅则是吃饭的地方。
白熙带着小师妹走进宫内，只见主厅外挤满了人，大家都在小声地议论着。等白璃挤到最里面时，只看见师傅正襟危坐在主位上，两旁坐了介之羽还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红衣女子，三人不知在谈论着什么，气氛很是严肃。
白鸿见小师妹终于出现了，看着她那副疑惑地表情，便小声跟她解释道：“那个女子是介之羽的未婚妻，从中原里赶了好久的路才来到昆仑，好像，是来讨论婚事的。”
“未婚妻？”白璃低声地重复着，心脏好像突然变成大石头一样，一直往下坠，要不是因为靠在五师姐的身旁，怕是身子也要往下坠了。
但在一旁看热闹的师姐们并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个还很有兴趣地给白璃介绍道：“听说她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千金，从小就和介师兄有了婚约，如今到了婚嫁的年龄了，她就不远千里地找上门来。从中原到昆仑，雇了一辆马车就自己过来了，还真是痴情啊。”
“听说是因为她父母想毁约，但她又立定了心思想要嫁给介师兄，才自己过来的。”
“真没想到，一个这么柔弱的女子竟会如此勇敢，看来她是非常喜欢介师兄……”
“够了！”白熙低声呵斥着她们，示意她们闭上嘴巴，因为她感受到白璃一直握着她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她转身看向白璃，想着该如何安慰她才好，但她已经跑出人群中了。
“原来，她就是值得他留恋的人。”白熙跟着跑出去后，只听见白璃一个人对着月光说了这么一句话。走上前去，只见她已泪流满目。
“阿璃。”白熙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轻声安慰着，“他终究是要走的。他不属于这里，而你，注定只能留在昆仑山里……”
“之羽，你真的不跟我回去成亲吗？”三人谈话结束后，介之羽带着他的未婚妻到一间空房里安顿好，临走时，女子从他背后一把将他抱住，硬是不让他走。
介之羽从她手中挣脱开来，转身面对着她，道：“父母大仇未报，何谈婚嫁？更何况，你爹他不是已经取消我们的亲事了吗？”想着他那个赵伯父不仅没有想着如何替他父母报仇，反而要取消他女儿和自己从小就订下的亲事，介之羽愤愤地生了口闷气，但也没有去责怪谁，毕竟这也是人之常理。
一个是武林盟主的独生子，一个是当朝大将军赵晖的千金——赵琳，他们从小就在一起习武，可谓是青梅竹马，他们的父亲更是结义兄弟、情同手足。但在介家遇难之后，赵晖却只想着要取消他们俩从小就订下的娃娃亲……
“之羽。”红衣女子依然不死心，继续上前紧紧地抓住心上人的衣角，苦苦哀求道，“只要你跟我成了亲，我爹就不得不认你这个女婿，到时候我再求求他，他一定会帮你父母报仇的。”
“我不需要！”介之羽激动地甩开了那个美丽贤淑的女子，但很快就后悔自己这个无礼的举动，对女子柔声道，“我现在武功已经大有长进了，不需要别人帮忙。”
“真的吗？”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然后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下山？等你把盟主之位抢回来后，我爹就不会反对我们的亲事了。”
“我……”介之羽转身看向窗外，仿佛那里有一个白衣少女正对着他微笑，他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但是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就像那个消失了的少女一样。“琳儿，你还是快些回家吧，你一个人来到这里，你爹娘会很担心的……若我大仇得报，我会回到这里、从此不再涉足中原。若是报不了，那便随我父母葬身故里。”
“你宁愿留在这里，却不愿意跟我成亲？”赵琳抬头看着介之羽，沉默了半响，发现他一直望向窗外，望着漆黑处发呆，脑海中不知想的却不知是何人。她知道，这三年里他心里一定是换了别人了，否则怎么会看见她来时，眼中全是担忧而无半点喜悦？
“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这次，介之羽终于敢直视面前的女子，“从前我们少不更事，不知何为情爱，从生下来就被告知注定是要在一起的。但如今，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若是抛开那些所谓的父母之命，我便找不到要与你成亲的理由了。”
“你说什么！”赵琳听到此话如遭雷击，左手拳头不经意握紧几分，狠狠地盯着介之羽质问道，“难道这十几年来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吗？‘找不到要与我成亲的理由’是什么意思？我从小便立定心思要嫁与你为妻，除了是父母之命外更是因为我喜欢你啊！难道、难道你对我一点情分也没有吗？”最后，所有的责骂都化为泪水流进心里堵住了喉咙，双手紧紧地拽住对方的衣角，担心他下一秒就会离开自己。
“琳儿……”介之羽将手搭在她肩上，想着该如何开口安慰她，谁知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女子踉跄着跌了进来，手上还抱着一张大棉被。“呃，对不起，打扰了，师傅叫我给赵姑娘送棉被来……”白璃看了一眼对面那对男女，便低着头不敢再去看了，越过那两个人、硬着头皮将被子放在床上。然后又走到赵琳跟前，掏出一个小瓶子给她，道：“这是‘御寒丹’，师傅担心你受不了这里的天气，特意叫我给你送过来的。我、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最后匆匆瞥了介之羽一眼，就赶紧逃出那个房间了。
“你一直在门外偷听吗？”白璃走了之后，介之羽就跟着出来了，看着她一个人在走廊里呆着，心里很是不忍——他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听到身后有声音，白璃被吓了一跳，双手快速擦了擦脸颊才回过头来。“师、师兄，对不起，我、我刚才没站稳……”
看着她一脸的紧张害怕，介之羽忍不住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轻轻地安慰着她：“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的，但是、我开不了口。对不起……”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与他相拥，想象中的幸福被突如其来的难过所代替：“与你有婚约的是她，你不该对不起她。”
“若是你刚才全都听到了，那你就该明白我的心意——如果真的要娶，那个人只会是你。”介之羽依然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接受不了。
这不是自己最想听到的吗？可为什么还是感到心痛？眼泪早就湿了他的衣衫，喉咙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想，趁现在能多抱一下就多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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