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还小

那年，还小

                              （上）

        今天，初中班微信群群主突然通知说，要聚会了。毕业20年了，大家各奔东西，进入了各行各业，也遍及祖国各地，虽从小一个县城，但这么多年交通不便，通讯落后等原因，几乎很少见面。应该聚一聚，怀念一下青春年少的岁月了。于是，马上有人提议拉班主任韩老师进群，许多人激动不已，但嫣儿却沉默了。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

        那年，嫣儿上初中了，父亲带着她去找班主任报到。刚登记好名字的时候，有点迷信的父亲突然想起来，算命先生说过，嫣儿五行缺金，又命硬，于是，问老师：“能换个名字吗？”老师抬头说了一句：“可以，换什么？”父亲说：“她缺金，就叫金萍吧”。

        父亲扭头看向嫣儿，似在询问，可嫣儿明显的有点不开心了。因为之前的名字是嫣儿8岁上学的时候自己取的，可父亲想改，一向乖巧的嫣儿也不好说什么。出门之后，父亲感到了嫣儿的郁郁寡欢，于是问道：“要不，找个专门起名字的，按生辰八字给你取？”听了这话，嫣儿开心起来，这样，既可以照顾到父亲的迷信，也可以自己选字（取名字的人，根据生辰八字，提供笔画相同的几个字，可以自己选），可转瞬一想，刚刚才在班主任那改了名字，下午人家还让改吗？况且，别的同学都已经报道进教室了，自己上午还要请假。

        下午取好名字后，父亲又领着嫣儿找到了班主任。父亲进去了，嫣儿却胆怯地站在了门口。父亲说明情况后，班主任抬头看了一眼嫣儿，“确定要改这个了吗？”嫣儿点了点头，班主任笑了：“这个名字好，上午看你不开心的样子，肯定是不喜欢叫金萍”，以后，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做一个美好善良的姑娘。

        嫣儿一震，本以为班主任会不耐烦，因为早上就听到有高年级的同学说，班主任刚学校毕业一年，很严厉，打起人来特别怕。可没想到，这次会对她这么温柔，不觉抬起了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将要和他朝夕相处三年的班主任。

        老师大概20多岁，1米75，标准身高，一身笔挺的深青色西装，衬托出身材的挺拔，黑幽幽的头发2寸来长，根根直竖，显得特别精神，一张长方形的脸上，棱角分明，剑眉微挑，双目炯炯有神，高挺的鼻子透出几分坚毅，嘴角微勾，露出温和的足以打动任何人的微笑。嫣儿一惊，这不是武侠小说里描写的武功盖世的英俊男子吗？嫣儿心中莫名的一动，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

        接下来的一周，班上又陆续留级进来10多个同学，于是关于老师的严厉便多了十足的可信度，可嫣儿觉得自己无需怕，说不上为什么。

        班主任的课讲的特别好，嫣儿也认真听了，可刚上初中，还有好多的不适应，在这个班里，她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两周过去了，班主任要数学测验，第一次，嫣儿的数学打了84分，而90分的好几个，嫣儿有点措手不及，没想到老师这么快就考试，还表扬了前几名，嫣儿心中很失落。于是暗暗发誓，下一次开始，一定要让老师表扬自己。从那以后，嫣儿的数学几乎一直是全班第一，老师似乎也越来越注意到她，慢慢对她有了一丝偏爱。嫣儿开心极了。于是，更加努力，晚上下自习以后，和十几个住校的同学一起，点上蜡烛在教室做习题，而班主任也会每晚来巡视一次，嫣儿每晚都会找出一道较难的数学题请教老师，不为别的，只想老师到自己跟前，看他深邃的眼神，听他带磁性的男中音，欣赏他讲解时的专注的神情，那一刻，嫣儿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老师走后，嫣儿就收拾东西回家。

        后来有一晚，老师没出现，嫣儿感觉有点失落，晚上迟迟难以入眠，第二天，来到学校，听机灵的同学说，班主任失恋了。上课了，老师走上了讲台，黑青着脸，嫣儿心中一阵难过，有点心疼起老师，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老师，会有人不喜欢呢？

        那节课，老师的严厉被证明了，班上几个比较调皮的男生挨打了，那阵势，让所有同学望而生畏，大气不敢出一下，可嫣儿却只有心疼。默默的看着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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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

        老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嫣儿一颗心也放下了。也慢慢变得胆子大了，有时课余时间跟着其他同学去请教老师，有时几个人一起还跟老师拉会家常，甚至有一次，还在数学晚自习课上，看起了小说。偶一抬头，看见老师正盯着她，眼神严厉了一下，但没有说话，嫣儿舌头一吐，赶忙把小说放了，做起了习题。老师又低头批改起了作业。嫣儿心里一阵温暖，似乎是因为老师对她的格外开恩。

        还有一次期末考试了，嫣儿的数学早早做完了，检查了一边，便在座位上无所事事，老师监考，看见了以后，走到她身边，拿起了卷子仔细看了一遍，放下卷子的一瞬，看了她一眼，然后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某个8分的习题，便悄然走开。嫣儿心领神会，马上又低头认真检查起来，果然，一时粗心，看错了一个单位，于是马上改正。成绩出来了，嫣儿的数学100分，满分。嫣儿开心极了。也从此渐渐有了点恃宠而骄，（她当时并不知道这个词，只是后来反思悟出来的），早上跑操经常迟到，别的老师上课就看小说，甚至有一次上地理课，还和另一个同学一起旷课，去宿舍烤火，可老师一直没有说什么，刚开始，嫣儿还沾沾自喜，觉得老师是偏爱，容忍了，可后来就觉得不对劲了，老师是不喜欢她了吗？忽视她了吗？于是嫣儿更加叛逆，只希望老师能把目光放到她身上，可老师依然没有管束。慢慢的，嫣儿心里开始疏离老师，但依然我行我素，数学课上开始走神。那年期末，初二上学期吧，嫣儿考砸了，老师依旧没说什么。

        嫣儿父亲生气了，还去学校找老师了解情况，父亲回去问嫣儿：“老师说你这学期贪玩，还经常看小说，学习根本就不上心。”

        嫣儿感到委屈，心里嘟囔：“他知道还不早点批评我，找我谈话”。可看到父亲凌厉的眼神，嫣儿打了一个冷战，要强的她下决心，下学期一定努力，只为了自己和家人。

        开学后，嫣儿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下课也不跟任何人玩了。一次晚自习，预备铃响了，老师趴在窗户外看教室，别的同学都看到了，停止了喧闹，但嫣儿没发现，和同桌学习委员掰手腕，老师进教室后，径直走到嫣儿身边，声音很低却很严厉：“你没事干了吗？”嫣儿一阵委屈，“现在又没上自习，况且，凭什么只批评我，上学期那么差也没见管过我，现在我这么努力，偶尔放松一下，却来指责，是看我不顺眼吗？”从此，嫣儿心里多了一丝怨，再不理老师了。政治书丢了，也不去找班主任了，自己买了本子一页一页地抄，（之前丢过地理书，去找班主任，班主任会帮她找一本，过几天又丢了，班主任还会给她借的）晚上也再不问习题了，上课也从不举手了。

        老师可能也发觉了，一次上课，提了一个问题，全班都回答不上来，叫了几个同学都说错了，老师就笑着说：“嫣儿肯定知道，来告诉大家。”嫣儿不情愿的站起来回答了，表情却冷若冰霜。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初三毕业。整整一年半，嫣儿没跟老师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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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

        时光在从容不迫中度过，转眼到了毕业考试后，再有一个月就升学考试了，而现在正是填报志愿的时候。

        当拿到志愿表的时候，嫣儿毫不犹豫地填上了县城一中，上高中，然后上大学，这是嫣儿最大的梦想，她向往大学校园，大学生活，那样，会离她的梦想更近。可这个时候，班主任来了，他看过了嫣儿的志愿后，把嫣儿叫出了教室，然后开始了循循善诱的模式，劝嫣儿报考师范院校，什么女孩子当老师好呀，考上师范就是铁饭碗了，三年就可以工作挣钱了之类的，嫣儿低头不语，任凭班主任絮絮叨叨，。。。半晌，班主任无奈，只好让嫣儿回了教室。嫣儿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第二天，一向连嫣儿名字都叫不出的教务主任把嫣儿叫到了办公室，同样的苦口婆心让她报师范，嫣儿不明白了，为什么连他都这样？但嫣儿依旧没有答应。

        回到教室以后，班里有同学在议论纷纷，其中有教师子女在透露着内部消息：学校考核要看考了多少中专、师范生，校长给咱们初三每班定了指标，考一个奖励老师100元。嫣儿一震，原来这样？嫣儿也知道，九几年，正是考中专，师范火热的时候，考上了，三年出来以后直接分配工作，实实在在的铁饭碗，且一个月300左右的工资，在当时各行各业算是拔尖了，对于大部分比较贫穷的家庭来说，诱惑力和杀伤力太大了，以至于有好多同学在初三复读，一年考不上，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五年。嫣儿虽然家境更差，但嫣儿父亲很开明，而且一向宠爱嫣儿，只要嫣儿想怎样就怎样，从不干涉，所以嫣儿并不动心，她想要更好的结果。

        可是第三天，嫣儿又被校长叫去了，平时看上去和蔼可亲的校长，在得不到回应后，直接怒了：“你一个女孩子，将来当个老师有什么不好的？”嫣儿被吓了一跳，可依旧没有开口。回到教室门口，班主任拦住了她，手里拿着一份市三好学生的申报表，“学校唯一的名额，给你了，中考成绩可以加10分，不怕考不上师范。别的老师子女都没要上，你要珍惜机会。”嫣儿冷笑，她需要吗？她不需要，初三加上几十个复读生，她的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何况她根本就不想上师范，她还想考的差点呢。班主任还是把表塞到了她的手里，“这是学校的意思，你希望最大，有了这个三好生，你就保险了，”班主任的声音有点恳求了，嫣儿抬头，看到了老师眼里的期待，还有一丝的无奈，还分明听到了班主任的一声叹息，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想起之前班主任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容忍和偏爱，心软了下来，班主任可能也有他的无奈吧，毕竟上面还有 校长，嫣儿心想，答应就答应吧，大不了中考考得差点就是了，这样达不到师范分数线，她依然可以上高中。班主任也不用为难了。于是接过了表。

        到了交志愿表的时候，班主任从讲台上走下来，用手指着，一格一格的让嫣儿填，生怕她会填错一样，看着嫣儿填上了师范，班主任才松了一口气，拿走了志愿表。

        之后的一个月，书山题海，嫣儿却一点都提不起兴趣，整天发呆，别人的习题做了一大堆，而嫣儿的桌子上半尺高的卷子崭新崭新的，班主任讲卷子了，嫣儿还找不到是哪张，一天班主任上课，嫣儿又在看着窗外发呆，班主任终于忍不住了，看向嫣儿带笑说道:”有些人整天想入非非”，嫣儿收回目光，依然无动于衷。

        中考的日子到了，班主任千叮咛万嘱咐，还给嫣儿专门谈了话，让她好好考。上了考场，每一科做完后，嫣儿就不再检查，而是忙活起了给身边的 人传纸条，抄答案，她想着，少考几十分，应该就能师范落榜吧。

        成绩出来了，整个小镇沸腾了，学校破天荒考了14个，（之前一般都是2--5个）而嫣儿也名列全县7个师范生之列，恰恰是分数线。老师们在校长的带领下，敲锣打鼓，披红挂彩的游街，鞭炮声震天，响彻十里。捷报传到嫣儿家的时候，父亲还有点不敢相信，直到报信人再三解释，他在镇子大街墙上的喜报上看到嫣儿的名字，还给父亲在地上写了好几次后，父亲才高兴的合不拢嘴。一旁的嫣儿却沉默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父亲似乎发现了，后来去问了老师，能不能去上高中，老师说，嫣儿这种情况，可能上高中还得出旁听费，因为志愿没报。

        回到家，父亲为难了，本来上学的2000元学费就没有着落，要上高中还得旁听费，大学还得再加4年，儿子又20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了，父母又都快80了。。。。。。看到其他人兴高采烈的情景，村里人羡慕的谈论，再看父亲为难的神情，嫣儿又一次心软了：“爸，我还是上师范吧，三年后我就能工作赚钱了。”嫣儿说着，看向父亲，两人的眼里同时涌出了泪水。此刻，嫣儿好怨，怨班主任，如果不是班主任坚持，她就不会报师范，也怨自己，如果再少考十几分， 就考不上师范，那样她就可以读高中了，只要上高中，嫣儿知道，父亲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她读完大学。可，这一切，就这样破灭了，破灭了。。。。。。而这一怨，就是20年。这也成了嫣儿此生最大的遗憾。每每想起，就会流泪。

        最近嫣儿经历了一些生离死别，好不容易想开了，看淡了，也理解班主任当初的苦衷，可今天大家提起班主任，嫣儿还是一阵的不平静。

        看着微信群里班主任的头像，她点了一下，当看到“添加到通讯录”几个字时，她犹豫了，食指抬起又放下，又抬起，可终究还是没有点。。。。。。

        嫣儿不是早就长大了吗？

        是的，长大了，

        可还是有点像那年一样，还小。。。。。。

        也许此生，她不想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