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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
说起来,不是第一次跟你胡说八道了,但还真是第一次给你写信。
我们算是时代变迁的亲历者。早些年,书信太远,你不会写字,你说点什么,我拿笔记着,家书就抵万金了。寄出去就安心,不担心接不到。前些年,我要回老家一趟,我拿着一部你送我的山寨智能机,让你对着镜头说两句,你真的就说了两句,然后就像小伙子会姑娘那样低下了头。那时候到现在,离得再远,也就是一通电话,一次视频。时代这个词玄之又玄,无形无踪,但好像正在被我们经历,能握住。你倒腾了一部又一部智能机,你开始刷头条,看资讯,拍视频,对一些信息深以为然,对一些信息满怀鄙夷。
2018年开春,我离开家没一阵,你又玩上了快手。我以为你根本不会操作,谁知道你还真的拍了作品,有图片,有视频,还在留言区放上了自己的电话。在你的影响下,我妈也开始刷快手,并学习了一票黑话:老铁们,点点红心点点关注,红心飘一飘啊。其实我不咋用这个,但我关注了你,并且暗自计划,你发一个作品,我就红心飘一飘。大概是2018年5月左右,我看你的作品,留言区居然不仅有你的电话,居然赫然露着一行小字:老铁们,这块摆件很漂亮,有没有喜欢的。心想,这行字绝不会是你写的,绝对是学习能力超强的我妈写的。刚刚加你关注时,你就来了个互粉,第一次想,老赵你可以啊,后来看,嘿,指不定还是我妈弄的。我妈学会什么我都不奇怪。
即便是这样,你因循守旧的大脑中偶尔透出的机智苗头,还是异常迷人。从年轻到现在,就凭这股机灵劲,你在中老年妇女偶像的神坛上就没下来过。我老奇怪,你咋走在街上,路上这么多老头老太太跟你打招呼,我妈说,谁知道,反正他哪路子人都认识,尤其老太太。几年前,跟你推三轮车摆摊卖石头,那时候就知道,你是灵魂人物,整个市场,你走一圈和别人走一圈不一样。你来,市场就异常沸腾,经济繁荣,消费旺盛,买家卖家插科打诨,你不来,市场就闷着,少了那些买卖之外的东西,就连买卖本身都变得无趣,怎么说呢,感觉都像是管制经济时代了。那时候,跟你走一块儿,到处都能碰见你粉丝。最近你还瘦了,脸小了一圈,眼还大,还双眼皮,这么看着,你再年轻三十年,论男色,那绝对没我啥事儿。
老赵,其实我真想问问,这一年你过得怎么样。石头卖的怎么样,新一年什么打算。听说,这一年,你的酒肉生活异常丰满。前有邻居送一整只羊,那阵子你几乎天天炖肉吃,嫌没味儿,几瓶烧酒,每天若干,掺拌下肚。后有酒局不断,饭没上桌,酒先镇桌,自己喝还拉着别人一块儿喝,谁走你拉谁坐下来喝。谁要是劝你,你就歪理不断,说的有鼻子有眼。这可不行,你这又不是年轻那会儿,你看,你年轻那会儿,我也不劝你。说实在的,我挺怀念去年咱俩一块儿上酒席那次,咱俩一人喝成个半傻子,你请我坐面的,来到步行街后就开始撒酒疯。你说,走,到地下商场转转。我憋着飞流直下三千尺,憋着银河落九天,和你走到地下负一层。从这头,到那头,看哪家店有兴趣,就进去扯扯淡,问东问西,问完就评头论足。整整一个来回,又到了路头,你说,走,再转一圈。我说,好。回来的路显得无比弯曲,我努力证明自己没醉,还是走得颠三倒四。第二天,我妈说,你看,一家俩这个,咋弄。你说,哎,昨天我俩喝的够舒服的呀。是,除了喝的挺舒服,我吐的其实也不少。我俩喜欢对着喝啤酒,其实不多,主要在感觉。吃着火锅聊着天,不知不觉,咱俩就一人干了三瓶乌苏。这一年,我给你寄了几幅字画,给你和我妈寄了一盒不便宜的月饼,给我妈买了几桶燕麦,你们都还喜欢吧?我知道你代表不了全家的口味,通常而言,你口味很怪,毫无逻辑和章法。
这一年,我过得也就那样吧。我总觉得,人需要给自己犯浑的空间。我工作换了两次,不说一次比一次正确吧,也不说每次都不后悔吧,我倒是享受这个过程,认识世界之后,我在改造世界。第二份呢,我是真的想潜下心来,好好做做广告了。事实上,我不是一个具有广告文案天赋的人,从读广告学的第一天,我就认定了这一点。不为职业所限制,我或许就是个诗人或者流氓作者了。跟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走上历史舞台的那帮混蛋一样,焦虑着身份,焦虑着财富,文字抨击社会,骂爹骂娘,欲求不满,操这个,操那个。事实是,我也没正儿八经写点诗,写点文字作品了。这一年我最不后悔的,还有就是学了吉他。你是不知道,抱起吉他的那一刻,多少不安就此消失,和弦一出,歌声一铺,世界就是我的了呀。上班下班,学琴练琴,虽然贫,我也没移过。这一点,我像你。
时代带来的好东西并不总是奏效,比如现在。不管是电话还是视频,我都没法跟你沟通了,就算是言语,也仿佛总到不了心坎。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么说吧,你计划赶不上变化,你没法跟我推杯换盏拉东扯西了,你没法推着一车石头哼哧地出现在石头市场了,你翻身、动手、哼哼都是不由自主了,你尝不来特色拌面了,你昏迷半个月了。
在发病前一周你还跟我说,压力实在太大不行就回来吧。我说,我得在外头混着,我得成为一个牛逼的人。大清早,我接到你发病的通知,立马忍不住。我挂掉电话,流泪,我穿衣服,流泪,我订机票火车票,流泪,我收拾行李,流泪,我到机场大巴,坐上车,抹了很多次泪,我候机,什么事都不想,大脑一片空白。想过很多次年末归乡的情景,没想到,会带着这样的情绪。你前些阵子老是问我这问我那的,我看,好奇是假的,想我才是真的吧。老赵,我早就决定,我将来,要像你一样纵横四海、笑傲江湖,做一个大侠。
这几天,熬夜,加上医院内干燥,我又心神不定,急躁,我开始口腔溃疡。环着嘴巴好几块,每一块还都不小,基本上等于一嘴巴的窟窿。张嘴不大,吃饭不香,吃东西感觉在吃刀片,喝点水就感觉额尔齐斯河带着冰碴子奔向喉咙深处。这两天,我也买了药了,似乎没用。据说,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你是醒不过来的,我不大信。你也知道,我是做广告的,给品牌做诊断时,我也会说,品牌这么搞下去,十有八九是要黄的,但我的方案能让你品牌爆红全网的概率,十也有一二。虽然你现在毫无意识,或者有低之又低的意识,我知道你是乐观的。毕竟当年,我妈脑瘤住院,你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你妈脑子太多了,得割一个。你呢,脑子里血太多,十年需要排一次吧。
我每次都会跟你说,爸,听到没,听到了,握一下我的手,你就捏一捏,有时候还挺有用力。网上说,这大概率是巧合,我不信。过一阵子,你醒了,我不会跟你说,我们一家人在绝望边缘的守望,我会问你,昏迷很久醒来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那些话语你是否尽数接收,抑或是全部投进了黑暗的长河。我会告诉你,我是要成为侠客的男人,用十八年向东流,用一辈子朝西走。仗剑,西行,终生不悔。
老赵,别睡了,现实中花好月圆,茶热酒温,哪里不比那梦里好。你得快点醒过来,老睡着可算怎么回事。
老赵,收到请回答。
文/满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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