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杂忆
(一 )看瓜
小时候的夏天似乎比任何一段年龄的夏天都漫长,在长长的暑假里,我很盼望开学的日子快些来到。这还真不像小孩子的愿望呢,我的暑假该有多无聊呀!一场闷热且昏昏沉沉的午睡过后,隔会儿一趟跑到门前菜园里看看瓜,把那些想吃瓜和正吃瓜的鸡赶走。爷爷要求我一直待在瓜园里别离开,我总是不情愿地看一头儿就赶忙跑回家,外面多热呀!来去的趟数多了,厌烦了,再一瞄到有鸡在园里吃瓜,便捡起几块石头使劲连连扔去,吓得那鸡魂飞魄散,剧烈拍打着翅膀,飞过篱笆墙逃掉了。好一阵儿,这些鸡会因刚才的惊吓有所收敛,但还是会像小孩一样记吃不记打,想起了又来。
(二)害怕的事
小时候害怕的事是"上厕所"。厕所修在猪圈的东北角,竹园子的西北边儿。出了后门,有一堆残砖旧瓦垒在正屋北山墙根下,经年累月,砖都变黑生了绿苔。有时爹会拿它们修补一下被雨水冲坏的院墙。我亲眼所见,这里面爬出过一条蛇来。多长呢?不能比,听大人们说,比过蛇有多长后会常常遇上蛇。大人们还说,要是梦里撞见蛇倒是好事,那叫钱串子,预示着要发点儿小财。
什么时候,这堆烂砖头缝里冒出来几根细细的竹子,它们自然成了竹园的一部分,包括这砖头。夏天雨水充沛,竹林更绿了,浓密的竹叶一层层地压在枝上,风穿过竹林,沙沙沙,真是纳凉的好地方。老鼠,野猫,黄鼠狼时常在这片竹园里出没,刺猬也是有的。正上厕所呢,竹林里一阵窸窣,我心里就咯咚一下,怕别是它们呀。有时猛然间,一个东西"刺溜"一声从我面前跑了过去,什么?黄鼠狼?耗子?我惊魂未定地想。吓也就吓了,我是毫无准备的,再说我哪儿跑得过它呢。
有时在厕所里待上一会儿后,会突然想起竹园东北角的老坟包。只是一个小而平的土包而已,若不是听大人们提过,看上去,它原本是不像一座坟的。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我没有那样勇敢,于是匆匆地逃了。上厕所在那段日子,成了让我备受折磨的一件事。多数时间,我坚持不上自家的厕所,都是跑到邻居家厕所去上的。次数一多,被爷爷瞧见了,他扬眉瞪眼地呵斥:"死丫头,成天个儿吃家饭屙野屎。"
(三)过小年
今天是小年啊。
要说我小时候咋知道过“小年”这个事,不能忘了提我爷。
具体几岁时发生的事,也是不记得。但清楚地记得,在过年前的某天,我爷竟满脸慈爱地(一向不苟言笑)招呼我把妹妹也喊到他跟前来。他决定提前给我们一人一块压岁钱,因为今天过小年呢。我的爷,好大的惊喜吔!于是到处找我妹妹,拉她到爷爷面前,姐妹俩一块儿静候着“财神爷”开恩。我爷摸摸索索,从长棉袄下的内兜里掏出一个看不出是啥颜色的布包,一层一层打开,从一叠零零散散的票子里抽出一张一元,递给我,再抽出一张一元,递给妹妹。手里拿着钱真有点欣喜若狂,也不知道那时这一块钱做什么用了,对于我和妹妹来说还真是挺丰厚的。买一堆果果糖,自然不在话下,买一个五彩的小皮球也绰绰有余。这两块钱足够我爷用来坐十多次茶馆,在老街那家乌漆嘛黑,烟雾茶雾缭绕的茶馆里喝茶,聊天,抽旱烟,打发掉一个又一个半天。
小年可真是个好日子啊,我就这样给记住了。
(四)跑来一条狗
想起自己上初中时,家里是有过一条狗的,一条黑狗。不知它打哪儿跑来的,吃饭时,它在桌下、腿边窜来窜去。剩余的饭菜倒给它,一再地来,最后就不肯走了。好几次,我把它轰得远远的,隔天或早或晚,它又跑来了。哪家的狗呢?难道,这是一条健忘的狗?它自己也不凊楚它打哪里来?只知道最近喂过它食物的这一家,便认定是主人了。或许,它只是为填一填饿得不行的肚子不得已跑出家门,也不见有人来寻它。我妈抽空去问了一遍四近的家户,是谁家的谁捉回去吧。它的主人终于来捉走了它。不曾想,第二天清早,妈一开大门,它早候在我家门外了。看见我妈,连连摇着尾巴,像见着久别的主人。而真正的主人捉回它一次它固执地跑来一次。狗为着它的肚子能吃饱,可以拿大把的时间来跑路,而人为了吃饱饭也要用更多的精力去干事。较量不起,主人只好随它去了。于是,我们家就有了一条狗。
早上天还不大亮,我要去上自习了。学校离家虽近,但其间要穿过一条几十来米细窄的羊肠小道,小道一边是学校长长的围墙,另一边,是一片阔大的菜地。一个女孩子,在没一个人的黑麻麻的熟路上走也是怕的,很多时候只顾急急走路不敢向四面瞧,担心自己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把自个儿吓到。自来了这狗便不怕了。我出门它就跟上来,左右不离地随我往学校去。快到校门口,我把它朝回赶,赶几步,它掉头追过来,再赶,再追……最后还是慢吞吞地回去了,很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弄得我也觉着赶它赶得有点敷衍。
待中午或下午放学回来,我刚从小道走出,狗老远看见了,(它像随时在留意小主人回来没有)撒欢儿地奔来,在我周围兴奋地蹦来跳去,将两只前爪高高举着一跃而起,远超过我的头了。
来来回回,一天天的,狗不厌其烦地一路陪我上学下学。有时候,狗的确比人更忠实和值得信赖。
也许那是一个春天的早上吧,下了自习,我回家去吃早饭。经过小道时,两个学生在旁边菜地里低头正瞧着什么东西。我不由好奇,走近些,啊?怎么是我家的狗躺这里在?我走过来,它竟不蹦不跳,黑色的身体僵硬得似一截毫无生气的木头,嘴边冰冷的土坷垃上淌了一滩白色的沬子。这两个学生都说狗大概是被谁用药给毒死了,救不了了。一时间,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发了阵呆,心情沉重地回到家,告诉我妈,狗被人下药害死了,在学校旁边的菜地里,让我爹把它弄回来吧。说这话时,心里可恨够了害狗的人。
中午放学,一跑回家便问,妈,狗呢?你爹把它埋在后园里了,可惜了,多通人性的狗。听妈这么说,我就没再问。后园我也没去,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在椅子上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