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手记# 年味——这座村落的故事
打记事到现在,我从未在市里过过年,大约农历二十八九的时候返回乡下的奶奶家,二十年皆是如此。我的老家叫横村,坐落在滑县留固镇的南边,一年里差不多有大小十多次集会,算得上是个大村子了。尤其是近几年村边不少商铺的兴盛更是承载了全村人的骄傲,这次回家过年居然还看到了开在村里的地下商场,我反倒像没见过世面似的成天跑去看,新鲜极了。
回家的前一夜出门散步,发现马路旁的灯十分耐看,一闪一闪的光把本就明亮的街道增添不少跳脱。可令人遗憾的是,除了这街灯,没有可以象征过年的标志了。年味不浓——这是近年来身边的朋友给予城市的评价,忘了是谁说过一句,“看春晚是我唯一可以感受春节的途径,可现在我只通过抢红包迎接这份欢愉了。”这话我听着倒也不禁唏嘘一番,在村里过年可热闹的多,想来仿佛沾光一样不由得发笑。
(城市里的街灯闪烁)
#还乡手记# 年味——这座村落的故事归途惊险年前忙
在开上高速后的第一时间,我才真正的对春运感同身受,由于家在河南最北边,从北京南下的车最多,有些车主走的悠然,在中间的行车道上从头开到底,有些车主则显得归心似箭,左边超车还不满足,还在应急车道上冲刺,想尽一切办法在不被拍到违规画面的情况下狂飙,有一两次看着某些车由于超车太急而险些碰撞,我的心都往嗓子眼提了提,心里想:抓紧下去吧!抓紧下去吧!等打开车门踏上老家院子的那一刻,所有的踏实感都包围住了我,大过年的,能安全回家真好。
过年的准备工作向来都是奶奶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刻,爷爷离世早,家中的人也都在外工作上学,她就独自一人收拾收拾,差不多都备齐了年货。从坐在屋子开始,奶奶就问要不要吃炸豆腐,要不要来点炸焦叶,晚饭要炸的年糕还是蒸的花糕,这年味还真成了年味,看来年的味道我是注定不能抗拒了。没一会儿,堂弟便搬出了最引以为傲的大家伙,老家人口中的“俩响炮”,点燃之后在地上爆一次,在天上爆一次,声音巨大。对待这样的家伙事,我是不太敢点,一边招呼着“别蹦到手”一边又期待着打响新年的第一炮。
吃过晚饭,家中所有女人都汇集到一起叠纸元宝,男人们兜里揣着烟出门了,男孩们也手持打火机对着刚买来的炮竹眼神发亮。奶奶还是最爱看豫剧,熟练的换好频道,听着戏忙着手上的活,她的手还是那么粗糙,上面嵌着深深的纹理,黝黑的皮肤上却又突出那些皴到翘起来的细小皮肤,幸好,今年的手没有冻裂。“姆~”在听到喜欢的选段时,她也跟着小声的哼起来,屋子里妈妈和婶婶投机的交谈并没有丝毫影响奶奶的思绪,她时不时把屁股下的木凳子横过来坐着,伸直一下腰,继而又将沾满金粉的灵活的手指舞蹈在要给神仙供奉的纸元宝上。二十九的夜里,门外的砰砰放炮声,门内的交谈声,唱戏声,和奶奶细微的哼吟声,组成了我记忆里不变的年味。
(堂弟在院子里燃放烟花)
#还乡手记# 年味——这座村落的故事三十一大早,我和堂妹被连续突击,然而这都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对于贴花门这样的工作,我向来不着急,在家里人不耐烦的催促下才慢吞吞的起床。从前贴花门都是自己打浆糊,在滚沸的开水中倒入面粉,搅拌成浆糊,粘对联效果最好,可家里盖了新房子,就不能在白漆水泥墙上刷,我只能拿着透明胶布来代替浆糊,乐趣明显不足,想当年,在老墙垣上刷浆糊的同时还能凑着喝一口,那才是真的好玩。爸爸抽出竹梯靠在院子砖墙上,大门是唯一可以用浆糊的地方了,全家人都跟上去,果不其然,一群人还因为上联在左还是在右而再次争执起来,说来也奇怪,每年我都在普及贴对联的常识,而下一年则再次被忘记。“我看看,这个在右边,这个在左边,贴吧贴吧,错不了。”在家人赞许的眼神里我也得意不少。“行行行,看来这大学没白上!”妈妈的夸奖又让大家一阵哄笑,得了,这次还真是牺牲自我娱乐群众了。贴好花门后,又放了一串鞭炮,这次象征着仪式的完美结束。
三十这天,村里的鞭炮声几乎就没有断过,就连下午照例是全村包饺子时间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回声。我的心情也随着炮竹声一路高涨,包饺子也来劲,净等着傍晚去庙里供奉,回想起往年的庙里热闹的情景,跟着奶奶烧香点元宝,每家每户都要排队在庙里放炮,我曾经破天荒的点了个一万响的火鞭,那条鞭炮被缠绕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在震耳欲聋过后,浓郁的炮火味熏得人流泪,当烟雾飘散,铺满整座庙宇的红色最为扎眼,是喜庆的红,是新春的红,是中国人的红。
拜年礼节多,是继承还是摒除
初一又是被炮声吵醒的,奶奶身上一股火燎气味冲进房间里要掀被子,显然她已经给供奉的神仙烧好了纸钱。“快点,人家拜年的都快来了,你俩还不起?”这句话我应该已经听了十几年了,每逢大年初一,这句话就是我和堂妹的起床标语。今年的冬天不是很冷,起床也十分顺利,我大步从堂屋跑到院子里的厨房。没有刷牙就可以捏起一个热乎乎的饺子往嘴里放,这样的行为在我看来,是新年里的放纵和任性,仿佛内心的野性被召唤出来,总想干点不一样的事情出来。
当一家人齐齐地给奶奶磕头拜年的时候,她眼中也翻腾出了些许欣慰,嘴里喃喃着“又添一岁”招呼我们起身,从兜里拿出红票子分发,在把压岁钱安安稳稳的放在口袋里之后,我提醒自己,新年的高潮来临了。换上新衣服,全家人浩浩荡荡的出门拜年,但我心中泛起了嘀咕,今年我跪还是不跪,已经成长为当代大学生,应该是不要轻易跪拜,家中亲人自然可以,这族人还要么?结果到了第一家,我硬是站在人群后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磕头拜年,直到最后一家,我都是微微鞠躬道声过年好,一项看似不好意思完成的任务就此结束。
事后我问父亲是不是不妥。他答道:“我认为这个磕头啊并不是一种封建行为,它其实代表了一种深层次的含义,不仅仅包含着祝福,还有血缘的联系和宗族的纽带,让你记着,你来自于哪里,你的根是哪里,你的家族都有哪些旁亲。还有就是一种原谅,村里有时候吵架什么的,到了过年串门磕个头拜个年,这就算是把旧事翻篇了。当然了,有些地方也不兴磕头了,你不磕头也没有说你什么。”这一问竟然还问出这么高深的内涵,我顿时觉得气氛有点压抑,便转换话题:“咱们村里过年真实热闹,比市里面有年味多了。”结果换来了他笑着叹气:“这算什么热闹,你是没见过我小时候,三十晚上都不睡,等到凌晨一点多就去串门磕头,黑灯瞎火的街里面都是人挨人,有时候走不到别人家在路上碰见了,就在路上直接拜年,等回家之后膝盖上都是土,就那也开心的很,不像现在,天亮了都不起床,早上四五点了街上都还没人,换早时候,我们都在整个村里逛好几遍了……”父亲说得起劲,我也听得入神,原来那时候的新年都是这么过的,一群孩子们穿着手工缝制的棉裤棉袄,在过年时能吃到最香的肉,能拿到几毛压岁钱还小心翼翼的攒着怕被家长收走,在年三十和初一的交汇时刻享受着一年里最激动人心的狂欢,尽情释放出孩童的天性,在冷冽的冬天也能跑出一背的热汗,那是属于父亲的年味。
人走了,村庄里的情还在
老家门前本来有三户人家,现在一户也不剩了,老院子里长满了荒草,没有人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呼吸,就连红彤彤春联也终于在消逝的时光里褪去色彩,仿佛这一刻,它属于斑驳破碎的记忆,属于无人问津的岁月。
用奶奶的话说,这些人在外挣到了大钱,搬去了县城。
(无人居住的老屋)
#还乡手记# 年味——这座村落的故事时代发展进步的很快,只要赶上好机会,一两年的时间就会身家翻倍,这时候,人们就会渴望更好的生活条件,在村子里活了大半辈子,终于有机会可以走出去,自然不会留下来和这片瓦房为伴。有些村民走出去了,便也不回来了,渐渐习惯了新的环境,把自己的未来和更大的世界联系在一起。而身后的村落,见证了新人的诞生,见证了故人的奔别,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繁衍和生长。它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承受着族人的喜与悲。在祠堂里的每一块碑文上,都记载着曾经或正在这里生活的人,每逢新春之际,人们也为它祈祷祝福,在祠堂里点起香烛,飘起一缕缕细白的烟雾,幻化成最虔诚的感谢,感谢它的一方水土能让祖祖辈辈都有家可归。
(家族祠堂)
#还乡手记# 年味——这座村落的故事村庄里的年味最是朴实,最接近人内心深处的情愫。家,这个字从来都是每一个游子指尖的水,绵长柔软但又迅速干涸。过年就意味着归家,在外打拼的孩子回到了古老村落的怀抱,不论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模样,或是什么样的心情归乡,都像是被放生入海的鱼,自由洒脱,欢腾奔放,在浓郁的年味面前,释放出积压在心中一年的苦闷与怨屈,和重重的炮声一起,在天空迸发出激烈回荡的呐喊。
新年,匆匆来临又匆匆结束,世人的脚步不能过多的停歇,当院子里的红色炮皮被刷刷扫过,这个村庄又归于宁静,向离别的人挥手再见,然后等待下一次的重逢。
#还乡手记# 年味——这座村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