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少林寺方丈玄慈，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吗？

《天龙八部》里的玄慈，官方身份是少林寺方丈，隐秘身份是当年的“带头大哥”，而更不可言说的身份是虚竹的亲生父亲。

他是一个地位尊崇的高僧，他是一个为国为民却受了骗的侠僧，他是一个破了戒律的有情不能诉有子不能认的苦僧。

他是如此矛盾；那么，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一

《天龙八部》里的少林方丈玄慈一生的回忆里，仿佛只有两件事：

一是他作为“带头大哥”，上了匿名（后明确是慕容博）假情报的当，以为契丹高手要袭击少林寺，遂率一众武林高手在雁门关外伏击了带当时还是婴儿的萧峰去外婆家的萧远山一家，造成萧峰家破人亡。萧峰的悲剧与此有密切关联，可以说玄慈铸成大错。

二是他身为少林高僧，却与主动诱惑他的叶二娘发生了私情，并生子虚竹。

这两件事，都是大事，却又没有一件可以公开说。

为了伏击契丹人，原为保护少林，也即保护中原不受侵害，原是大功德之事，但是结果发现受了欺骗，所杀对象虽说确是高手，却非敌对之人，况且又加上他丝毫不会武功的妻子与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尽管萧远山和萧峰都没死，一个自杀未遂，一个在中原长大，但已经属于被杀过一次）。这对中原武林是奇耻大辱，自然不能公开说。

身为少林方丈而犯下淫戒并生下私生子，这不仅对玄慈，对少林来说也是不能承受之重，自然更不能公开说。

二

不能公开说，却又无法忘却；不仅无法忘却，还要承受因此带来的折磨。

萧（乔）峰在长大，越来越威名赫赫，成长为丐帮帮主，成为武林中头号英雄，这是值得欣慰之事，同时却又是极为凶险之事。

因为他毕竟是契丹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想法就算在今日大概也颇有市场，更不用说古代了；一旦尘封的秘密被揭开，那么萧峰现有的建设力量有多大，就意味着破坏的力量同样有多大。

这对玄慈、丐帮帮主汪剑通等当年的领头人物来说，当然会产生很大的压力，一面对萧峰本人品质和能力的信任，一面又消解不了根本上的怀疑，也因此，才会有后来令乔峰一日之间变成萧峰的信。

不仅如此，随着萧远山的报复行动，乔三槐夫妇、玄苦大师、谭公谭婆、赵钱孙、天台山智光大师……等等与此事相关或知晓内情的人物先后惨死，都成为当年那场杀戮的反噬，成为对玄慈的巨大折磨。

而与此同时，玄慈与叶二娘所生的孩子刚出生不久就被人夺去，叶二娘由悲痛走向变态的嫉妒，每天都要去抢夺一个婴儿玩弄后杀死（新修版改为送人）。

她原是纯情的农家女，她原是无比疼爱孩子的母亲，但她这份感情的“不能说的秘密”以及失子之痛，使她成了江湖上恶名昭著的“四大恶人”中排名老二的“无恶不作”。

不管玄慈对此中细节了解多少，这对他来说终究也是种巨大的折磨。

三

之所以形成折磨，是因为他不能站出来。

如果他可以忏悔，事情也许就简单了：玄慈可以为当年接收假情报错误伏击萧远一家而忏悔，也可以为当年道行未深一时没有克制住情欲而与叶二良有了私情并生下孩子而忏悔。

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能忏悔，能改过，承受由此而来的惩罚，也是值得赞扬的。

但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玄慈却又有不能公开忏悔的原因。

之所以说“不能公开忏悔”，是因为他并不是不忏悔，我想玄慈在无数个日子里，已在扪心自问时忏悔过无数次；他只是不能公开承认。

他是少林方丈。

少林派，那是天下第一大派，中原武林的北斗之望；作为少林方丈，就隐隐然是中原武林最有权势的人物，当年他成为“带头大哥”，固然有他的能力因素，更关键的却是他的位置和身份。

前面也说了，如果他大范围地承认了，那么，少林派将大丢其脸，中原武林将抬不起头。

不管是“误杀”，还是“私情”，都是。

对一个少林方丈来说，隐藏或是坦白，确实是一个问题。

并且，越到后来，越到情况变成一天天不可收拾，就越没法承认，因为承认就意味着必须回答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不早点坦白？你太不负责了！

四

当然玄慈最后还是坦白了，并且接受了惩罚。也就是说，他终究还是负起了责任。

在天下英雄齐聚少林那一场中，玄慈一次性坦白承认了自己就是当年的“带头大哥”，自己与叶二娘曾有私情并生有孩子。

他愿意接受萧峰的复仇，也表现出对叶二娘和刚惊悉自己身世的虚竹的柔情。

或许可以说，玄慈的坦白承认只是被逼的，他已经被萧远山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所以这好像难称“负责任”。

不仅这个不算负责任，他现场圆寂也不算，因为这仍可以理解为是“逃避”，是“畏罪自杀”。

但我想说，玄慈是选择在坦白承认自己所犯的罪责，并主动领受少林寺规所定惩罚后才圆寂的。这就不是逃避，而是一个男人的负责任了。

在玄慈这样的人和这样被逼入墙角的处境来说，死是容易的；困难的是选择先死后辱，还是先辱后死。

他可以在坦白承认之前就死，也可以坦白承认之后就死，那都是“一死了之”，身后的事，管他们呢，反正死无对证。至于少林清誉，人既死了，人们也乐于不去深挖细究。

而他他选择在把一切挑明，又领受对应惩罚后再死，是他对萧远山、萧峰负责任，对叶二娘、虚竹负责任，对少林寺负责任。

他选择作为一个罪人，在接受了惩罚后去死。

当然，我们也仍然可以质问：玄慈，你为什么不早点坦白承认？

这质问是不错的，我想玄慈听了估计也很难找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证明自己不早点坦白承认是有道理的。

而如果他要回答，我想大概是两个字：侥幸。

也许这些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知道的人中，也都明白他一直在忏悔并努力弥补错误；保持忍耐，因为他所犯错误造成的江湖动荡，或许很快就会平息（包括叶二娘的恶行）……

这样的侥幸心理，直到萧远山在少林寺天下英雄面前，逼了好多次，玄慈都存在。

放到现实中，我们岂不也都一样？对一些说出来并非一般性“丢脸”的事，谁会爽爽快快坦白？

“心存侥幸”，是他的问题，也是在绝大多数的人身上共同的人性。

就此来看，少林高僧玄慈其实也是个普通人。

就此看来，玄慈不能说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但与此同时他又是个怀有侥幸的普通人。

作者附白：公众同名，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