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内科医生（20）
第二十章 梦游患者
[职场]内科医生（20）
又回到夜班，说说夜班的事了。
没办法，正常的医生生活被称为：白加黑（白天加黑夜），非常6+1（7天无假日）。你给你的医生朋友打电话，他们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夜班已然成了最常态的生活。
其实要说夜班，工作量更大。白天因为大部分人在科室，自己管自己的病人，而夜班通常只有一位值班医生，需要负责全科病人安全，以及全院乃至急诊科病人夜间出现本科室疾病的会诊，经常熬通宵值夜班是在普通不过的事了。
不过这也是本职工作。
今天是袁佳莉夜班，晚上7点多，整个病区风平浪静的。
袁佳莉夜班巡视查完房，刚好在护士站跟值班护士桑小小聊会天。
就见12床的男病人，也溜达到护士站，看到医生、护士都在，异常兴奋，便高谈阔论起来，谈的袁佳莉她们精疲力尽，但实在碍于面子，不好直接说病人回病房。
袁佳莉问护士，“好像是王筱军的病人吧，我怎么记得是个肝硬化病人。”
桑小小翻了翻护理本，核对了信息，确实是肝硬化病人。
“平时这叔都这么能说嘛？”袁佳莉问。
“也没呀，上几次住院还有这次住院前几天，感觉挺正常的。”护士桑小小，被袁佳莉这么一问，也有些疑惑，努力回忆着。
“王筱军知道不？”袁佳莉问道。
“知道，昨天还站在护士站，翘着兰花指跟病人少吃肉，吃清淡点。”
“血氨没查？”
“查了，我看，护理记录本上写的是正常。”
“嗯”，袁佳莉听到血氨正常，也就没在继续往下说。想想病人也就是话多，罗辑思维还是正常的。
但是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合适吧，这是袁佳莉一闪而过的念头。
凌晨1点，护士桑小小来喊袁佳莉，“袁医生？你起来看看吧，12床的叔在梦游”。
袁佳莉正在值班室睡觉，一骨碌爬起来，赶去12床。只见病人半睁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手扶着床围，摸摸索索，还搓着小碎步。
袁佳莉叫了几声病人的名字。
病人没有反应，继续做着前面的动作。
“怎么办？”桑小小问道。
袁佳莉好似听说过梦游的人，不能直接喊醒来，但是说实话没有见过梦游的病人，这时被护士问的也有点拿不定主意。
“没有陪护吗？”
“家里人没来。”
“先给家里人打电话，问问以前有没有这种情况。”
根据患者入院信息拨通家属电话，家属但是一副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没有，以前从来没有呀，我爱人怎么样，那我赶过来吧。”
袁佳莉刚挂了电话，就听桑小小喊到，“叔，你不能在这解大便的，要去卫生间。”
袁佳莉再一看，同家属通电话的节骨眼上病人根本不理会桑小小，身无旁人的已经摸索到了病床一侧，脱下裤子，解大便。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桑小小喊的时候，为时已晚。
桑小小跟袁佳莉只能对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袁佳莉突然想起什么，问桑小小，“病人入院后记24小时出入量了没有？记了，看看最近解大便了没有。”
“记了，记了，病人睡前我还问小便时间，尿量什么，还嘀咕病人怎么入院1周一直没有解大便。”
看到病人解完大便，神闲气定地提起裤子，摸索床边准备上床，袁佳莉跟桑小小怕病人踩到刚解的粪便上，赶紧把病人馋住，扶到床上。
“应该是肝性脑病，抽个血氨，然后给病人建立静脉通路，给予5％葡萄糖注射液250ml＋门冬氨酸鸟氨酸10g静滴，250ml生理盐水＋食醋50ml灌肠”。
桑小小嗯了一声，还有些疑惑问道：“不是梦游？”
“是不是梦游，也要首先考虑肝性脑病，这就是疾病诊断一元论。”
“一元论？”桑小小问道，“好吧，我们遵医嘱执行”。
袁佳莉笑了笑，“后面给你解释”。
所谓“疾病诊断一元论”，简单地说就在临床诊断过程中，不论患者主诉的症状有多少，检查发现的体征有多少，都应该尽可能用一个疾病来解释，尽量梳理到一个疾病之中。如若病人出现的某些临床症状，难以用一种疾病来解释，就要考虑是否同时患有其他疾病或出现了其他并发症。这种一元论的推理总结是临床诊断思维的基本原则，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更多还是需要医生的审时度势。
12床病人，突然出现所谓的“梦游症状”，家属表示患者以前没有什么“梦游”，当然，也并不排除会是第一次发病可能。但还是要结合患者肝硬化病史。可以引起神志异常的最有可能是“肝性脑病”，加上有便秘诱因，肠道大量细菌可以分解增加肠道的氨，氨吸收增加，通过血脑屏障[注]影响中枢神经系统。至于血氨，急性肝性脑病发病，也可见还没有来急升高，何况临床并不能仅凭一个指标，判断病情。
给予相应治疗后一个多小时，病人突然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叔，你知道你刚才在干嘛不？”袁佳莉问道。
“不知道呀，感觉好像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觉很累，这会全身乏力。哎，这天还没有亮，我怎么输了液体，这是咋了？”病人一脸茫然，看到他爱人也在旁边，“你怎么来了？”，然后又用鼻子闻了闻屋子里的味道，“好臭呀，跟有人解大便一样，怎么还一股醋味道”。
袁佳莉心想，不就是你吗。
“大夫，我这是怎么啦？”
“你赶紧躺好休息吧。天亮了再说。”然后示意病人家属安抚病人继续输液。
第二天刚好是每周一次的科室大查房：就是由主任带领全科室成员，对每一个住院病人查房，做一个系统回顾。消化科谢国安主任喜欢选择星期三，工作日的中间一天，这样上周入院的和准备出院的病人都能查到。
这种查房，通常每个大夫会抱着自己病人病历夹，以相应病人床旁汇报病史为主。
每个科室主任习惯不同，查房方式也不同，查房最怕的是主任提问。不过谢国安主任是以病人病情提问。不像有的科室主任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定要让大家都回答不出来，大家显得很窘迫，自己尽兴，才作罢。所以遇到这种主任，简直是大家一周一次的噩梦。
9点准时从病区1床开始查房，谁的病人谁汇报病情，、治疗方案以及疗效。有时带着实习学生，为了锻炼实习医生，会让学生做病历汇报，子言觉得自己实习那会最怕遇到这种事，有个实习医生的故事，很能说明这种心情：
带教老师站在门外对几个实习医生说，一会进病房我什么话都不说，你们自己问诊，查体，然后判断什么病，判断不出来的不要乱说，误导病人，造成心理压力。实在看不出来，给我摇摇头就可以了。
第一个学生进去后，问了诊，查了体，本来有点眉目，看到带教老师严肃冷峻的脸，感觉很紧张，害怕说错了挨批评，只好摇了摇头。
第二个学生进来后，问完诊，查完体，看到带教老师的表情，也很紧张，只好也是摇了摇头。
第三个学生，第四个学生跟前面的学生一样。
直到第五个学生，问完诊，查完体，看了看带教老师的脸，紧张的正准备摇头，就见患者从床上爬起来扑通跪倒带教老师面前，“大夫，我是不是不行了？救救我吧。”
虽然是个笑话，但是事实确实有点面对带教老师倍受煎熬的紧张。
这房才查了一半，大家就听到走廊一头，有人嚷嚷。于是主任暂停查房，带着大家赶了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这是怎么了？”谢国安主任问。
58——60床的病房门口一中年男人叉着腰，大着嗓门吼道：“你们护士非礼我。”
大家一听，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旁边的护士小白，早已经气白了脸，“你胡说什么？”。
王筱军从大家身后发出幽幽的声音，“小白眼瞎吧”。
子言她们都听到了王筱军的话，知道这话是针对中年男人说的——已经半秃的男人，确实想笑，可是现在这个场景，也都忍住。
“你是多少床的？”，谢主任皱着眉头问道。
“57床，咋了？”病人仿佛还没有从被“非礼”的情绪里恢复过来，带着怒气回答。
“我是这个科的主任”，然后转身对后面科室大夫问道“谁的病人？什么时候入院的？什么病？”
小辣椒回答，“主任，我的病人，昨天才入院的，胃溃疡。”
“嗯，”谢主任嗯了一声，可能是确认下，怎么没见过这个病人，转回身对病人说道：“你刚才说我们护士非礼你，你要有证据，话不能乱说的。”
“你是主任吧，刚好准备找你们。昨天，昨天我住进来，就是这位护士，给我扎了两针才扎上，给别人都是一针扎上，我当时就怀疑她是故意的，果然今天又是她，给别人扎一针到位，给我扎针，扎了两次没扎上，还说我血管太细，我看就是故意扎不上，有别的意思，故意的”。男人说完，还一副不甘屈辱的表情，愤恨的看着大家，眼神尤其在主任跟护士小白之间徘徊。
本来听到前面，觉得可能是小白技术不太好，把病人惹怒了，一时说的气话，可是听到最后，大家都不禁觉得病人有点……
“哼，你这57床，得了迫害妄想症吧”，王筱军用一贯的男腔女调对小辣椒小声说，这种状态不用回头都知道，他是在用兰花指点着小辣椒。
小辣椒没吭声，估计懒得搭理王筱军。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护士故意扎不上你的针，是对你别有目的？”，主任听完病人表述，一定也觉得对方简直都不按套路出牌，惊讶的看着病人。
“对呀，不然怎么解释。”
这时大家才看到病人摆出一副女人生气才有的娇嗔模样。大家都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看王筱军，连主任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王筱军一愣，马上明白意思，身子一扭，也微嗔道，“看我干嘛？”。
谁都心照不宣的泯着嘴。
这时楼道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病人、家属。
莫妍低声问小辣椒，“你昨天没看来他这样的？”。
“昨天有人陪，说的话不多，有那么点吧，感觉不深，没想今天弄这么大动静。”小辣椒也显得很无奈。
“行了，我知道了，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们护士真的是没扎上，我很抱歉，不行护士长给你扎，可能你的血管真的很细。”经过刚才大家看王筱军的一个插曲，减弱了主任的不愉快，而且觉得好似跟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没什么可计较的。
这时刚好护士长，也来了。
“主任，刚才去护理部送材料，科里打电话，说病人扎不上针，我才赶过来”，护士长气喘吁吁对主任解释道，然后赶紧走到病人跟前，没顾上说什么，拉过病人胳膊准备看看血管。
“哎呀，你不要碰我，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样？都不跟人打招呼，就随便拉人手，有没有规矩了？我可要投诉你们客服，还有没有人管了，主任你管不管了。”男子迅速抽回他的手，恐慌又娇媚的给主任告状。
护士长一愣，被推开的双手，悬在空中，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大家，意思，“这算怎么回事？我做错什么了？”
大家这会已经忍不住了，有人笑着捂着嘴，只能离开。
“行了，行了，你要是觉得女护士给你扎针你不舒服，我院里借调一个男护士给你专门扎针，可以吧，大家都退让一步。”主任到底是主任，还能保持住严肃的表情，不失一个科室主任的气魄。
“那就好，今天这事我不跟你们计较了。”男子听了主任建议，表现出很大度，一扭腰身，回病房去了。
留下所有人在病房外，护士长仍然一副还没有搞清情况的模样。
李智冉只好过去拉护士长和小白。
“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打电话不就是说血管不好扎，我才看看他的血管，怎么就成了投诉客服了？我们医院有客服？”护士长还处于大脑空白阶段。
“护士长，等会跟你说，你才来，都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这大清早闹得，大家什么活都没有做。你也就是太着急了。”李智冉笑着，拉着护士长赶紧离开。
主任也很无奈的看着大家，“刚才查哪里了？我们接着查吧。”
这件事之后，子言当个有意思的插曲跟李睿远说起来，李睿远到觉得其实提醒大家了学会自身保护。过去女患者可以投诉男大夫体检非礼，不代表以后男病人不能投诉女大夫非礼，现在社会什么人都有，每个人目的又不一样。
听完李睿远的话，想想确实是，对于医疗行为的不理解，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一旦沾染上，谁都有口说不清。
注：血脑屏障：是血液与脑组织间的一种特殊屏障，能够阻止某些物质（多半是有害的）由血液进入脑组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