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笔记
39课 墨子的兼爱为什么是错误的？
主讲：姜鹏
在春秋战国时代，继孔子的儒家而起的第二个大学派，要数墨子创立的墨家。墨子名字叫墨翟，根据《史记》的介绍，他是宋国的大夫，生活年代应该是略晚于孔子。墨家的思想也很丰富，有一部古籍详细记载了墨子和他弟子们的学说，书名就叫《墨子》。墨子创立的墨家学说，在先秦时期影响很大，与儒家并称“显学”。墨家学说提出了“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等观点。
我们这一讲将围绕着“兼爱”、“非攻”、这两个关键词来深入介绍墨子和墨家学派的思想。
墨子生活在大规模战争兴起的年代，墨子提出“非攻”即主张和平反对战争。但是墨子和那些只会把反战挂在嘴上的学者不同，墨子还具有守护和平的能力。墨子懂科学，掌握了很多实用技术，而且能把这些技术运用到战争中来，帮助被侵略的、弱小的一方保护自己。《墨子》这本书里有一个故事，就记载了墨子如何用智慧与实力逼使楚国取消攻打宋国。
当时，楚国有一位能工巧匠，名叫公输班。楚王试图攻打宋国，公输班就造好了很多攻城用的器械，包括云梯等。墨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从北方赶到楚国。墨子先找到了公输班，一见面，就请他帮忙杀一个北方坏人。公输班听完之后满脸不高兴，把我当什么了，让我帮你杀人？一看公输班这个反应，墨子接着说：你帮我把他杀了，我就给您黄金。公输班就怒了，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不杀人是我作人的基本的道义和原则。
公输班此话一出口，墨子立马向他行了一个礼，接着开始了他的雄辩。墨子说，我在北方的时候听说你制造了云梯等很多攻城的器械，准备攻打宋国。请问，宋国有什么罪？打起仗来要死很多人，这不是更大的不仁不义嘛？你不肯帮我去杀一个人，说是你的原则你的道义，现你却要用你的工具去杀成千上万的人，这不是很矛盾吗？
公输班无言以对，至少在语言上和表面上已经被墨子折服了。接下来墨子又说，放弃攻打宋国吧。触及这个根本问题时，公输班回答说，我已经答应楚王了呀，攻打宋国是楚王说了算。墨子说，那这样吧，你带我去见楚王，我来说服他。
楚王听过墨子的劝解后，对墨子说，你讲的都很有道理，可是公输班都已经把工具造好了呀，不去试一下，不用一下不是可惜了吗？
之前公输班说，我已经答应楚王了；现在楚王又说公输班已把东西都造好了，明显是在墨子面前相互推诿，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肯放弃战争。
墨子对楚王说，要不这样，先让我跟公输班过过招，看看他的攻城方法有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有，那你们再发兵不迟，如果没有，也就不要那么老大远的去侵略别国了。
接下来公输班就拿出他攻城器械的模型，墨子把腰带解下来拟作城墙，又拿了些工具作为守城器械的模型，双方开始模拟攻防战。公输班先后拿出九种工具，试图攻下墨子的城池，都被墨子一一化解。这时候公输班进攻方法已经用完了，而墨子这边防守方法却只露了一小手。公输班明显是输了。
但公输班接着说，我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战胜你，但我不说。墨子说，我也知道你会用什么办法来战胜我，我也不说。楚王猜不透两个人的哑谜，就问你们在说什么？
墨子说，公输班是想杀了我，他以为杀了我就不会有人用这些方法帮助宋国守城了。但我从来没有低估过你们这些人的无耻，所以早就做了安排，命我的大弟子禽滑釐（音:厘）率领我三百门徒，抢先一步到宋国了，各种防御工具现在都已经造好了。楚王一听这话，知道这次伐宋胜算渺小，只得放弃原计划。
我们看《墨子》这本书，里面的确有很多教人怎么守城的篇章，包括如何在城门上做文章，怎么防御云梯，怎么防御地道战等等，全都有。因为要研究这些技术，所以墨家学派的学者掌握了很多基础的科学知识，比如我们中学物理课上学过的小孔成像的原理，在《墨子》里就有记载。所以墨家学说也是早期中国历史上的科学之光。
通过上面这个故事，我们还能发现墨家团队很有组织纪律性，正是因为有组织纪律性，墨子的三百弟子才能在他自己不在场的时候被组织调动起来，去帮助宋国守城。孔子的弟子更多，但是儒家团体不是严密的团体组织，这一点两家是不一样的。
墨子在说服楚国放弃伐宋回北方，在路过宋国时，天降大雨，墨子想找个屋檐躲雨，却被宋国守卫拒之门外，大爱的墨子，一点都没有生气，而是以笑面对。
说完了墨子的“非攻”，现在我们来谈谈墨子思想中的另一个关键词：“兼爱”。
墨子说“兼相爱，交相利”，墨子的兼爱，主张的是无差别的爱，爱其他人就像爱自己的家人的一样。
战国时代的儒家大师孟子也说过，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最终也是要你爱所有人。听上去这两个人很相似的都在讲“爱人”，但孟子一生批评得最多的就是墨子，更具体地说他批评的就是墨子的兼爱思想。
墨子很伟大，但他提出的“兼爱”思想，的确是有漏洞的，一不小心还有可能会变成危险的思想。为什么说“兼爱”是错的呢？
如果我们把这个问题放在日常生活中，其实就很简单了。你看，所有的小姑娘都知道，找男朋友不能找中央空调型的，爱情是专属的，怎么能兼而爱之呢？这个道理不是很简单吗？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先要弄明白，爱有几层含义，有几种属性。爱有两种不同的属性。
第一种爱是私人的情感体验。无论爱情、亲情，都属于这一种爱。这种爱是建立在人和人的接触、交往基础上的，是很私人的问题。对于绝大数人来说母亲的形象总是最亲和的，因为她给了你很多。但在你眼中最值得爱、最亲和的母亲，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凶巴巴的老阿姨、不讲理的大妈。这是爱的第一个层面。
爱的另一个层面，那就是作为公共道德的爱。我们会在很多公共场合看到“尊老爱幼”的标语，也经常会在公交车上给老人小孩让座。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建立在我们对他人的个人情感基础上的，而是出于一种公共道德感，我们感觉到有义务帮助他们。
孟子主张，必须先有情感层面的爱，才能上升为道德层面的爱。一个不懂得爱家人的人，却积极去爱社会上的其他人，那这样的爱肯定是虚伪的。
墨子提倡的“兼爱”问题出在哪里呢？“兼爱”所倡导的爱，直接就是属于公共道德层面的爱，没有个人情感的爱作为基础。机械地倡导这样的爱，在生活中很容易出现道德绑架。
而更加危险的是，公共道德是可以被定义、被宣传的。纳粹德国时期，爱希特勒就是一种公共道德，这样的爱导致什么呢？结果大家都很清楚。所以，爱可以升华为道德，但爱不能脱离人性和情感的基础直接转变为道德。这就是为什么说墨子的兼爱思想是有很大的漏洞的。
总结一下，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墨子有点像一个理工男，而且是理工直男，懂很多技术，很伟大，但有时候在解析情感问题的时候，在解析社会伦理问题的时候，有点直来直去。所以，我们在分析人本身的问题时，就要仔细思考。像孟子这样的文科男，虽然他没有做到像墨子那样靠自己的实力，直接去阻止一场战争，但是他却能够把什么是真正的爱给我们讲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