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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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窗外的农田、山地、树林、油菜花、村庄与池塘从眼前一一闪过，多么熟悉的一幕幕画面！我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家乡，眼前的景象愈来愈快与家乡的景象重叠起来。此时，我的心竟然瞬时获得宁静。蓦然发现，我的内心深处原来一直渴望这样的生活：抬头看见的不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而是高远又湛蓝的天空，是一朵朵斑斓的云彩；闻到的不是汽车的尾气，不是下水道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臭味，而是树木的清香、花草的芬芳、泥土散发出的阵阵春的气息；睡觉听到的不是刺耳的汽笛声，不是建筑工地上钢铁的敲击声，而是针落可闻地静谧，是青蛙的长歌，是昆虫的协奏曲。

陶渊明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那么我呢，何时能重返自然？重归家乡？二零一二年，大学毕业以后，除了红白丧事，每年仅只有春节归家一趟，每次也不过呆上寥寥四五天而已，二零二零年因新冠肺炎疫情甚至没有回乡。

冬天的家乡寒风刺骨、池水干枯、草木衰败，满眼皆是荒芜寂寥。冬季，要穿上厚厚的衣服，裹得像个粽子，手脚不灵便，便处处不自由。而且，北风干燥，每当此时，我脸上、头上、腿上的皮肤因干燥而一层层掉皮，嘴唇也皲裂破皮，连吃饭时都会因摩擦而疼痛，如果吃点辣的东西，那是“神仙才会体验到的快乐”。所以，我不喜欢这样的冬天。

但下雪除外，如果雪下得够大，满世界都是茫茫洁白一片，恍如仙境。脚踩在雪上，软绵却不融化，觉得欢喜；沙沙沙作响，又觉得十分可爱。下雪天，自然少不了玩雪，打雪仗，堆雪人，更会捧起一把把雪塞进嘴里，外层入口即化，内层还需含上一小会，或者咀嚼几下才会融化，透心凉却总觉得带点甜味。如果屋檐能够结下一个个吊着的冰柱子，更是欢喜了，掰下几根，咬上几口，或者挥舞着打仗。气温降到零度以下，池塘水面就会结冰，如果再冷点，冰层上就可以勉强走人了。我们小时候，喜欢在冰面上滑步；或者用石头猛砸冰面，看着冰面被砸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窟窿，觉得很有趣；或者干脆抠出一块冰，嘎嘣嘎嘣咬上几口。

每次春节回家，也就几天时间，再也没有碰到过像样的雪天了。妻子家在广东，从未见过雪，总期待着能看回真雪，今年春节好不容易看到了一次雪，持续不到半个钟。于我而言，聊胜于无，于是我只想着不如早点离去罢。但我喜欢家乡的春季、夏季，还有秋季。

春日，气温渐渐回暖，可以脱掉笨重的棉衣，换上轻便的春装了。万物苏醒，大地也开始换上了绿衣。门前的柳树发出了新芽，长出了嫩枝；后院的菜地冒出了一簇一簇的嫩绿青草，瞧着令人欢喜。清晨，和煦的阳光照入窗户，让人心生暖意，慵懒得不想起床。麻雀早已在枝头叽叽喳喳，催促人早起。起床后走出屋外，清新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有草木散发的清香，有池水飘逸出的水汽，有泥土呼吸带来的春的气机，我禁不住深深呼吸，贪婪地享受着春日清晨的美妙时光。暮春时节，田野上的油菜花满世界盛开，一片片金黄。我最喜欢在油菜花田沟里摸泥鳅，虽弄得满身是泥，却玩得不亦乐乎。春天，最享受的事情莫过于坐在椅子上，背靠墙壁晒太阳了。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和和的，最适合打盹了。人世间万事万物此时皆与我无关了，我只是眯着眼，背靠墙壁，呼吸着春天的空气，听着鸟雀的欢叫，或神游万里，或昏昏沉沉，优哉游哉地渡过一整天。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在深圳这座城市，几乎没有春秋，惟夏冬而已。像这样赖在春头的故事根本不能实现，惟有归去才有可能。归去罢！归去罢！可何时能归去呢？

初夏时节，雨水多。池水、河水暴涨，稻田里、水沟里满是水。这时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摸鱼了。放学回家，急忙拎着个桶就往田边水沟跑，有时甚至直接在半道就下水了。摸鱼，我不用任何工具，只是徒手去抓。最紧张的时候就是摸到了一条鱼却跑了，于是拼命四处摸索；最开心自然是抓到了一条鱼，如果鱼还很大，那更高兴了。有时，我看到村里的小伙伴们会用稻禾在水田里拖拉，这时藏在脚印里面的小鱼会拼命游出来逃命，他们就这样逮鱼。我很钦佩他们的方法，但我试过一两次，不知为何却没能找到鱼，于是便没了兴趣。

三伏时节，天气干旱，稻田需要大量的水灌溉。如果大半个月没下雨，池塘很快就会见底了，父母很愁，正是稻谷生长季节，半点不能缺水；而我很高兴，因为可以下塘抓鱼了。虽然池底都是淤泥，但能抓到一条条大鱼、一只只大虾大蟹，还有甲鱼或乌龟，实在很兴奋，即使顶着酷热也无所畏惧。

夏天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热了可以游泳。我初次游泳的记忆，是淑芳姐让我在水里翻筋斗，然后被呛了一鼻子水。最开始学游泳，都是狗爬式，乡下的孩子都是这样无师自通，只要在水里待久了，自然也学会了游泳。我和妹妹每天傍晚都要去池塘里玩上一段时间。但有一次，发生了意外，我带一个表弟去游泳，他不会游，在石板上玩耍不小心滑进水中，拼命挣扎，幸好我也在旁边，当时并不知道怎样合理营救，我没入水中用头顶住他，把他推到了石板上。当时并不害怕，但现在回想，后怕不已，我们着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秋季，最是缤纷绚烂。枫叶黄了，红了，我和妹妹摘下来当书签，干枯之后，还有一股香味。东山上，满是映山红，远远望去，似是一片火海。听人说映山红可生吃，我挺想尝尝，可却从未吃过，不失为一件小小的憾事。

下午通常到村子后两里路外的野茶山放牛，任牛自己吃草，我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任秋风将我送入梦乡。有时，偶尔会蹦出一只白的或黄的兔子，我就追着兔子跑。有时，经过茶树，突然从里面飞出一两只肥硕的野鸡；所以，我总有兴趣往茶树下探寻，但从未抓到过一只野鸡。

秋天的夜，天高月白，月光泼洒在大地上，让田野与村庄笼罩上一层朦胧的银白。在月光下漫步，能看清人影。我喜欢站在院子里，仰望月亮与星星，独自发呆。夜已微凉，微风拂过，最能让人入睡。

无论什么季节，我最喜欢在夕阳将落未落时迎着落日余晖，沿着村路，踩着田间小路独自散步。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倦鸟纷纷返家，我不知道自己要想什么，也不愿想什么，只想在绯红的余晖下独自走着，一直走着。我愿意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没有尽头。

我何时能逃离这座钢铁樊笼，回到那个儿时的家乡，回到天真烂漫的童真时代？我想，永远也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人一旦长大了，就必须背负属于他的那份责任，在这人世间负重前行。那些美好的纯真回忆，将被深深埋藏于心底，酝酿发酵，等待将来的某一时刻，被唤醒。那时，他将独自品尝，和着他现时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