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萍(二)

2017-06-07  本文已影响0人  蛋清的自留地

(二)

小萍最终没能拗过母亲,以“没有任何理由”的理由被迫终止了读书生涯。我曾经就小萍辍学的事情问过我的母亲,母亲以“小孩子别瞎操心,好好念的书”把我的好奇心彻底掐灭。当时,小萍的两个姐姐已经相继出嫁,无暇顾及娘家;小萍哥哥的身体天生孱弱,无法干重体力活;家里还有一个奶奶需要母亲照顾;父亲身为“公家人”家里的农活更是帮不上忙;母亲一个人实在没法把家里和农田的活全部承担下来,所以只好由小萍回家帮母亲减轻负担。这是我们几个吃小萍馍馍的姑娘在一起“理智”分析得出的完美结论。

我们初中寄宿生活开始的时候,漂亮的小萍也开始扛着各式农具下地干活。寄宿中学离家五里地,每周只能回家两次。寄宿学校有食堂,需要家长把粮食拉到学校交给后勤,然后换来粮票,凭票去食堂打饭。从粮到票,中间需要附加食堂师傅的工作成本,核算下来,在食堂吃饭是极其昂贵的。所以,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从家里背一袋馒头和一瓶腌菜,天天在学校吃凉馒头就腌菜,外加喝几口极其稀缺的氢二氧。馒头不易保存,冬天容易干裂,夏天容易发霉长毛,所以校方每周三下午会给寄宿的学生放几个小时的假,民间称为“取馍馍时间”。因此,每周三下午是我们第一次可以回家的时间。来去匆匆,有时候回家吃一碗母亲留给自己的南瓜炒饭,都没空去地里找父母聊聊天,便撂了碗,拿上母亲已经准备好的馍馍口袋,就跟同伴们又步行踏上返校的路程。第二次回家的时间,就是周六下午,这一次可以回家过周末。周末不像现在的孩子忙着上各种课外班,我们的周末是跟父母下地一起干活。因此,每个周末在田地间的劳动,便是唯一能跟小萍见面的机会。然而,每家的地都有好几块,分布在村子里的四周。运气好,在一处干活能碰见小萍,运气不好,经常一个月都不能碰到。偶尔碰到,也总是互相打个招呼,低头各干各的活。

年幼的我们,每天都在憧憬未来的美好,从来不肯在过去的事情上面留恋一分钟,哪怕一秒钟也不肯。所以,小萍回家务农,便觉得她不再是我们的朋友。既然不是朋友,彼此之间也不再有更多的交流和沟通。于是,我们跟小萍之间只剩下偶尔见面客气的寒暄。

时光已经流转到我初二第二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此时,小萍家正在发生一场风搅云涌的变故。谁也不知道,这场风搅云涌的变故之后的余震将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没人知道会什么时候结束……

小萍的父亲照例每周回来,但每次回来,都带着一个小女人。父亲让小萍称呼小女人为姑姑。小萍倒觉得小女人更像姑姑,而且这个姑姑与家中的两个姐姐又不同。家中姐姐的皮肤粗糙黑黝黝,说话大嗓门;这个姑姑皮肤娇嫩,说话慢声细雨。更让小萍心仪的是,这个姑姑对小萍特别好,小萍无意识地流露出跟姑姑要亲近几分。只是母亲和哥哥都跟这个姑姑亲近不起来。每姑姑到来,母亲都冷色相对,哥哥更是连饭桌都不靠近,一个人拿着馍馍夹点菜,端着米汤碗,蹲在某个角落里草草吃完了事。还有一个人,就是奶奶,奶奶对待姑姑的态度模棱两可,说不上亲近吧,但也不刻意疏远,反正在小萍看来,奶奶的态度介于二者之间,不冷不热。这一切都丝毫没有影响姑姑的心情,她照吃照喝,亲切地唤奶奶为“干妈”,唤母亲“嫂嫂”,没有称呼绝不开口说话。母亲看在眼里,便把心中的不满和忿恨全部发泄到小萍身上。每次姑姑离去,母亲总要对着小萍大骂许久。小萍有些不明所以。

又一个周末,父亲携同姑姑回家。入夜,小萍跟姑姑并肩躺在东侧的炕上,父亲跟母亲在西侧炕上。家乡的房间通常都是一个大的房间隔成三间,两头各有一个房间,里面有土炕,就是所谓的卧室,两个卧室的门遥遥相对,中间是所谓的客厅。两个卧室的门上只有门框没有门,只是挂着门帘,夏天挂薄的纱门帘,春秋挂夹层门帘,冬天挂棉门帘。

 姑姑跟小萍并排躺着,跟小萍聊着天,讲在遥远地方发生的故事。突然姑姑问小萍:“每次我回来,我嫂子怎么好像都不太高兴呢?”不等小萍回答,她接着问:“那我们走了之后,我嫂子没说什么吗?”

小萍如实回答:“妈妈从来没说过你的坏话,只是每次都要骂我一通。”

“我嫂子骂你什么?”

“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臭不要脸,婊子之类的话。姑姑,我没做不要脸的事情呀,为什么妈妈这么骂我?”

姑姑安慰小萍,“没什么,妈妈心情不好,随口骂的,没什么恶意。你别放在心上,快睡觉吧!”

是晚,小萍做了恶梦,梦见母亲被一个男人抽打,母亲趴在一个角落低声地哀嚎着,那种悲凉、那种绝望,小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身边,还坐着一个女人,正在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母亲。那个男人好生眼熟,小萍吓了一大跳,从梦中惊醒,一头冷汗。摸摸身边,姑姑没在。

对面房间却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声音……

“离婚吧,我不想跟你过了。”是父亲的声音,小萍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虽然父亲在刻意压低声音,可是小萍还是听得真真的。小萍吓了一激灵。

“我求求你,别跟我离婚。离了婚,儿子怎么说媳妇,小萍怎么找婆家呀?”妈妈沮丧绝望哀求的声音,跟小萍梦中听到的声音几乎没有差异。

 “哥,这个老女人竟然还骂我‘婊子’,‘臭不要脸’。”这个声音里透着冷漠和无情。谁的声音呢?姑姑?不能,这完全不是小萍熟悉的姑姑的声音。这个声音此刻听起来,没有了娇嫩和妩媚。

“玲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是父亲的声音,喊着姑姑的小名。

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她拿枕头堵住耳朵,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任由泪水洗刷。小萍明白了,全明白了。母亲的咒骂,哥哥的远离,奶奶的中立,小萍知道,她的家不在啦!……

迷迷糊糊中,小萍被摇醒。“醒醒啦,小萍,我们要走啦!”姑姑亲切的声音传来,小萍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一张依旧布满笑容的脸。然而,小萍却看到那张笑脸下面,藏着一张狰狞丑恶的面孔。小萍不忍直视,闭上双眼,无力地说了一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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