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神灵朋友
我一直觉得母亲有个神灵朋友,好像一直萦绕在母亲心上,每次有走不过的坎,母亲就会去找她的朋友,祈求、倾诉。
在学校里已经是与母亲好久未见,直到她打电话跟我说要帮我请假回家一趟。我觉得好奇,在母亲心里,已经没有比读书不旷课更重要的了,可母亲还是请了假。
我问她原因,她只是模糊的说:“叫你回来找一个奶奶帮你弄一弄”,然后我就听不清了。
我知道我听不清的是什么,母亲又要找她的神灵朋友了。
高中学业繁忙,我的请假引来了许多同学的好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应该是怕,怕同学知道自己母亲有这么一位朋友,我含糊其辞,忙说不知道。
父亲来接我回家,在学校门口见到的他。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一头长长的头发消失,直接变成了锃亮的光头——父亲最爱的就是他那长发。
我很惶恐,一瞬间脑补到了癌症,手术。我真的不敢相信有什么情况能让父亲剃去那头长发,有种无助和悲伤涌上心头。
坐在车上,父亲笑着开口道:“最近生了场病,医生让我把头发剃了,说是还会长出来的,我就干脆剃个光头,还是帅的吧”
我一下子愣住,心里吐出一口气,我笑着说:“还可以”
父亲身体不好,是真的不好。听爷爷说从小就这样。母亲生下我的时候还是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是所谓的“男的上山,女的带孩子”,在我家却是反过来,我已经记不得那个场面,但是每次脑补到病弱的父亲背着我哄我睡觉,母亲扛着锄头在烈日下面对满目荒芜的大山时,我总是一阵颤抖。世代农民或许都是如此,在母亲面对那一块块地时,未来应该是下一块地,这无休止的土地只会让人绝望。
母亲是从何时开始找到她的神灵朋友我都记不清了,应该是第一次面对供桌喃喃私语时,应该是父亲的病,自己的伤,还有对未来饱含希望时找到了她的朋友。
父亲的病几度让他走在悬崖边上,后面都是深渊,自己已经是偏向后方,又生生被人拉扯着。父亲小时候的病让爷爷走遍所有大山村子寻找医生和土方,让多少和尚念了经,让奶奶不知道求了多少句列祖列宗,终于才把父亲拉扯回来。爷爷说:“这就是命啊”
到家的第二天就被带回了老家——那个一辈辈人摸滚打爬挣扎的地方。随着来的,还有一位奶奶,母亲口中来帮我“弄一弄”的人。
爷爷奶奶还有叔叔婶婶全部回来了,一大家子好不热闹,他们说既然弄一回就全部都弄弄算了。
饭桌上,大家子在一起就聊到了这些事,母亲聊到我以前死活不去读书,后来转学,找了个奶奶来弄一弄,从那之后我就乖乖去读书了,而且还读的不错。婶婶听了也赶紧说“那找个机会,我也带我家这两个小娃去瞧瞧”我在旁边听着,心中很是复杂,“如果去看一下就行,那么还要读书干嘛,所有人都去看一看,全天下都清华北大”,我闷闷说到。
“啧,小孩子懂什么,只是说求个心安嘛”母亲嗔怪到。
母亲的心一直不安稳,终日想着明天的事,未来的事。她在害怕,害怕未来一片黑暗,害怕这个家赚不到钱,害怕日子难过,害怕两个孩子,害怕丈夫身体出问题……好多好多,她害怕好多。但是每当乞求过神灵朋友后,她又不怕了,她不害怕未来走不下去了,为什么?因为神灵朋友给了她保佑,告诉她,我保佑着你所期望的,放手去做吧。
这次先弄父亲的,具体上我没去看,我是真的厌恶这种行为。每天清晨,一家子怀着朝圣的心情去庙里祈求,对着冰冷的事项,一遍遍喃喃,一遍遍磕头,都在用自己诚心感化石像,如果真的有神灵,那不应该是神灵感化世人吗?我不知道祈求什么啊!祈求他们有用吗?
可看着他们发着光信任的眼神,忙碌生怕怠慢的行为,我又无力去打击他们,骗他们,也骗过自己。好像真的能成真。
庙里经过全村筹钱翻修,装饰的还不错,我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新庙。
门口进入就是一个大石鼎,里面放满了香灰,每一日的香火都不会断绝,两侧就是楼梯进入正庙堂。或许真的有神灵庇佑,这里有种宁静,香火味浓烈,路过的行人都不自觉放慢脚步,生怕触怒神灵,可始终让我怀有芥蒂。
正庙堂像长长的走廊,内侧几尊神灵彩像高高在上的俯瞰着来来往往祈求的人们。
那个奶奶忙着点起神灵前的油灯,母亲跟在一旁放水果贡品,父亲在外面忙着烧香。
我看着他们忙碌,自己无所事事的站在一旁。先是那个奶奶跪在正中的神像前,上面写着财神。财神坐在地上,手中捧着巨大的金色元宝,笑眯眯的看着门外远山。
那个奶奶跪下,然后如说似唱一般,念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然后叫母亲出去帮父亲烧香,又让我跟着她,每一个神灵面前磕三个头。
从左边第一个开始,牛头马面凶神恶煞,让我生不起好感,瞪大的眼睛怒视下方,不知是怒视祭拜的人还是污秽,我磕下三个头,听清了身旁的奶奶的声音“家住蒿塘村,姓名王浩月,希望牛头马面菩萨保佑,助他学业有成,步步高升,一年更比一年高……”
后面几尊我已经忘记,我只记得磕了好几个头,直到膝盖疼,最后抬头看着一一行神灵,不知道该崇敬还是厌恶。母亲信奉他们,但还是吃了好多苦,在多少次无能为力的绝望下跪下祈求他们保佑换取一点安慰和希望。我想他们真的在,不然为什么每一次祈求后都能有转机,这是命不该绝?还是神灵保佑了?
我与几位神灵对视,他们或眯笑,或慈祥,或怒视,或威严。神灵高高在上,受我一拜,保佑我的母亲。
我有些对自己可笑,一面蔑视神灵,但一面又会信奉他们。多少次走不出去的路途和无能为力的事情都会抬头看着天,心里默念:神灵保佑,睁眼看看我,保佑我度过这次难关。我也是那么怀着崇敬的心理祈求,渴望神灵睁眼。
在多少次悲伤与失望掺杂后,越发觉得自己可笑,但还是会去祈求。
我想到每一个大年初一早上,全村人都会去庙里祈求新年的祝福,庙门口一堆堆爆竹纸屑象征着人们的热情与期望。幸福虚无缥缈,只有神灵才能握住,全村被爆竹的烟尘笼罩,似神灵在微笑。
母亲有一堆神灵朋友,总是在有度不过的难关时就会找她的朋友聊天倾诉,聊天后的母亲开心了,在充满阴霾的现实里点起一盏灯火。每一个人都有一堆神灵朋友,虚无缥缈在心间,平时根本不会想到,只有在无能为力时才会出现。
神灵高高在上,何时看见人间的苦难,每一个人对未来的期望充斥在每一个神灵身上,像极了萤火虫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