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之事]外婆记事(10)

九． 初为人母（二）

年根儿底下，外公照例从天津商行回家，刚进院门儿，放下行李，还没来得及进屋看看新出生的四闺女，就被外婆的小姑子叫走进了里院，说是拜见老太太。

外婆这边做得了晚饭，一并端着送了过去。婆婆，小姑，外公围着桌子三个人坐着，大女儿站在桌边儿上，低着头红着脸。三个大人看见外婆进来，就都不言语了。只见外公阴着脸，盯了外婆一眼没吭一声。

伺候着一家大小吃了饭，外婆里里外外收拾齐整，进屋抱着母亲哄着。外公这才从里院出来。进了屋，外公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数落：“这一年来的，你都干了些什么？！”

外婆没有接碴儿，等着外公继续。原来外婆的婆婆和小姑跟外公告状，历数了外婆的种种“罪过”，比如孩子不能自己在家里生，偏要上医院，娇气矫情，铺张浪费；再比如每天在厨房换着花样做吃的，好像是为了哄孩子，其实是自己嘴馋，讲究吃喝；又比如给孩子改衣裳换鞋子，天天捯饬打扮，穷讲究；还有使唤大女儿绣花做工，为自己做事；还有跟外院租住的穷人打交道，跟下等人相来往，信任外人，有事儿不跟自家人商量；还有，还有。。。

外婆听完没有争辩，只是告诉外公第二天早上约好了医生，要去医院一趟，让外公陪着。第二天到了医院，里面的护士记得外婆，打了招呼，抱了母亲做检查。护士一边忙乎着，一边说：“我说严太太啊，现在孩子大人都好，这真是万幸啊，您要是再有第二胎，拜托您可千万别撑着，早点儿到医院做个检查，差不多生的时候可得赶紧来医院啊。您可知道那天的凶险，我们把院长都从家里叫来了，候了一宿，怕不行就上刀子做手术。。。得亏那天您家里头亲戚那两口子麻利，要不然您和孩子可就悬了。。。”外公在一旁听着没作声。

回家的路上，外婆让外公抱了母亲先回去，自己绕道去买菜。回到院儿里，外婆拎了菜筐儿，照例到婆婆的屋里头找小姑子报账。菜一样一样摆桌上，多少钱一斤，几个小子儿（zi 三声），几个大子儿地算得清清楚楚。外公就坐在婆婆的屋里喝着茶，静静地看着。小姑子觉得有些不自在，一脸的尴尬：“别麻烦了，其实就是想让你花钱心里有个数，没别的意思。”

外婆在厨房忙活着，大女儿挑开帘子侧身溜进来帮忙。外婆一边干活，一边跟她念叨菜场里菜价如何，这个鱼该怎么刮鳞清肚肠。。。大女儿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坐在板凳上摘菜剥葱。突然地，她站起身，一把拉住外婆的袖子，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深吸口气，吞吞吐吐地说：“大姨，昨天姑姑让我跟我爸学话，说你怎么对我们不好。。。我真的什么也没说。。。我没觉得你对我们不好，可是我不敢说实话。。。”大女儿声音越来越小，头低着，到最后压着嗓子有了哭腔。

外婆笑了，掏出手绢给孩子擦了眼睛，叹了口气，说：“不当事儿的。大人之间的事儿，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啊，别操心了。等我得空儿了，该教你盘扣做滚边了。”

晚上外婆一边忙着补袜子纳鞋底儿，一边哄着母亲入睡的时候，外公凑到炕桌跟前，把母亲抱在怀里哄着，还时不时帮着把油灯的捻儿拨亮。

正月过完，外公这次走的时候，给外婆单独留了五块大洋，让外婆自己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