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老舍《月牙儿》4
2025-09-17 本文已影响0人
夏木遇见何夕
事情不容我想好方法就变得更坏了。
妈妈说,我应该帮助她。不然呢,她不能再管我了。她说得很清楚,她已经快老了,再过两年,想白叫人要也没人要了!妈妈近来擦许多的粉,脸上还露出褶子来。她的精神来不及伺候许多男人了。这时候能有人要她——是个馒头铺掌柜的愿要她——她该马上就走。可是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跟在妈妈轿后走过去了。我得打主意安置自己。假若我愿意帮助妈妈呢,她可以不再走这一步,而由我代替她挣钱。代她挣钱,我真愿意,可是那个挣钱方法叫我哆嗦。
妈妈不逼着我走哪条路,她叫我自己挑选——帮助她,或是我们娘儿俩各走各的。妈妈的眼没有泪,早就干了。我怎么办呢?
我对校长说了。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胖胖的妇人,当我对她说的时候,每个字都像烧红了的煤球烫着我的喉,我哑了,半天才能吐出一个字。校长愿意帮助我,她不能给我钱,只能供给我两顿饭和住处——就住在学校和老女仆作伴儿。我可以不连累妈妈了。
妈妈这回连轿也没坐,只坐了辆洋车,摸着黑走了。我的铺盖,她给了我。临走的时候,妈妈挣扎着不哭,可是心底下的泪到底翻上来了。她知道我不能再找她去。我呢,连哭都忘了怎么哭了,我只咧着嘴抽搭,泪蒙住了我的脸。我是她的女儿,但是我帮助不了她,除非我得做那种我决不肯做的事。
事后我想,我们娘儿俩,就像两个没人管的狗,为我们的这张嘴我们得受着一切的苦处,为这张嘴,我们得把其余一切的东西都卖了。我不恨妈妈了,我明白了,不是妈妈的毛病,也不是不该长那张嘴,是粮食的毛病,凭什么没有我们的吃食呢?这个别离,把过去的一切苦楚都压过去了。月牙儿这会没出来,这回只有黑暗,连点萤火的光都没有。妈妈就在黑暗中像个活鬼似的走了,连个影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