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早认识自己的贫困

此时是2020年3月18号，我坐在书桌前敲字。书桌靠着阳台，阳台上来自春天清新的风微微的吹进来，桌上放着书和百合花，耳朵里塞着音乐，我放的是Enya的Amarantine。

一种对时光流逝的无可奈何涌上心头，无可奈何也许有点夸大其词，惊叹岁月给自己带来的变化才更合适我的心情。记得在高中校园里，我随身携带的MP3的音乐列表里，就有Enya的音乐，因为听她的歌声可以让我安静。那个时候的安静，是刻意的，是躁动的，是不清楚前程的。

此时此刻，通过音乐，我看到了那个焦躁的高中生，我也同样感受自己，坐在桌前，闻着百合花香，谦和而平静。

有时候观察自己的成长和变化，会发现很多时候南辕北辙，现在的想法和过去的想法已经相去甚远。

从前的自己偏激且清高，也许那种清高是为了逃避贫穷，是不能正视自己的人生真相。现在想起来，我做过的许多事情都是为了谋生，都是为了摆脱贫困。现在坐在桌前回想，我脑海里闪现很多副遥远清晰的画面。

八九岁的时候抱着玫瑰花走街串巷，卖给走在路上情人，有时候是夏天，有时候是冬天，我享受“挣钱”之后被父母夸奖的感觉，但是同样，我不清楚我和别人的差别，我不知道一个身为乡下孩子的我，为何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我将来要走怎样的路，我要经历什么，挣扎什么。

我还记得初二时候，我脸上忽然长了一个红色斑痕，我一个人骑车去镇子里的医院，我一个人去看病，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打吊针。我不清楚多少钱是很多，也不知道多少是很少，我回到家打电话给妈妈，我带着惶恐的心情说，妈，我今天花了一百多医药费。

高中时候，我已经开始每个学期开始就管理一整个学期的开支和存款。那个时候我勉强过着不缺钱的生活，但母亲却觉得家里快揭不开锅。我擅自买了我人生第一台MP3，被母亲得知后，在长途电话里轰炸了我很久。我记得那个冬天的犀城广场，刮着很大的风，天很阴沉，我站在广场正中间，听着母亲的那些责骂，哭了很久。

大学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我让人失望的考试成绩，也可能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我一直挣扎在最低生活水平，万事十点从图书馆往宿舍走，饥肠辘辘的经过山东煎饼的摊位，三块钱一个的山东煎饼我都觉得很奢侈。我躲在图书馆的书本后面，假装看不到自己破旧的T恤和厚重的镜片，我在愧疚和自卑中惶惶终日。我想过做一个漂亮的活泼自信的女孩，但我没能做到。

后来在北京，一个在记忆里长途跋涉的午后，配上当时最严重的雾霾，我坐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晃到城乡结合部的一个中学生家里做英文家教。也许是一百块钱两个小时吧，那两个小时非常漫长，我消耗着自己的耐心，我想着那一张人民币，我很清楚自己在浪费时间。第二天家长给我打电话说并不满意我的教学，我长舒一口气之后才开始接受那个拒绝。

在广州做翻译的时候，决心要出国旅行，全年不休的工作，兼职，八点起来上汉语课，十点开始在办公室上班。周末又接翻译的活。我对钱的需求已经上升到一个准确的数字，二十万。我先前以为，没有钱，我可以拥有自己富足的精神生活，我可以拥有理想。后来我的理想告诉我，没有钱，我就不配拥有它。

攒齐了十六万，出国留学临行前，爸妈给我塞了两万块，他们说，万一在那边混不下去，应急用，买机票回来。我去了西班牙，生活的很好，我尽可能节俭，省下来的钱去了很多地方，同时我还给一对华侨兄妹上汉语和中国历史课。我们相处的很好，他们给我付了很高的周薪。我记得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因为房东恶意克扣了我50欧（约400人民币），我心情糟糕了好几日，和他们争执不下。

研究生学费要付，生活费源源不断，应对一堆的账单，我同时带了三个家庭的孩子的汉语课。忙碌中带着充实感，薪酬也基本覆盖了我平日的开销，原有的那些存款很快也拿去旅行。那时候真的去了很多地方呢！我到现在都很喜欢当时的自己，一如既往的独立洒脱，贫穷但是勤奋。

回国的时候很犹豫，我喜欢那里的日子，但是我清楚留在西班牙我会一直过清贫的日子，也许回国机票都会变成奢侈品。三十岁迫在眉睫，我开始不能接受自己的拮据，我怕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我怕我不能照顾父母，我怕自己没有能力爱一个可爱的男人，而是更倾向于选择一个可以改变我生活质量的比我有钱的人。

恐惧越来越多，回国还是重操旧业做了外贸。当自己真正对自己坦诚，清楚自己的需求，不再因为任何借口而逃避自己的命运，这个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机。我发觉自己能做主的事情越来越多，我开始信任客户，我也享受和他们的交往。接着我开始自己创业，业绩还算稳健，我现在还在谋生，但我已经有了很多选择的自由。

这次因为疫情，我一个朋友面临裁员压力，她在电话里说，当时你回国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要不然我们现在只能在家抱头痛哭。何尝不是呢？想到她此时此刻，在西班牙一个人为生计奔波，我仿佛也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自己。我也许当年做了和她一样的决定，此时此刻，也许是我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持续谋生，我也许快乐，也许孤单，也许会一直逃避自己的命运。而另一个我，一个相对勇敢的我选择了面对。

我想很多人都经历过那些挣扎的岁月，那些无助困顿的时刻。有时候想起来，金钱才不是万恶之源，贫穷才是。

所以趁早认识自己的贫困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