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名著学写作：让我们重读《红楼梦》吧96-第39回②刘姥姥二进荣
沙玉华老师的刘姥姥无可超越
上一个场景中，大家跟李纨一起夸完四大丫鬟，又劝慰了李纨一番，“便都洗了手，大家约往贾母、王夫人处问安。”第三十九回进入第二个场景“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毫无疑问地归入贾府气运线。
这里的“大家”是指李纨和宝钗、黛玉、湘云、宝玉、迎探惜姊妹。“大家”散去之后，“众婆子丫头打扫亭子，收拾杯盘”。这一段曹师之所以交待这么细致，一是为了彻底收住螃蟹宴场景，二是用与视角切换前的过渡。曹师的镜头先扫过离开的众人，再快速掠过婆子丫头收拾残席，最后给到袭人和平儿。
先写“袭人和平儿一同往前去”，让两人自然走到一起，自然引出后面的对话。果然两人走到怡红院的时候，“心机丫鬟”袭人邀请平儿“到房里坐坐，再喝一杯茶”。平儿虽然精明，但完全没有想到袭人另有想法，所以说：“不喝茶了，再来罢”，说着便要出去。
这一段文字安排，力求自然平顺，曹师很好地完成了意图。袭人于是又叫住问道：“这个月的月钱，连老太太、太太的还没放呢，是为什么？”曹师通过这句问话，暗示袭人早已四处打探过消息。
平儿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忙转身至袭人跟前，见方近无人”，才悄悄告诉袭人“快别问”，“再迟两天就放了”。袭人就笑问原因，说怎么就“唬的你这样儿”。平儿这时才“悄声”告诉袭人，说月钱已经被凤姐儿支领出来，放贷给人使，就等“利钱收齐了”才给大家发放，并叮嘱袭人“可不许告诉一个人去。”曹师就安排袭人代表读者笑说“他难道还短钱使？何苦还操这心！”平儿就说“何曾不是呢！”，然后详细说明凤姐通过这种操作，“只他这梯己利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
平儿明明是凤姐儿的“膀臂”，对放贷的事情却丝毫也不隐瞒。从目前的事件走向来看，曹师只是为了让读者和“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件事情，并且已经长期存在。凤姐放贷的事情可大可小，观察视角不同，对此事性质的判断也不尽相同。曹师借袭人和平儿的对话，将这件事情捅破，是把暗线伏笔变成了明线伏笔。虽然曹师陈述了事实，却并没有指出凤姐做这件事的原因，显然是有意设置悬念，引导读者遐想猜测，营造扑朔迷离的气氛。事实上，这件事也是全书“草蛇灰线，伏笔千里”的线索之一。
袭人和平儿接下来的对话，都是人之常情，袭人先取笑“拿着我们的钱，你们主子奴才赚利钱，哄的我们呆等”，平儿就说袭人明明不少钱使“又说没良心的话”，再让袭人解释，说不是自己用，是给“我们那一个”预备着，平儿就跟袭人约好，如果急用钱，随时“打发人取”。这段对话，暗示宝玉同学对金钱完全没有概念，花钱的时候没人能劝得住。这条伏笔线索，后文很快就会提到，不仔细读，很容易被忽略错过。曹师的文字，之所以能历久弥新，就是因为字里行间已经充实、饱满到了极致。
这段插曲过后，曹师继续将视角切给平儿，写她回到屋里，发现“凤姐儿不在房里”，却看见“上回来打抽丰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还有张材家的、周瑞家的陪着，“另有两三个丫头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并些野菜”，然后大家看见她进来，“都忙站起来了”。曹师笔下的动作描写，总是特别轻巧，不着痕迹，读起来没有任何突兀之感。
刘姥姥上次见过平儿，知道她的身份，于是“忙跳下炕来问姑娘好”，同时，曹师继续为语言能力超强的刘姥姥准备了一大段精心组织的台词：先说“家里都问好”，“早要来请姑奶奶的安，看姑娘来，因为庄家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蔬菜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
这段台词，仔细看，有明显语病，但正是有语病，才符合刘姥姥身份，也暗示刘姥姥见到平儿时心里紧张。台词写得语法正确不算什么，难就难在语言跟人物身份完全相符。
平儿忙道“多谢费心”，又让刘姥姥坐，自己也坐下，让“张婶子、周大娘坐”，命“小丫头子倒茶去”，面面俱到，顺其自然。
接下来，曹师想要借刘姥姥之口对贾府的吃穿用度进行简单的评价。为避免直白，曹师在情节设计方面绕了个好大的圈子。
先安排周瑞、张材家的笑说“姑娘今儿脸上有些春色，眼睛圈儿都红了”，让平儿解释说“我原是不吃的，大奶奶和姑娘们只是拉着死灌，不得已喝了两盅，脸就红了。”
然后，让张材家的笑说“我到想着要吃呢，又没人让我。明儿再有人请姑娘，可带了我去罢。”明明只是“绕路”情节，仍要写得生动，曹师笔下功力，着实令人叹服。
这时候，周瑞家的再说“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两三个。这么两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若是上上下下只怕还不彀。”这个“只怕还不彀”，必须要由平儿回答“那里彀，不过有名儿的吃两个子，那些散众的，也有摸的着的，也有摸不着的。”
这个时候，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之后，曹师再安排刘姥姥出场：“这样的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到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彀我们庄家人过一年的了。”刘姥姥算账，一是借此说明贾府奢侈，二是借机“打抽丰”，跟第一次进府时刘姥姥对凤姐儿说的“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如出一辙。
平儿果然立刻就问“想是见过奶奶了？”刘姥姥赶紧回答“见过了，叫我们等着呢。”说着又往窗外看天气，说“天好早晚了，我们也去罢，别出不去城，才是饥荒呢。”周瑞家的就说：“这话到是，我替你瞧瞧去。”
这一段文字中，刘姥姥“往窗外看天气”，被批注盛赞笔法“细致之甚”，仔细品读，所赞不虚。阴历八月，秋分前后，气温未降，窗户未闭，天色的早晚，正可以“往窗外”一眼看出。
限于篇幅，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第一部分场景，到此即告一段落。后文将根据进府后的具体场景，另行组织场景拆解，此处不再赘述。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