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的灯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远处的灯一直亮着,在我刚入睡,或是醒来的梦里,从没有间断过。
回忆拉长了被晃动在窗帘上的影子,眼泪几时滑落,故事何时讲完,都刻在了我们不愿意接受的地方,半点不由人。
终有一天,故事会讲完,讲故事的人会离开,也终有一天,故事得由我们自己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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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安澈的名字是奶奶起的。安澈,一世安然,清澈纯真的意思。
一想到这个,梁安澈就会微笑。他不知道没什么文化的奶奶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
“奶奶会在九十岁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
那是很早以前奶奶经常和梁安澈说的话。梁安澈总是试图回想奶奶第一次说这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答案。
当他再努力往下想的时候,眼泪就会涌出来。
许多记忆的碎片,许多记不完全的事件,总是会萦绕在他脑海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击中了他心里最柔软的茧。
阳光从山后面升起来,打在东北那面有些斑驳的墙上,给它镀上了一层明亮的暖色,就如同是冰冷的床上铺了暖和的毯子。梁安澈坐在屋檐下,记忆就肆无忌惮的爬了上来。
“小安,奶奶想你咯。”
那是一个夜晚,梁安澈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而且是一个视频电话。奶奶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又时不时站起来,在院子里走动着。
“奶奶,奶奶……”梁安澈对着手机使劲喊着。
“小安,小安……你在哪里呢?奶奶想你呢。”
“奶奶,我在这里呢。”梁安澈走在昏暗的路上,对着手机使劲喊着,像一个傻子。
“你奶奶这两天突然清醒了许多,总念叨着想你。”电话那头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屏幕里的奶奶仰着头,花白的头发清晰可见。奶奶已经失忆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已经记不起任何事情了。
“你吃饭了吗?小安。”
听到梁安澈的声音,奶奶似乎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已经完全忘记了她前面说过的话。
“我吃了。奶奶你吃了吗?”梁安澈放大了声音。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奶奶的听力也不行了,需要很大声说话才能听到。
梁安澈的声音回荡在熙熙攘攘的黑夜里,他顾不上别人异样的眼光。
“小安,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奶奶想你咯。”奶奶又一次仰着头,想凑近屏幕。接着梁安澈就听到了屏幕那头的哭泣。
“奶奶……”一声话没有喊出来,梁安澈也“哇”的一声哭了。
黑夜里有灯照着路面,梁安澈的影子被拉长了许多。他来不及到家,很快拿出手机定了回家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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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安澈做梦了。
梦里是夏天一个雨后天晴的傍晚,在故乡的院子前,鸡鸣狗吠。
“小安,去家里取个火来。”
奶奶还是很多年前的样子,带着他把地里干枯了的豆杆拢在一起,等着烧了好种下一季的粮食。
“好的。”听到奶奶的话,梁安澈很快跑回家里取了火。
然后,傍晚的院子前就升起了烟。
雨后的地里,散发着一种特别清新的气息,地里高大的核桃树的叶间,还坠着雨滴,时不时被风吹落,落在被锄过的土地里,发出很轻微的声音。
有微风吹过的时候,梁安澈觉得有些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冷了就回家去,小安。”奶奶弯着腰,头也不抬地和他说。
“我还不想回去呢。”风很快会过去,接着夕阳就会从很远处的云层里照过来。梁安澈心想。
傍晚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了下来,那些村庄就被夕阳笼罩进了峡谷,或是山丘上。阳光在从很远处打过来,打到梁安澈身上,打到奶奶身上,还有那堆刚刚烧起来的火堆里。
雨后的烟是青色的,在夕阳里清晰可见。烟袅袅地从地里飘起来,绕着核桃树一直往上飘着,在暮色里化成了村庄上空的白云。
那是梁安澈见过的最美好的景象。
趁着奶奶忙碌的时候,梁安澈拾起了燃烧着的木枝玩起来。然后又一阵风吹来,火苗跳跃着窜进了他的手掌间,他“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奶奶急急忙忙赶过来,掰开他的手,往他掌间轻轻地吹着。
那是梁安澈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奶奶的手掌,她的手掌间,已经看不清掌纹,被岁月与生活磨得只剩很深的伤口。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间会有那样的手掌。
梁安澈总是觉得,奶奶的手掌间,似乎握着许多他不能了解的时光。他也知道,他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去了解或者知道了。
岁月总会在每一个时代里留下不一样的东西来,而奶奶手掌间的那些伤口就属于那个他回不去的时代。
然后奶奶就会牵着他回家。“得回家做饭去了。”她总是那样说。
那时候的村庄里,不止奶奶,别人家也会在这个时候到地里烧麦秆之类的庄稼杆,也几乎会在同时回家做饭,然后整个傍晚里的村庄就会炊烟袅袅。
炊烟从雨后的瓦楞、屋檐间飘出去,飘满了整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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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冬后的一天,寒冷从某一缕微风中开始,摇动着整片森林。奶奶带着梁安澈去远方亲戚家里,回来的时候因为路上耽误,他们没办法在原计划的时间里赶回家。
起初还好,因为还有阳光,那个南国边境的冬天并不是很冷,甚至因为走路居然出了很多汗。那时候的山里还没有通路,所以也就没有来来往往的车辆,不管去哪里,大部分都是靠走路,好在那时候再远的地方也不算很远。
奶奶会时不时地从包里拿出些零食给梁安澈,所以一路上梁安澈倒也觉得开心。可是随着天色慢慢暗下去,夜色慢慢升起来,一切就不一样了。
回家的路上有时需要穿过森林,梁安澈因为年纪还小,耳朵要灵敏得许多,有时走着走着他就会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奶奶,那是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吹风呢。”
奶奶回答得异常坚定,梁安澈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可接着路边又传来一声低沉的鸣叫,把梁安澈吓了一激灵。
“奶奶,那是什么声音?”
“老鼠。”
“啊,不是啊,就是很大声的那个。”
“那是风吹的声音。”
奶奶还是异常坚定,可梁安澈开始有点心慌,甚至害怕。但好在奶奶走在前面,似乎也没什么,可紧接着又是一声鸣叫,梁安澈只觉得后背发凉。
“啊呀,奶奶,你好好听听,有什么东西在叫呢。”
路边的树木呼呼地在风里摇曳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树林间窜出来。
“我要走前面。”梁安澈一边说着,一边就很快地走到了奶奶前面。
“小安,你是不是害怕了?”这时候奶奶似乎发现了梁安澈的不对劲。
“嗯嗯,有什么东西在叫。”梁安澈实在没办法掩饰了,不过心里暗想,耳聋的人真可怕。
“奶奶给你讲个故事吧,那样你就不怕了。”
于是那晚,梁安澈听奶奶讲了很多故事。那是他听故事最多的一个夜晚。
虽然奶奶都讲了哪些故事,梁安澈现在已经记不全了,但是他却清楚地记得,奶奶开始讲故事后,那些穿过森林的路似乎就没那么黑了。冬天的月亮从白云里露出脸来,挂在他们头顶,梁安澈甚至觉得,月亮似乎一直在跟着他们走着,不管多幽森的路上,月光总是能从风晃动着的林间照进来。
梁安澈永远记得那段路,虽然他后来知道了那些鸣叫的鸟,有猫头鹰,有夜莺。他会为那时候的自己觉得好笑,也觉得耳背的奶奶有些好笑。
但他总是会想起那晚奶奶讲的故事,还有月光照在奶奶身上的样子。
冬天的月光,如同是故事里的光,让人感觉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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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那些琐碎而平常的过往,会在最艰难的时光里,陪着你度过无数个坎。
时间真不是天一黑一亮那么简单。时间有时会很残忍,残忍得让人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在某个清晨,梁安澈就要离开家乡了,他甚至不知道将去往何方,但他买了去远方的票。
“小安,你要去哪里呢?”
“去很远的地方,奶奶。”
“那是有多远呢?”奶奶接着问。
然后梁安澈说了一个名字。
“不知道,没有听过呢。”
是的,他要去的地方远到奶奶听都没有听过。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还不知道呢。”
梁安澈有点想笑,自己还没出发呢,奶奶怎么就问什么时候回来了。
第二天天一亮梁安澈就要出发,所以天还没亮时他就起床了,但是等他起来的时候,奶奶也推开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奶奶房间里的煤油灯还亮着,有许多飞虫围绕在煤油灯小小的灯芯周围,有的因为靠得太近,翅膀被火苗灼伤掉到地板上。
奶奶眼睛不好,且特别怕见强光,所以家里特意给她做了煤油灯。这种灯除了在书本上,梁安澈唯一见过的地方就是奶奶的房间里。
有微风吹来,吹动着煤油灯上的火苗,火苗摇曳着映在对面的墙上,晃动着忽明忽暗的影子。
“奶奶,你起来干嘛呢?”梁安澈看着煤油灯光下弯腰驼背的奶奶,差点要哭出来。
“小安。”奶奶叫了他一声,却什么也没再说,然后就跟着梁安澈进进出出,直到梁安澈收拾好一切,准备离开。
“小安,在外面别饿着了。”就在梁安澈走出家门的时候,奶奶才又说了一句话,然后就转身回屋里去了。转身的时候,梁安澈似乎看到奶奶在偷偷地抹眼泪。
走出家门很久之后,站在家后面的路上,梁安澈忍不住回头看去。在回头的瞬间,不知道怎么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奶奶房间里的那盏煤油灯。煤油灯还在微风里摇曳着,但他却看不到灯光后面的影子。
那时候的梁安澈从来没有想过,就是这些平常而琐碎的场景,会在往后的岁月里支撑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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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记忆里就是聚少离多了。至于为什么会聚少离多,梁安澈也想不明白,似乎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子的。
有时他也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和别人一样呢。
但没办法,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要流向的地方。奶奶那个时代的人,似乎掌心里的纹都会被很深的伤口取代,而梁安澈的生活中,似乎所有的人都需要背井离乡。哪怕有时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应该流向何方。
那是梁安澈第一次外出回家,奶奶曾经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小安,你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呢?”
奶奶坐在院子里,晒着初春的太阳。故乡初春的阳光有时真的像一个温暖的老太太,许多次梁安澈都这样觉得。他甚至觉得初春的太阳就像是坐在身边的奶奶。
“做什么的都有。”
“那很辛苦吧?”
“很辛苦的,比在家里干活还辛苦呢。”梁安澈说这些话的时候,想着自己与所有在外奔波的人。
“那还去了干嘛呢。”
梁安澈懵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奶奶的这个问题。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奶奶,双手扶着椅子,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很慈祥。
“哎,小安,你们那么辛苦,能苦好多钱吧。”奶奶接着又问道。
梁安澈低下头,轻声说道:“没有。”他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咯咯咯……”哪知这时奶奶却笑了起来。梁安澈有点心慌,但又些奇怪,心里暗想,这老太太什么时候耳朵这么好使了。
“你笑什么呢?奶奶。”
“我笑你们真是太傻了。”
我们怎么就傻了?梁安澈想争论,但看着奶奶他又忍住了。这是没办法和她说起清楚的,他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已经没有年轻人了。有时梁安澈回家,在村里走一圈,遇见的人要不就是他认识别人,别人却不认识他的,要不就是别人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别人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梁安澈也想过。大概都是为了活着吧。最后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奶奶,你没事少想这些。”梁安澈没办法和奶奶继续往下说,只好这样敷衍了事。
“我没想啊,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的,奶奶只是希望你过得开心些。”
这些简短的对话已经过去了许久,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答案。梁安澈许多时候也还会追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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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奶奶能活到九十岁呢。”也是在那个午后,奶奶曾这样告诉梁安澈。
“哈哈哈,奶奶还是个半仙不成。”
“人到了一定年纪,许多事就知道了,都有一定规律的。我跟你说啊,小安。比如家后面的梨树什么时候开花,哪一年果实会结得好。还有山里的那条小河每年的什么时候会干枯,什么时候会涨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规律的 ,小安,但凡见多了的时候,一切都没什么稀奇的了。”
那时候的梁安澈对奶奶的话是不怎么相信的。
“我昨晚梦见你大姑了。”说完这些,奶奶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奶奶口中的大姑,其实他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印象,因为在他出生前,大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大姑命苦,没有过一天好日子。”
梁安澈在父亲那里听过大姑,好像是因病而故的,除此再无别的。
“你大姑和我说,她很冷,她走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小安。”奶奶开始自顾自地往下讲。
“别想那么多。”梁安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小安,等以后奶奶老了,得给你大姑带些暖和的东西下去。”说到这里的时候,奶奶的眼睛里似乎有了泪光。
梁安澈不知所措。他很少见人哭,老人哭见的就更少了。眼泪从凹陷进去的脸颊两边流出来,顺着深深的皱纹,慢慢地流淌蔓延,像是一条流经山丘的河,起起伏伏着。而这些起起伏伏的皱纹里,装着无人知晓的岁月与风霜。我们每一个人,无论多平凡,都有自己惊心动魄却不为人知的故事。
“奶奶,你别想那么多。”梁安澈想安慰,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人生真是好长,那时候太苦了。”奶奶似乎根本听不到梁安澈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而你大姑却是最苦、最可怜的一个,她没有过一天好日子。”
梁安澈看到了奶奶脸上清晰的泪痕,眼泪从眼眶里漫出来,没有经过脸颊,直接从眼眶里砸落到地面上。
说完这就话后,奶奶就没有再说话,开始不停地流泪。
梁安澈知道,这就是无声的哭泣。梁安澈坐在一边,努力着想说一些安慰的话,最后都没有说出口。似乎说什么都是枉然。
之后奶奶就睡着了,在初春的暖阳里,靠着椅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最深的痛。梁安澈从前听过这句话,却一直理解不了,直到那次在奶奶的眼泪里,他才清楚地知道,那种悲伤与难过,不管隐藏多少年,总会有一天在无声地岁月里惊动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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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数次想翻过山,但山其实一直在那里岿然不动。
我们也无数次会听到一些黑夜里自己心底发出的追问,但总是得许久之后才知道,那都是什么。
等梁安澈再次回家想坐下来与奶奶说说话的时候,奶奶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一个人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时候是怎样一个状态呢?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自己的过往,忘记了那些快乐或是伤心的岁月,忘记了所有曾经走过的路。
“你奶奶,现在除了每天要吃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一天梁安澈接到父亲的电话,电话里父亲这样对他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梁安澈一下子呆住了,他不知道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了应该是怎样一个情况。
“你奶奶现在每天都要吃很多,像是要把以前没吃过的都吃一个遍。”
接着父亲又这样说。梁安澈不是很理解父亲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东西了。奶奶从前过得太苦,有许多东西都舍不得吃,现在什么都忘记了,倒是舍得了。想到这里的时候,梁安澈的眼泪一瞬间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然后他就收拾东西回家,果然如同父亲所说,奶奶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奶奶!”梁安澈推开门,大声呼喊。
“你是谁呀?”奶奶盯着梁安澈问。
“我是小安。”梁安澈又一次大声说道。
“饭熟了没有,我要吃饭。”出乎意料,奶奶突然这样说道。
梁安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只好跑出了奶奶的房间。
奶奶的房间在一个小阁楼上,自从奶奶什么都记不起来后,阁楼的四周就围了一圈可以扶的围栏,还开了一个窗,窗向着远处的一座山。
父亲告诉梁安澈,那座山里埋葬着大姑,大姑生前就嫁到那座山里的一个村庄。奶奶经常会对着那座山看,有时也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奶奶的房间里还用着那盏煤油灯,有时天气不好的时候,也会点着灯。夜里风很大的时候会吹灭灯,灯灭了奶奶就会醒。
有一个夜晚,梁安澈起来给奶奶重新把煤油灯点亮,他抬头就看到了奶奶窗对面的那座山。那晚有很皎洁的月光,月光洒满了整座山,山里的一切似乎都清晰可见,在月光下半山腰的地方,有一盏灯也一直亮着。
梁安澈站了很久,他似乎看到了许多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那座山一直在那里矗立着,不知道已经矗立了多少年,任凭岁月流逝,风吹雨打。
“你是谁啊?”就在梁安澈发呆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奶奶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安。”
“哦,小安。”然后奶奶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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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梦会醒,有些梦却永远也醒不来了。
梁安澈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等他醒来之后就收到了一个消息,奶奶离开了。这应该是一个梦,他接着这样想。
但等他到家的时候,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奶奶真的离开了。
“你奶奶说的真对,她真在她说的年纪里离开的。”
回家后父亲这样和梁安澈说。梁安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也想起了奶奶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按你奶奶的要求,得把她葬在那边的山里。”父亲接着又说。
“啊?”
“那里对着埋你大姑的地方。”接着父亲又说道。
“哦。”
“你回来得慢了一点,再快一天就能见到你奶奶最后一面了。”
这次梁安澈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不用悲伤,人到这个年纪都会这样。”
父亲看着梁安澈,接着又说道。这原本是梁安澈应该和父亲说的话,却被父亲说了出来。
再之后,梁安澈似乎就没再说过太多的话,像是一个被支配的木偶一般,跟着忙里忙外,做着所有应该做的一切,直到奶奶下葬。
在下葬的地方,梁安澈认真看了许久,一如父亲所说,墓地正对着那边的山,视野开阔没有任何遮挡。如果在夜里,甚至不止可以看到对面的山,还可以看清对面许多个村庄,那些村庄夜里会有许多灯亮起来,连成一片,甚至像是一个很大的城市。
等忙完这一切后,梁安澈又去了奶奶住过的房间。那里已经空无一物,逝去的人生前的东西都得带着走,不能留着。不知道是谁,又是在何时定了这么一个规矩。梁安澈有些失望,但一转身他却在窗台的角落里,看到了那小小的煤油灯。应该是收拾的时候太匆忙,被落下了,他这样想。
他呆立了许久,拿着那小小的灯看了又看。
“这里还忘记了一盏灯。”他告诉负责埋葬奶奶的人。
“别留着了,还是得拿去烧了。”有人说。
“是啊,赶紧拿去一起烧了。”有人附和着。
几天后,有风吹过,晃动着远处的树木,吹来零碎的落叶,有炊烟在风里飘荡。梁安澈又觉得这一切都如同是一个梦一般,就如同是那晚和奶奶一起走夜路。站在傍晚的夕阳下,他终于还是哭了。
有故事在这里结束了,讲故事的人将不会再给他讲故事。而那盏在黑夜里一直亮着的灯也将不会再亮起。
梁安澈也听到了那种无声的哭泣,从自己的眼眶里滑落,落进泥土里。
在黑夜里,他对着远处的山,那盏山间的灯再次从黑夜里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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