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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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有的人,光是活着
就耗尽了几乎所有的精力
① 二叔
二叔家住在我家上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家里有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依次是:堂哥、堂姐、堂弟、堂妹。印象里二叔比较凶,小孩们都害怕看他的眼神,好像要吃人的样子。二婶则不怎么管事。
堂哥堂姐他们如果犯了什么错误,只要二叔盯他们几眼,便吓得不敢出声。因此,我们也是尽量躲着他。一次,父母叫我同二叔一起去赶集买点东西。尽管心里十二分的不愿意,最后还是同二叔一起去了集市。回来的时候,二叔买了我最爱吃的麻花,居然买了一毛钱一根的大麻花(小麻花两分钱一根,没大麻花好吃)。二叔不善言辞,但能感受到他对我们的爱。慢慢的,也敢同二叔讲话了。
我们同堂哥小时候玩得比较好,时不时也到二叔家玩。二叔其实还是挺喜欢我们的,常拿一些零食给我们吃。感觉二叔也没那么可怕,不过,还是很少看到他的笑容。
时光荏苒,八六年的时候,我到离家二十里外的镇上去上初中。从此,便很少接触到二叔了。偶尔看到二叔,我也会主动打招呼,能感受到他的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初二的时候,如往常一样,周末回到家里。父母告诉我二叔患了肝癌,已经晚期了,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看到我疑惑的眼神,父母便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一天,在帮人抬石头的时候,二叔肚子疼得厉害。第二天,幺叔便带二叔到附近镇的一个医生那里看病。医生让二叔躺下仔细检查了一下,便单独把幺叔叫到了一边。告诉幺叔,二叔可能是肝癌,已经晚期了,必须马上转院。当天,幺叔就同在成都的大叔取得了联系。第二天就马不停蹄赶到了成都。到医院做了检查后,便告知已经来不及手术了,叫幺叔准备后事,现在打一针可维持十天左右的时间。
回到家后,幺叔就把实际情况告诉了二叔。令人没想到的是,二叔显得异常平静,只是淡淡的说了声:“我知道了”。过了几天,二叔告诉幺叔想去理一下发,因为幺叔的岳父是理发的。第二天,二叔起得很早。幺叔便领着二叔去理发。一路走得很慢,走到堰塘外的田埂上时,二叔忽然停了下来,望着不远处一颗小柏树,久久不肯离去。
过了两三天,天气突然变得阴沉了下来,还不时听到乌鸦的叫声。听家里老人讲,乌鸦叫可能会有人去世。刚吃过午饭,我们去幺叔家玩,幺叔的儿子那时才五六岁,发现了一只鸡死在了柑橘树下。赶紧跑回来同幺叔讲:“二叔死了”。搞得幺叔把小堂弟臭骂了一顿。
都说童言无忌,大概也预感到了些什么,这天晚上,大家都去了二叔家。只见二叔头脑还比较清晰,把堂哥他们几个叫到了他跟前,对他们说:“奈何我的寿源只有这么长,没能把你们抚养成人……”眼里噙着泪水,努力伸出手臂,拍着堂哥的肩膀,堂哥当时还没满十八岁。对堂哥说道:“你妈身体不好,有病,你要撑起这个家,辛苦你了”。堂哥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下跪在二叔面前,艰难的点点头,整个人哭得像泪人一般。
第二天清晨,二叔安静的走了,就埋在了那颗小柏树旁。
② 撑起一片天
二叔是八七年下半年去世的,堂哥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八岁。二婶有病,还有三个弟妹,一家人的重担就落在了堂哥的肩上。堂哥早早就辍学了,没读过多少书,不过人倒是很机灵。
那时,我们家乡的柑橘比较多,每年十月份左右,西安那边的人就到我们家乡来收柑橘。由于人生地不熟,到我们这边常常要找代理人帮他们收,然后给工资。收好的柑橘就装在编织好的竹篓里,一箱五十斤,然后拉回西安本地去卖。第二年西安那边收柑橘的刚过来的时候,堂哥就主动找上他们。看堂哥这么小,便有点不放心,最后在堂哥的死缠烂打下,才勉强同意了。
收了几个月的柑橘后,堂哥便找几个人商量,要不明年我们几个自己收了柑橘拉到西安去卖试试。就这样,每年十月份后,堂哥就同这几个人开始拉柑橘到西安去卖。上半年没事的时候,也做点小生意。一家人也慢慢走出了阴霾,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九二年的时候,堂哥成了家。堂嫂聪明、贤惠,人也长得漂亮。堂哥干活更有劲头了,可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因为堂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③ 堂姐
堂姐同我的年龄差不多,大我几个月时间,皮肤黑黝黝的。堂姐很勤快,烧得一手好菜。堂哥也在愁堂姐的婚事,最后,在幺叔的撮合下,同本村的一个谭姓小伙子谈上了。九三年的时候,堂哥终于风风光光的把堂姐嫁了出去。堂姐、堂姐夫也对堂哥进行了叩拜。堂哥满含泪水,伸手扶起了堂姐和堂姐夫。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也许只有堂哥自己才清楚。
由于近几年生意不好做了,堂哥便约上堂姐他们到广东去打工。
我是九四年过广东来的,最后堂哥介绍我进了他们厂。堂姐和堂姐夫进的一个厂,同我们厂在同一个工业区。那时,堂姐有身孕了,堂哥听了非常高兴,对堂姐也是百般呵护。那年中秋节,堂哥请了我们出去吃饭,最后还合影留恋了。
当天,我和堂姐、堂姐夫在工业区玩得晚一点,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租房旁边是一个大的污水池,在经过旁边的一个小桥时,堂姐同我们讲,污水池旁边有一个老妇人在向她招手。我们却什么也没看见。
几分钟后,我们便回到了租房。只见堂姐脸色苍白,面如死灰,还扭着头朝窗外看。见多识广的堂嫂说准是遇到了邪事,立即紧闭了窗户,堂哥马上拿了一颗针扎向自己的中指,点点血迹立马渗出,随即便点在堂姐的额头上,真奇怪,几分钟后堂姐便慢慢苏醒了。这时堂哥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过来,里面兑了白糖,还不停用嘴吹着,叫堂姐慢慢喝下。我们十多个人围在那里,一颗颗紧张的心才放了下来。
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出了事,后悔莫及。于是,第二天经过大家的商量,还是决定让堂姐先回老家,安心养胎。
回到老家,堂姐便把在广东遇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同她公婆讲了。叫他们要不叫人帮忙治一治,她公公半开玩笑的说:“难道那老妇人两千多公里还能追过来不成?”堂姐想想也是,便没放在心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也逐渐淡忘了这件事。一天傍晚,堂姐同她婆婆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了争执,便上床睡觉去了。婆婆饭做好了准备叫她起来吃饭,刚推开堂姐的房门,便闻到了一股农药味。只见堂姐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口吐白沫。顿时把她婆婆吓傻了,赶快把堂姐的公公叫了过来。拉开电灯,只见一个农药瓶还放在堂姐的床前,只剩下了一小半瓶。便立即叫来了救护车,把堂姐拉到了医院去抢救。由于喝的药量太大,最终也没能抢救过来,去世的时候是九四年年底,隔二叔去世大概七年半的时间。
④ 堂哥
听到堂姐去世的消息,堂哥急匆匆的从广东赶了回来。一回来就直奔堂姐的婆家,非常愤怒的质问对方。但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还是强忍了心中的怒火。二叔才去世七、八年的时间,临终的嘱托,犹言在耳。
这时,堂哥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一下就跪在了堂姐的灵前。“爸爸啊!我辜负了您的嘱托,没能照顾好妹妹……”“妹妹啊!是哥对不起你,不该让你回来,如果没回来,也许这事就不会发生……”周围的人在默默的流泪,也很同情堂哥的遭遇。还不到三十岁,却要承受如此多的磨难。
接下来的几天,堂哥便一直呆在家里。眼看假期要到了,堂嫂也有几个月身孕了。再苦再难,生活还得继续。就几天功夫,堂哥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脸变黑了,目光呆滞,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在堂姐坟前做了最后的道别,整理好情绪,便又回到了广东。
堂姐去世,二婶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身体比以前更差了。很多年前,曾患有“癫痫病”。后来也一直没有复发过。在堂姐去世后两个多月后的一天,二婶倒在了一个水沟旁边,“癫痫病”发作了,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不断抽搐。幸好被堂姐夫发现,才把她背回了家,再迟一点发现就麻烦了。
堂哥得知情况后,便安排了堂嫂回家照顾二婶,因为堂嫂离预产也只有两个多月时间了,回来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二婶的病慢慢得到了控制,经过调理,身体也逐步恢复了。
眼看着堂嫂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几个月前堂姐去世留下的阴影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慢慢褪去。因为,堂嫂孕育着的不仅是新生命,更是大家的希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大家都以崭新的面貌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堂哥也提前同工厂请了假,还带回了好几套婴儿的衣帽鞋袜。堂嫂终于不负众望,为堂哥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有六斤半。见到孩子出生那一刻,堂哥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多少年了,从二叔去世、堂姐去世,几乎八年左右的时间,都没见过堂哥这发自内心的笑容了。这笑容,极具魅力,同时也感染到了现场每一个人。大家也真心替他高兴。
我知道,堂哥这次是真的走出来了,从那条无尽黑暗的道路中走出来了。一个新的生命到来,一个新的希望开始诞生,一段新的生命旅程已经起航。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去,堂哥的儿子慢慢长大,开始走路,开始说话……每一步的成长,都平添了一份喜悦。
后来,我离开了堂哥介绍的那个工厂。由于各自的忙碌,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少了。二00五年的时候,到堂哥那里去了一趟。整个人变得精神了起来,皮肤比以前白了,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堂哥同我讲,好像肝上有点问题,到广州肝病医院去看了一下。当时有点匆忙,便没细问。
二00六年的时候,堂哥给我打了一次电话。那时我在龙岗坪地一家工厂上班,堂哥告诉我他准备在老家建房子,问我能不能借点钱给他。堂哥对我有恩,我满口答应。他非常感激我。
日子有了盼头,慢慢的也过得红火了起来。二婶的“癫痫病”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每个月的药费也很便宜,几十块钱就搞定了。堂哥的儿子也有十一二岁了,长得白白胖胖的,同堂哥一个模样。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二00七年上半年的时候,工厂的一次例行体检中。堂哥和另外几个人被单独叫到了一边,需要做进一步检查。最后,辗转几个医院,堂哥被确诊为肝癌晚期。这不是在开玩笑吧,怎么一次次的厄运要降临到同一个已经很不幸的家庭,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好不容易才重拾生活的信心。
堂嫂这时才刚怀上了二胎。听到这个消息,当场便晕了过去。一次次的灾难,一次次的打击,堂哥也心碎了。虽然是一家之主,但在生命面前,在疾病面前,也会不堪一击。堂哥同堂嫂的婚姻,也是久经考验才走到一起的。堂嫂对堂哥也是情深义重,怎肯放弃?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堂嫂便踏上了为堂哥寻医治病之路。
前后经过大半年的时间,足迹遍布了几个省市,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十多万的外债。最后,也没能挽回堂哥的生命,堂哥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00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距离二叔去世将近二十一个年头。翻过屋旁的一个小山坡,在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上,那就是堂哥的坟墓。
⑤ 堂嫂
堂哥去世,堂嫂却表现得异常平静。没有呼天呛地,没有嚎啕大哭。估计眼泪早已流干,只见一双红肿的眼睛,令人心生怜悯。
年迈的婆婆,未成家的弟妹,刚上初中的儿子,腹中的胎儿……眼前的这一切,甚至连悲伤的资格就没有了。
无尽的长夜,深切的思念。堂嫂消瘦了,眼泪只能留给漫长的黑夜。
有人劝堂嫂找个伴,分担一下这沉重的担子,但遭到了堂嫂的坚决反对。要走出堂哥去世的阴影,堂嫂还需要时间。加上堂哥治病欠下的外债,估计也没什么心思放在个人问题上。
好在二婶的身体恢复了,可以带小孩了。堂嫂便依依不舍离开刚满半岁的小儿子,又出发去广东打工了,准备先把堂哥治病欠的外债还上。
一个人在外打工,身心疲惫,工作的烦恼,家庭的重担,无处倾诉。随着时间的推移,堂嫂也逐渐走出了堂哥去世的阴影。
堂嫂的大姐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给堂嫂找个伴。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便了解到就在堂嫂工厂的一个工人比较合适(姓杨,姑且叫杨哥吧)。杨哥在我们老家附近一个镇,从小便失去了爹娘,是一个孤儿,上面有一个姐姐。两姐弟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拉扯成人,由于条件太差,错过了婚姻。
同杨哥接触了一段时间,堂嫂便同杨哥在一起了。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他们彼此都很珍惜对方。杨哥也把堂嫂的两个儿子视为己出。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四、五年的时间,堂哥治病欠的外债还清了,还在公路边花了十多万买了一栋二层楼的二手房。
后来,二婶年龄大了,堂嫂便把小儿子带到广东这边上学。
堂嫂没有为杨哥生下一儿半女,但杨哥无怨无悔。
去年回老家,在镇上碰见了堂嫂,差点儿没认不出来。淡妆施粉,略显憔悴,头上已有根根白丝。堂嫂去年刚花二十多万在市区为大儿子买房付了首付,因为大侄子也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
看着堂嫂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