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汽车尾气

文/宁宇霄

一、

刚上大一不久，我认识一哥们儿，他从不一个人出门，走在路上会低着头，戴帽子墨镜手插兜。所以同学都以为他很孤傲。

他几乎不跟陌生人讲话，尤其是姑娘。所以他总是沉默寡言。

他说这世界太亮太大，眼睛看不过来。所以他但凡在外，都戴着墨镜。

我说我活了十七年，第一见人能把逼装得这么优雅，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操行。

他问，我什么操行？

我说，欠操。

他说，操。

然后我给了他一罐儿啤酒，那时候我的包里总会备两罐儿。于是俩人儿就坐在马路牙子边儿起，看阳光从法桐的枝叶间隙中跑出来，飘在远处一个姑娘的裙子上。那裙子出现在视野的时候，气味很特别，有汽车尾气的味道。他头向前伸了伸，说，嗯，97#汽油，就这破发动机，整车最多6万，没跑儿了。

从那之后，我们就经常趁着附中放学，在附近闻汽车尾气。

二、

夏天快到了，附中门外这条街上的路边摊一贯很早开业，下午五点学生放学，能卖不少。

我撺掇着他一会儿看见97#姑娘，上去搭个讪。

他说：我不行。

我说：男人，不能说不行，你得上。

他说你行你上。

我说：其实我也不行。

我买了两串儿烤面筋，咬了一口，筋道。碰一口啤酒，我说，你能把帽子墨镜取了么，小姑娘看咱俩跟看傻逼似的，这还怎么可持续发展。

他摸了摸墨镜：我不敢。

你不用自卑，就你这智商和条件，有毛儿好自卑的。我说。

他说：我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自卑。傻逼都看得出来我有多自负，你连傻逼都不如，傻逼。

我笑了笑：人有多自负，就有多自卑。你的自卑刻在骨子里，难改。

他回过头，脸斜对着我。

我真想把这墨镜一把搂下来。忍住了。

有病，我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没安全感。这种情况，不是父母早亡，就是爹妈不疼。总之俩字儿：缺爱；结果五个字儿，安全感缺失。

他头向右偏了偏，往远处望，我一看，97#。

你嘴这么贱能活到现在，也难为你妈了，他说。头还偏着看。

你别嘴硬，有本事你倒是搭个讪给我瞧瞧啊。

然后他站起来，路口走去，我喊道：这病要治也不难，别老可怜兮兮等人救，除了自己没人靠得住。

他没回头，走到不远处打了车，走了。

天已经黑了，小街上人络绎不绝，路边摊的生意火爆，不一会儿，烧烤的烟就弥漫开来。我起身拍拍屁股，回了学校。

三、

后来他再没接过我电话。

我后来想那天是不是话说重了，是不是真的有些事一定不能提，有些疤绝对不能揭。

可是我曾经像他一样自卑，一样痛苦的时候，没有人看见。要是真的有人这样骂我一顿，我说不定会早一点从泥泞里爬出来。

我不知道缺爱，该怎么对付。可我知道怎样会陷更深而无法自拔。

如果一个人一旦认为只有等到真爱，自己才能被救赎，那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如愿。因为安全感只能是自己夺来的，别人给不了。

我站在街上环顾四周人来人往，一半的脑袋上写着：不自信，另一半的脸上刻着：我缺爱。

安全感缺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毛病，你不能缩起来等着谁来温暖你。

我后来给他发了邮件，简短的道歉之后，将我的看法大致做了说明。并希望他能勇敢一点，别等着被拯救。

没有回信。

第二天我又去附中附近，买了烤面筋和啤酒，边吃边喝，闻汽车尾气。

四、

过了两年，我跟女友散步路过附中，下午，太阳还挂在树上，地上枝叶斑驳。

路边摊没什么变化，烤面筋没了，换了烤肠。

我买了两串烤肠，两罐儿啤酒，坐在老地方。

她问坐这儿干什么。

我说，闻闻汽车尾气。

街道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就是放学后这条街显得很拥挤，大概是车更多了。

我就说尾气味儿怎么重了。

吃罢，我站起身拍拍屁股，向附中大门看了一眼，有辆车刚好停在路边。

一看破车，哦，就这破发动机，整车六万。

走下来个人，看起来很熟。

他一个人，没戴帽子，没戴墨镜。要了几根儿烤肠，等的时候，跟老板聊了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