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428】暴政下开出一朵历史的奇葩。2022-0

8、

太平公史万岁从大斤山还师，杨素嫉妒他的战功，对皇上说：“突厥本来已经投降，当初根本就不是来入侵，只是来塞上畜牧而已。”于是把史万岁的功劳压下了。史万岁数次上表，陈述事实，皇上并未醒悟。皇上废太子，正穷治东宫党羽。皇上问史万岁在哪，史万岁本来在朝堂，杨素说：“史万岁去谒见东宫了！”以激怒皇上。皇上信以为真，下令召史万岁。当时出征将士在朝堂称冤的有数百人，史万岁对他们说：“我今天为你们向皇上全力争取，事情会有结果的。”既见了皇上，说：“将士有功，为朝廷所压制！”词气愤怒严厉。皇上大怒，令左右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既而后悔，派人追回前命，已经来不及，于是下诏陈述他的罪状，天下人都为史万岁感到冤惜。

十一月三日，立晋王杨广为皇太子。全国地震，太子请求官服、车马、器具的规格，都降低一级，又不许太子宫官员对自己称臣。十二月三日，皇帝下诏批准。任命宇文述为左卫率。当初，杨广密谋夺宗时，洪州总管郭衍有参与，由此征召郭衍为左监门率。

皇帝囚禁故太子杨勇于东宫，交付太子杨广掌管。杨勇自认为无罪被废，频频请求见皇上申冤，而杨广遏止他，不让皇上知道。杨勇于是爬到树上大叫，声音传到皇帝那里，希望得到引见。杨素于是说杨勇情志昏乱，被癫鬼附体，没有康复的可能了。皇帝也以为然，于是不见。

当初，皇帝攻克陈国时，天下都以为将要太平，监察御史房彦谦私底下对所亲近的人说：“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诸王擅权，天下虽安，正担心危乱。”他的儿子房玄龄也密言于房彦谦说：“主上本无功德，以诈取天下，几个儿子都骄奢不仁，必然自相诛夷，如今虽然太平，其亡可翘足以待。”房彦谦，是房法寿的玄孙。

房玄龄与杜杲（gao）哥哥的孙子杜如晦都被选拔为预选官员，吏部侍郎高孝基被大家认为是有知人之明，见了房玄龄，感叹说：“我阅人无数，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以后必为伟器，我只恨自己看不见那一天了！”见了杜如晦，对他说：“君有应变之才，必任栋梁之重。”把自己的子孙托付给二人照顾。（唐太宗时代的“房谋杜断”登上历史舞台。）

9、

皇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十二月二十六日，下诏：“有盗毁佛及天尊、岳、镇、海、渎神像者，以不道论罪；和尚毁佛像，道士毁天尊像者，以恶逆论罪。”

柏杨注：

杀一家三口是“不道”，十恶之一，遇赦不赦。杀父母、祖父母、丈夫，为“恶逆”，十恶之一，遇赦不赦。五岳：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九镇：会稽山镇扬州、衡山镇荆州、华山镇豫州、沂山镇青州、岱山镇兖州、岳山镇雍州、医巫闾山镇幽州、恒山镇冀州、霍山镇并州。二海：东海、南海。四渎：长江、黄河、淮河、济水，各有神祗，杨坚命为这些神祗建立庙宇，竖立神像，设立官员负责香火洒扫。

10、

本年，征召同州刺史、蔡王杨智积入朝。杨智积，是皇帝弟弟的儿子。性情自律谨慎，从不跟人有私人交往，自奉简陋朴素，皇帝很怜悯他。杨智积有五个儿子，只教读《论语》、《孝经》，不让他们交通宾客。有人问他缘故，杨智积：“你不了解我！”他的意思，是担心儿子们有才能，给自己招祸。

华杉曰：

此处说杨智积“门无私谒”，又不许儿子们交通宾客。门无私谒，就是只有公事，没有私事，不跟任何人有私人交往和交情，也就不存在结党营私，与所有人保持“等距离”。公事来往，都有记录，则保持自己“全透明”。无欲无求，只求平安无事。这是一种生存之道。

持这种生存之道的人，也并非完全回避政治而不求上进，在政治斗争的微妙平衡中，他往往也可能成为“各方都能接受的人”而登上高位。

不过，杨智积心怀危惧，也有原因，他的父亲和杨坚关系不好，母亲又和独孤皇后关系恶劣。所以，他一生只求平安。临死病危都不叫医生，只庆幸自己终于能死在自家床上。

11、

齐州行参军、章武人王伽押送流放囚犯李参等七十余人到京师，走到荥阳，哀怜他们的悲苦，把他们全部召集起来，说：“你们犯了国法，身体被绳索捆绑，固然是理所应当；又连累押送你们的士卒一起受苦，岂不愧心！”李参等谢罪。王伽于是将他们身上的枷锁全部解开，解除押送士卒的任务，与他们约定说：“某日当准时抵达京师，如果延期，我当为你们受死。”于是舍之而去。流人感悦，如期而至，没有一个离叛逃跑的。皇上听闻，惊异，召见他谈话，称赞了很久。于是召见全部流放犯，令他们带着妻子儿女一起进宫，赐宴于殿庭，将他们全部赦免。并下诏说：“凡是有生命的，都含有灵气，禀受天性，都知道是非善恶。如果临以至诚，明加劝导，则风俗必从教化，人人向善。以往海内乱离，德教废绝，官吏没有慈爱之心，人民怀有奸诈之意。朕想要遵从圣法，以德化民，而王伽深识朕意，诚心宣导，李参等感悟，自己奔赴司法机关报到。这表明，率土之人，并非难以教导。如果官员们都能像王伽这样，而人民都能向李参学习，刑罚被舍弃不用的日子，就不远了！”

擢升王伽为雍县县令。

华杉曰：

这件事有意思，房彦谦说“主上忌刻而苛酷”，像杨坚这样一个忌刻而苛酷的人，也会奖劝慈爱之心。这就是王阳明说的，人人都有良知，他虽然残酷，他也知道仁爱是对的，这就是他的良知。

王伽与流放犯人之约，真因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释放他们？合理分析，是押送的过程太残酷，太悲苦，太不人道了，他的恻隐之心无法忍受，而且这样拖拖拽拽，恐怕也不能按期抵达。陈胜吴广押送犯人，发现无法按期抵达的时候，反正也是死，他就揭竿而起。王伽押送犯人，发现无法按期抵达，自己也要成为罪犯，他就干脆放弃了，不管了，你们能自己到，则大家都好；不能到，我就去受死！

结果呢，这一场豪赌，赌出了一个喜剧大团圆结局。这不是杨坚“以德化民”的结果，是他的暴政下开出一朵历史的奇葩。

12、

太史令袁充上表称：“隋朝兴起之后，白昼时间渐长，开皇元年，冬至的日影长一丈二尺七寸二分；从那天开始渐短，到十七年，短于从前三寸七分。太阳立地面近，则日影短而白昼长，太阳离地面远，则日影长而白昼短；太阳在内侧轨道运行，则离地面近，在外侧轨道运行，则离地面远。按《元命包》说：‘日月离开内侧轨道，璇玑（测天仪器）指针不偏不倚。’《京房别对》说：‘太平时代，太阳行上道；升平时代，行次道；霸道时代，行下道。’大隋开国以来，上感苍天，日影短而白昼长，自古以来都少有。”皇上临朝，对百官说：“白昼变长的喜庆，是上天保祐。如今太子新立，应当改年号，宜取白昼变长之意以为年号。”之后工匠们作役，都增加了工作时间，因为白昼变长了。工匠们深以为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