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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原著比改编后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更值得品读

2017-07-19  本文已影响0人  mm栀子

《妻妾成群》是1989年底问世的一部著名作品,是作家苏童的成名作,也是新历史小说“最精致的代表作”之一。尽管改编后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很成功,也在深入探寻人性的主题,甚至在描写环境对人物精神戕害方面有更为出色的表现,但是在对人物心理表现,尤其是人物自觉意识的体现方面都不如原著到位。苏童善于在细节和微妙的人性冲突中来刻画和表现人物心理,同时也更擅长对人的意识的多面性、多变性的琢磨和表现。陈思和说苏童“极善捕捉女性身心微妙感受的,在生存景象的透视中融入深邃的人性力量,并在人物的活动与心理中设置种种精确传神而又富有种种必然的多义隐喻”。在《妻妾成群》中,苏童娴熟地运用心理描写艺术,将主人公颂莲塑造成一位有着自身独特感受与个性追求的知识女性,而在电影中颂莲的“知识性”并未得到很好的展现,只是一个迫于命运压力的悲剧女子,这是文本比改编后的电影更成功的地方。

1.心境情景交融

小说以颂莲为女主人公,从她被抬进陈家花园时候的十九岁写起。苏童以景语刻画人物心理,以情景烘托人物,这一段诗化的描写精妙地写出了新入陈家初为新娘就遭排挤的颂莲的特有心情。同时,喜欢独居的知更鸟在象征着多子多孙的石榴树上啼啭,形成对比,戏剧性地点出了颂莲所处的环境,拉开她在陈府妻妾们争风吃醋中的序幕,预示她后来的命运,也暗示着她的“知识性”与陈府的不相符合之处。

接着,小说中无时不提及颂莲读过大学,以体现她在陈府妻妾中的特殊之处。有几处写到颂莲对大学生活的回味和对往昔生活的眷顾。她在紫藤花架下“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是坐在学校的紫藤架下读书的,一切都恍若惊梦”;在飞浦的箫声中,“她回想起大学里一个独坐空室拉琴的男生,她已经记不清那个男生的脸,对他也不曾有深藏的暗恋,但颂莲易于被这种优美的情景感化,心里是一片秋水涟漪。”短短几句话交代了颂莲大学里烂漫的生活,写出了她发自内心的难以泯灭的对爱、对美好事物的憧憬,对她进入陈家之前的心理状态作了描述,作者在这里似乎对颂莲的大学生活和心理只是一笔带过,但却必不可少,字少意丰,让读者对女主人公的心理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更丰富了颂莲性格,点出她与飞浦互相吸引的原因,为后文颂莲的举动和发疯埋下铺垫。语句凝练,富有深意,尤是“一片秋水涟漪”极富诗情画意。

值得指出的是,小说在回忆颂莲过去生活的时候,用了一个独特的情景表现颂莲在父亡家贫继母厌弃的困境中被迫嫁给陈家的心理,当时人生旅途对于她来说是一片茫然,但似乎又有些许诱惑。按照颂莲的意思,陈佐千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安排在西餐社。“陈佐千让侍者端来了蛋糕,然后他看见颂莲把小蜡烛一根一根地插上去,一共插了十九根,剩下一根她收进包里”,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见面仪式,实则已幻化成一个颓败的历史情境,让人感悟到注入其中的彻骨的苍凉和哀婉。“陈佐千听见她说,提前过生日吧,十九岁过完了”,这句话包含了颂莲心中的茫然与无奈,她与过去的生活告别了。

2.直接心理描写和细节刻画

小说中直接描写人物心理的语句,但更多是结合细节描写来体现。苏童没有刻意描绘人物的内心独白,也没有补助的语言描述,但一些细节的刻画足以展现人物内心的变化。比如颂莲在看到梅珊的儿子飞澜时的想法。“颂莲有时候从飞澜身上能见到类似陈佐千的表情,她从心理上能接受飞澜,也许因为她内心希望给陈佐千再生一个儿子。男孩比女孩好,颂莲想,管他咬人不咬人呢。”这两句话把颂莲内心渴望得宠的想法直接表现了出来。当颂莲看到梅珊与医生两人在麻将桌下紧缠的四条腿时,“颂莲这时的心情很复杂,有点惶惑,有点紧张,还有一点幸灾乐祸。她心里说梅珊你活得也太自在了也太张狂了。”只一两句,把颂莲此时此刻复杂的心理,以及她的意外发现的心理刻画出来。这些都是颂莲进陈府后逐渐也为了生存争宠的心理体现。

当然,苏童不忘提及接受过教育的颂莲“与众不同”,有着独特的个性。当飞浦的箫声沉寂下了,男人们开始说话时,“颂莲就觉得没趣了,她想,说话多无聊,还不是你诓我我骗你的,人一说起话来就变得虚情假意的了”。将颂莲看透人与人之间阿谀奉承,渴望追求更高生活的心理表现出来,体现了她的秀气与知识水平;在其他三位太太为打碎花瓶冲了老爷生日喜气互相争吵的时候,“颂莲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说,犯不着这样,不就是一只花瓶吗?碎了就碎了,能有什么事?”这自然受到大太太的呵斥,但却将颂莲心里忽视迷信的想法表现出来;在与梅珊聊天说到在陈家的命运时,梅珊说再不给陈家添个人丁,苦日子就在后面了,但“颂莲说这事多无聊,反正我都无所谓的,我就是不明白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女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就像狗、像猫、像金鱼、像老鼠,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这段表述,将颂莲心中对妻妾争宠的厌恶表达出来,她极力想挣脱开这种命运,想要过一种“能够像人”的生活,这就是她与作品中其他女性不同的地方,是颂莲自我意识的体现。“她深知梅珊和毓如再加上她自己,现在有一个共同的仇敌,就是卓云。颂莲只是不屑于表露这种意思。”“她发现自己已经倦怠于女人间的嘴仗,她不想申辩,不想占上风,不想对鸡毛蒜皮的小事表示任何兴趣。”这用飞浦的话来说就是“你跟她们不一样”,这种“肯定”让“颂莲觉得飞浦给了她一种起码的安慰,就像若有若无的冬日阳光,带着些许暖意”,这里颂莲的独特之处进一步跃然纸上,她渴望逃脱妻妾相争的生活。

3.对人物潜意识的展现

苏童的心理描写艺术不仅体现在对主人公内心的表面描写,更体现在对主人公潜意识的表现,并以此体现了人物的悲剧命运。

小说中,陈家院子里的神秘废井被反复刻画,周围的景物美丽却阴气袭人,这里死过陈家上代三个背叛男人的女人。电影中将这口井改了,反而失去了一些意味。颂莲对陈佐千说在井里看到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还是我”。其实颂莲潜意识里除了害怕死亡和鬼魂,也害怕自己会越轨。在陈佐千五十大寿的那天,颂莲又来到井边。当她往井里看时,产生一个可怕的想象,“有一只手托住紫藤叶遮盖了她的眼睛,这样想着她似乎真的就真切地看见这样一只手,苍白的湿漉漉的手,它从深不可测的井底升起来,遮盖她的眼睛。”她感到十分惊恐,“她看见井水突然翻腾喧响,一个模糊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切入耳膜:颂莲,你下来。颂莲,你下来”。其实这个声音就来自颂莲的内心,“一股陌生的欲望像风一样灌进身体,她觉得喘不过气来,意识中又出现了梅姗和医生的腿在麻将桌下交缠的画面”。虽然她感到恐惧,想要逃走,但却无法摆脱内心这种强烈的欲望。颂莲对这口象征她未来命运的井越来越害怕,“她每次到废井边上总是摆脱不掉梦魇般的幻感。她听见井水在很深的地层翻腾,送上来一些亡灵的语言,她真的听见了,而且感觉到井里泛出冰冷的瘴气,湮没了她的灵魂和肌肤。”这种心理描写深入主人公的内心深处,透过表面的文字暗示着人物的悲剧命运。

除了废井,苏童在每一个阶段都用颂莲对每一种死亡的接触和感受构建她多层次的内心,从而构建了她悲剧的命运。三太太梅珊在秋霜覆盖的院子里,黑衣黑裙,又唱又跳,就像一个鬼魅的意象。颂莲听到梅珊唱戏的声音觉得很凄美,她内心对梅珊的那一份“默契”预示着两人共同的命运。梅珊在井边对颂莲说井里的两个鬼“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一语道破机关,最后,她死在井里,颂莲也因此失了魂。小说中还写出了颂莲面对被陈佐千烧毁的“萧”和被陈家女仆烧烬的“落叶”这些死亡意象时内心的感受,都表现了她的内心情感在逐渐枯萎。

此外,小说中关于雁儿死后,颂莲做梦的描写,写得很精彩。梦中“雁儿从髻后抽出一支长簪,朝她胸口刺过来。她感到一阵刺痛,人就飞速往黑暗深处坠落。她肯定自己死了,千真万确地死了,而且死了那么长时间。好像有几十年了……”,这时梦醒了,“下雪了,世界就剩下一半了。另外一半看不见了,它被静静地抹去,也许这就是一场不彻底的死亡。颂莲想我为什么死到一半又停止了呢?真让人奇怪,另外一半在哪里?”这一段让颂莲的心理在这种含蓄空灵的造意造景的手法中得到充分的展现,她对死亡逐渐变得麻木。

就这样,在这个灵魂愚昧与麻木、荒凉与落寞、渺小与僵化的死亡气息浓厚的环境里,颂莲失去了独立自主的人格,反抗失败之后盲目服从命运的安排,甘心忍受灵魂被一点一点销蚀,失去了挽救生命的意识,宁愿死亡逐渐逼近。

一般来说,在较长的篇幅中去表现一定的历史内容,描摹人物的心理,或许相对容易些,但苏童却在这么有限的篇幅里把一些平凡人的内心世界和平常生活中所包含的深刻情感挖掘出来,并使其具有丰厚的历史内容和生命内涵,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陈思和说,苏童在这部作品中对女性身心的细微捕捉,独特的心理描写艺术,“使作品具有了超越客观层面的主体精神广度,而这些内容都婉妙地融入了颂莲的内心世界之中,也更加丰富了她作为知识女性而区别于其他人物的性格特征。”这是对这部作品中苏童在颂莲身上运用的心理描写艺术的精确评价。苏童的心理描写,带有古典的诗性美,能诗意地将人物的心境与情景交融在一起,通过短小精湛的直接描写和细节描写刻画人物微妙的心理变化,深入展示人物的潜意识,暗示人物的悲剧命运。他在《妻妾成群》中以“白描式的古典小说风格”,用散文诗意的手笔,通过颂莲悲剧的命运和精妙的心理,写出了一个关于“痛苦和恐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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