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指迷·三：美人只当画谱看（1）
《美人谱》秀水徐震秋涛
盖闻芙蓉别殿，曾居窈窕之妹；杨柳深闺，不乏轻盈之媛。然而偏长易获，全美难臻，必欲性与韵致兼优，色与情文并丽，固已历古罕闻，旷世一见。故歌舞进吴，则宠冠苏台，而鸟喙获行成之请；琵琶出塞，则魂销汉帝，而画工撄上罪之诛。此“不惜倾城国，佳人难再得”之歌，虽为忘国解嘲，而亦见美人色之不易觏也。余夙负情痴，颇酣红梦。虽凄凉罗袂，缘铿贾午之香；而品列金钗，花吐文通之颖。用搜绝世名姝，撰为柔乡韵谱，使世之风流韵士，慕艳才人，得以按迹生欢，探奇销恨。又何必羡襄王之巫雨，想阮肇之仙踪也哉。
美人艳处，自十三四岁以至二十三，只有十年颜色。譬如花之初放，芳菲妖媚，全在此际。过此则如花之盛开，非不烂漫，而零谢随之矣。然世亦有羡慕半老佳人者，以其解领情趣，固有可爱，而香销红褪，终如花色衰谢之后，只有一种可怜之态耳。
古来美人，有足思慕者，共得二十六人：西子，毛嫱，夷光，李夫人，卓文君，班婕妤，王昭君，赵飞燕，合德，蔡琰，二乔，绿珠，碧玉，张丽华，侯夫人，杨太真，崔莺莺，关盼盼，苏蕙，非烟，柳姬，霍小玉，贞娘，朱淑真，花蕊夫人。
古来名妓，有足当美人之目者，共得六人：红拂，李娃，薛涛，紫云，苏小小，琴操。
古来婢妾，有足当美人之次者，共得四人：翾风（石崇婢），樊素、小蛮（俱白乐天妾），朝云（东坡妾）。
美人遗迹，有足令人销魂者：浣纱石，响屧廊，琴台，青冢，蒲东，燕子楼，苏小小墓，贞娘墓。
……（未完待续）
【注说】
1.秀水
地名，在今浙江嘉兴县北。
2.徐震秋涛
徐震，字秋涛，号烟水散人，其生平事迹今人所知不多：浙江嘉兴人，由明入清，康熙五十年前后在世，著有甚多通俗小说
3.鸟喙
即鸟嘴，常用来形容尖凸的人嘴，喻人奸诈阴险。借指越王勾践，典出《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4.贾午之香
贾午是西晋时权臣贾充的小女儿，惠帝皇后贾南风的同母妹，韩寿的妻子，贾谧的母亲。
据《晋书·列传·第十章》所载，鉴于韩寿相貌美、举止好，贾充就征召他作了掌管工程的长官。每当贾充设宴款待宾客幕僚的时候，贾午总躲在宫门外窥视，一见到韩寿便不由自主地心生爱慕之意。春心大动的贾午日思夜想，心神不定。多亏府中一婢女去韩寿家说出了贾充的相思之情，并夸自己的主人艳丽非凡，端庄无比。韩寿不觉怦然心动，当即拜托那位婢女转达衷情。就这样，那位婢女化身“红娘”，贾午对韩寿以身相许，两人如“张生夜会崔莺莺”一般暗约偷期，云雨几度。旁人都蒙在鼓里，只有贾充察觉到小女儿最近的情绪过于愉悦畅快，不过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后来贾充有位幕僚与韩寿喝酒谈天，闻到其身上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味。宴罢，那位幕僚回味不已，甚至专门跑到贾充那里，绘声绘色地称赞韩寿身上的香味世所罕有、闻所未闻。
一语未毕，贾充心中释然，他府中藏有皇帝赏赐的西域奇香，一旦接触人身香味累月不退，想必是自己的小女儿将此香偷出送给了韩寿。
又经过一番调查，贾充已知贾午与韩寿私通属实，索性就此将小女儿下嫁。
以上便是“偷香”这一典故的由来。
5.花吐文通之颖
文通：即江淹，字文通，南朝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有“梦笔生花”、“江郎才尽”、“文通残锦”等典故。
所谓“花吐文通之颖”，应作“能像才能出众的江淹那样，把妇女的美丽显露于世”解。
6.用搜
专心搜集。
7.毛嫱
亦作“毛嫔”、“毛廧”、“毛啬”等，古代美女之一，生活年代应早于西施，相传为越王的爱妾。
《庄子·齐物论》：“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成玄英疏：“毛嬙， 越王嬖妾；丽姬，晋国之宠嫔。此二人者，姝妍冠世。”
8.西子
即西施，本名施夷光，“西施”为其通称，而“西子”则是后人对其之尊称。
9.夷光
因与“西子”同，误，或应改为“脩明”。
脩（xiū，同“修”）明：即郑旦，春秋末年越国美女，容貌堪比西施，两人有“浣纱双姝”之合称，相传曾同时被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为妃。
10.李夫人
生卒年不详，西汉著名音乐家李延年、贰师将军李广利之妹，汉武帝刘彻的宠妃。
11.合德
即赵合德，赵飞燕之妹，相传其肤滑体香，性醇粹，善音辞。为卷发，号新髻；为薄眉，号远山黛；为成帝所幸，谓温柔乡。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得成帝专宠十余年，皆无子。娇媚不逊，后宫有子者辄杀之。后成帝暴死，被逼自杀。
12.蔡琰（yǎn）
字文姬，又字昭姬，生卒年不详，东汉大文学家蔡邕的女儿。博学有才辩，妙于音律：作《悲愤诗》，相传《胡笳十八拍》亦为其所作；有“悲笳”、“辨琴”等典故，“文姬归汉”的故事为历朝历代广为传颂。
13.绿珠
西晋石崇的宠妾，美而艳，善吹笛，后为孙秀所逼，坠楼而死。诗文中常以其泛指美女。
14.碧玉
西晋汝南王司马亮之宠妾。
《乐府诗集·清商曲辞·碧玉歌二》：“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后因以“小家碧玉”称小户人家的美貌少女。
15.张丽华
即南朝陈后主陈叔宝之爱妃。
16.柳姬
柳氏，原为唐时天宝年间某李姓儒生之宠妾，姿容艳丽谈笑戏谑，擅于歌唱吟咏，后被赠与韩翃（hóng）为妻。
两人成亲后的第二年，韩翃应考被录取，于是归家省亲，暂将柳氏留在长安。适逢安史之乱，长安沦陷。为避兵祸，柳氏剪发毁形，寄居法灵寺为尼。彼时韩翃已被淄州节度使侯希逸辟为书记，等到肃宗一收复长安，他便赶紧遣使密访，终获柳氏行踪，当即派亲信携去一囊碎金并写了一首《章台柳》相赠：“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柳氏捧金读诗，心甚哀伤，随即呜咽答赠一首《杨柳枝》：“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韩翃尚未及见到柳氏，她又为自恃平反有功的番将沙吒利所劫并强占。韩翊后来虽回到长安，但无计可施，为此郁郁寡欢。亏得侯希逸帐下虞候许俊有勇有谋，他设计以韩翊手书为凭，单骑独闯沙吒利府第，成功将柳氏抢回。
沙吒利碍于侯希逸之面，一时未敢过分造次，但此事仍轰动长安。最终惊动肃宗下诏，将柳氏断归韩翃，夫妻终得破镜重圆。
韩翃与柳氏的爱情故事广为流传，后遂以“章台柳”形容窈窕美丽的女子。
17.霍小玉
唐代传奇小说《霍小玉传》之女主角，不再详述，烦请自阅。
18.贞娘
亦作“珍娘”、“真娘”，民间传说中的唐时名妓。后成为贞洁的化身，借指从一而终、夫死不再嫁的妇女。
相传，安史之乱时贞娘从北方流落苏州，被迫堕入妓院，但卖艺不卖身。她善歌能诗，才貌出众，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绝色佳丽。后有一位富有才学且人品端正的男子重金贿赠鸨母，欲留宿于贞娘处。贞娘不为所动，即时上吊自尽，以死守身。
19.红拂
隋唐时女侠，姓张，名出尘，权相杨素的侍妓。因常手执红色拂尘，故又称红拂女。其人其事详见前蜀·杜光庭《虬髯客传》、明·张凤翼《红拂记》等典籍，不再累述。
20.李娃
唐时名妓，唐·白行简《李娃传》中的女主角。
21.紫云
明末清初名妓，余均不详。
22.苏小小
南朝齐时钱塘名妓，容色俊丽，颇工诗词，古今历代文人对其多有传颂。常坐油壁香车，年十九咯血而死，终葬于西泠之坞。
23.琴操
北宋杭州名妓，姓蔡，名云英，艺名琴操。与苏轼彼此交好，常结伴游西湖。相传某日顿悟禅理，随即削发为尼。
24.翾（xuān）风
一作“翔风”，西晋石崇爱婢。容姿美妙，以擅文辞见爱。
25.樊素、小蛮
樊素：唐朝著名诗人白居易家的歌妓。白居易《不能忘情吟》诗序道：“妓有樊素者，年二十余，绰绰有歌舞态，善唱《杨枝》，人多以曲名名之，由是名闻洛下。”后以其代指擅歌的女艺人。
小蛮：与樊素齐名，同为唐朝著名诗人白居易家的歌妓。后以其泛指姬妾。
白居易《夜招晦叔》有“高调秦筝一两弄，小花蛮榼二三升”，故“小花蛮榼”之略称亦作“小蛮”，指古时南方所制的一种酒器。另，白居易《春晚酒醒寻梦得》：“还携小蛮去，试觅老刘看。”自注：“小蛮，酒榼名也。”
酒榼：古时的一种贮酒器，可手提。后代指酒席。
《旧唐书·列传·卷一百一十六》：“（白居易）家妓樊素、蛮子者，能歌善舞。”
《太平广记·卷一百九十八·文章一·白居易》：“唐白居易有妓樊素善歌，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年即高迈，而小蛮方丰艳，因杨柳词以托意曰：‘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坊里东南角，尽日无人属阿谁。’”
27.朝云
即王朝云，原为北宋时钱塘名妓，后大文豪苏轼纳之为妾。初不识字，经从苏轼学书，粗有楷法，并略通佛理。
公元1094年，苏轼遭贬谪居惠州，家妓皆散去，独王朝云相依。第三年王朝云亡故，苏轼亲撰墓志铭，写下《悼朝云》诗：“苗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乌与我玄。驻景恨无千岁药，赠行惟有小乘禅。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归卧竹根无远近，夜灯勤礼塔中仙。”
28.浣纱石
亦作“澣纱石”，相传西施曾在其上浣纱，故名。
29响屧（xiè）廊
春秋时吴王夫差宫中的廊名，遗址在今江苏省苏州市西灵岩山。相传吴王夫差筑此廊，令足底木空声彻，西施着木屧行经廊上，辄生妙响，故名。
30.琴台
在四川成都浣花溪畔，相传为西汉司马相如“琴挑文君”之台。
31.蒲东
即张生初会崔莺莺之地。
32.苏小小墓
即慕才亭，位于杭州西湖西泠桥畔。后人于苏小小墓上覆建慕才亭，以供前来吊唁之人遮蔽风雨。
唐代著名诗人、有“诗鬼”之称的李贺，作有《苏小小墓》（一作《苏小小歌》）诗：“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33.贞娘墓。
在今江苏苏州市虎丘西，白居易作有《真娘墓》诗：“真娘墓，虎丘道。不识真娘镜中面，唯见真娘墓头草。霜摧桃李风折莲，真娘死时犹少年。脂肤荑手不牢固，世间尤物难留连。难留连，易销歇，塞北花，江南雪。”
【今译】
听说古时芙蓉正殿以外的殿堂，曾经有妖冶美好的小妹居住；侍妾、歌姬居住的内室，有很多姿态纤柔、行动轻快的美女。如此片面之美容易取得，但是完美无缺难以达成，必然需要禀性与气韵情致都突出，外表与情思文采同时美丽，这样的美女自古以来就很少听说，现今更难得一见。所以越王一旦将美可“沉鱼”、凤歌鸾舞、婀娜迷人的西施进献给吴王，她立刻就在姑苏台备受宠爱，远远超过那时的所有美女，从而成功促使吴国接受了越国议和的请求；美艳动人可“落雁”、弹奏琵琶凄婉悦耳的王昭君一旦出塞远嫁匈奴，汉元帝立刻悔不当初极度悲伤，从而追究触犯皇帝的罪行，就把毛延寿、陈敞等许多画工都杀了。这首“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之《李延年歌》，虽是忘却国仇家恨聊以解嘲的曲目，但从中也能发现绝世美女的容颜是多么不容易遇见。我素有痴情，很酷爱《红楼梦》。虽然身穿华丽的衣着却孤寂冷落，根本无缘相见如同偷香送情郎之贾午一般的美女；不过，我懂得如何欣赏鉴定、归类记录妇女，能像才能出众的江淹那样把她们的美丽显露于世。由是，我专心搜集冠绝一时的著名美女，写作成这本风雅迷人的《美人谱》，教当世洒脱放逸的风雅之士，艳羡古时有才情的女子，能够依照她们的形迹滋生欢愉，通过探问奇事排遣心中的遗憾。如此一来，又有什么必要羡慕楚襄王曾与巫山神女欢会，希望拥有阮肇夜宿天台仙女鸳帐那样的艳遇呢。
美女鲜艳华丽的时效，从十三四岁开始直到二十三岁结束，姿色只能维持十年。好比鲜花初次盛开，芳香浓郁艳丽妩媚，都在这个时候。之后即便花朵仍是盛开的样子，可非但不再色泽绚丽，而且随即就会凋谢。不过，世上也有人爱慕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就因为她们能理解领悟男女相悦之情，可就算其原本令人喜爱，一旦卸下香粉脱去胭脂，还是会像色泽枯萎败落后的花朵，只剩下一种值得怜悯的神态。
自古以来的美女，值得爱慕的共有二十六人：西施，毛嫱，郑旦，李夫人，卓文君，班婕妤，王昭君，赵飞燕，赵合德，蔡琰，二乔，绿珠，碧玉，张丽华，侯夫人，杨玉环，崔莺莺，关盼盼，苏蕙，步非烟，柳氏，霍小玉，贞娘，朱淑真，花蕊夫人。
自古以来的著名妓女，值得相配美女之首要目录的共有六人：张出尘，李娃，薛涛，紫云，苏小小，蔡云英。
自古以来的小妾女仆，值得相配美女之次要目录的共有四人：翾风，樊素、小蛮，王朝云。
古时美女遗留下来的痕迹，值得今人灵魂离开肉体（形容极其欢乐）的有：浣纱石，响屧廊，琴台，青冢，蒲东，燕子楼，苏小小墓，贞娘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