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的思想很特别 | 小说故事屋

小说|在阴云遮住月光之前

2021-07-08  本文已影响0人  Haruki_阿树

清明假期准备回老家,一面把家里多余的东西处理下,一面也是准备把母亲接到深圳去了。我的父亲在年后三月中旬过世的,那段时间,我忙着公司新开的项目,葬礼交由家中大伯草草应付了事。

仔细一算,父亲从中风到现在已经有十年,平时我在外管理公司,全靠母亲一人服侍着他。他的死,实话说来,对我们所有人而言是一种解脱。

妻子原本想同来,但我想着没必要,一来孩子早就闹着要去上海迪士尼了,这个小假期应当带他去玩玩,二来我并不想让她看到我过去所住的地方如何破旧,对于过去,我常觉得有隐藏的必要。


从火车站出来,还要再坐六个多小时的大巴,才到家。到了巴士上,我把行李箱放好,擦干大衣上的水渍,便坐下。清明的雨如期而至,连绵而细小。从车窗往外看,雨如丝线一样,在空中随风飘动,我拉开车窗,滚轮与生锈的凹槽擦出“咯吱”声。若不是那雨点飘落在我脸颊上,我都觉得外面这雨并如实存在。

大巴上,有零零散散几个同我一样沉默的人,各自抱着什么目的在这,我不得而知。坐我旁边的是个少年,黝黑的皮肤穿着一件白色校服,怀里紧抱着一个黑布书包。大概是市高中的学生放月假吧,我毫无兴趣地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开车的司机还在下面与人交谈,浓浓缥缈的白烟,从他口中缓缓吐出。长椅上,一个背着个大布袋,留着花白长胡须的老人,杵着拐杖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又侧过头来,旁边的少年正从书包里掏出白色的耳机,坐在一旁的我,却听不到任何电子器材带来的嘈杂音乐。莫非只是戴着耳机?脑袋有这样的猜测。

这时车子也开动了,但却也没有声音。

我平下心来,长呼一口气,望向窗外。回去的路仍然是老样子,阴云密布的天空,低矮的群山,早已收割完的枯黄的稻田,灰瓦片的村舍,组成一幅了无生趣的风景画。

我试图打会瞌睡,近来工作繁忙,每天的睡眠时间都是从缝隙中求来的。偶尔坐在冷清的便利店里,吃着盒饭,就觉得自己如同关在栅栏里的牲口,不知为何而活。

我正待闭上眼,昏黄的灯光似乎霎那间都已熄灭。


“额......让让,我要进去!”声音从嘶哑的喉咙扯出,我惊醒过来。

睁开眼,我看到一老头脚上是双塑胶套鞋,上身穿着破旧的灰色中山装,对着我呆滞地站着。被这样的人吵醒,我生气地侧过身子去。

等老头坐定,我又打算闭上眼睛。但眼皮相接的瞬间,我分明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弥漫在我的脑颅里,此刻如同浸泡在血海一般。

“别睡,醒来!”

一声吼叫,像夏夜突如其来的霹雳,将我惊得措不及防。我环顾四周,车上多了些乘客,前后连排的座位上,每排挤满人,却个个面无表情的人。到这半夜,难道还有人上车,我感觉到心谷里吹来阵凉风,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车厢里又平静得如同深夜的无声电影院,只有光影交错,却没有人的声音。过道两旁,那些乘客都似乎沉沉地睡着。灯照在他们脸上,像被扼住脖颈,他们面如土灰,无声无息,一切似乎都已停滞。

另外,坐在我身边的少年,是何时离开的呢?

车停在此处许久,但下站和上车的人,一个也没有。我长呼一口气,试图起身往车下走,却觉得身体异常地疲惫,如落在沼泽里,不得动弹,越陷越深。

这时,一只如鹰爪般枯瘦的手,狠狠地拽住我的胳膊,一股痛感蔓延全身。我正待说什么时,他领着我,在这异常安静的过道上,往前走。

不知是否是错觉,我感觉车里的灯都在熄灭。冷汗从我背后泛出,我分明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那些沉默的人,他们睁大眼睛,张着流淌暗红液体的口腔,呲着獠牙,我感到他们想要吃掉我。

但这双紧紧拉着我的手,仍带着我向前行进,那触感迷迷糊糊间,使我想起过去的事情。

从小我就怕黑,加上家门口不远处,都是村里死去的人所埋葬的墓。我总暗地里咒骂父亲没用,为何白白让本家人把大屋夺去,躲到这种鬼地方。夜里关灯后,阴风阵阵,窗户口外,月光照在死人堆上,恐惧沁入我的身心。

但父亲时常骂我,说这有什么好怕。三番五次顶嘴后,父亲索性把电闸拉了,将我房门反锁,任由我在屋里哭闹。原本我就对我的父亲没有好感,打那以后更是记恨着他。

后面我认真读书,考上大学,去深圳就业,目的也是为了远离他。


现在想起那时的黑夜,忽然觉得不那么恐怖,那时月光轻洒在窗前,如同潺潺流水般,无声无息,给人安慰。

“千万不能睡去!臭小子,继续走,走!”

这声音如此熟悉。我拖着沉重的身体,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在这似乎永无尽头的车道上,浓雾在里面游荡,像无数的幽灵一般,那雾带着腐臭味、血腥味,直扑向我的所有毛孔,妄图杀死我的灵魂。

但那温热的手依然牵引着我,在越发狭窄的过道上,我们往前走,走向未知的地方。我内心却并不慌张,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正如沙滩上的篝火一般,持续温暖着我。

微微的,有光从窗外透入,虽然那只是如月光般,并不完全使我看清这里,但已足够我有勇气前行。我感到一种刺痛,脑海里拂过无数画面,碎落的玻璃、亮起的红灯,呼啸而来的大众汽车——我看到,我开车直接撞在那上面,在那里我即将死亡。


光越发明亮,离我不到十步的地方,在光的中央,是一扇门。我像是飞蛾般,觉得一种强烈的对于生的渴望,我很饿很渴,很想见一见活着的世界。

正当我快步向前时,忽然有种力量在诱惑我,无法阻挡地诱惑着我:回头看吧,回头。

但那熟悉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呼喊,他告诫,他忍着疼痛在怒吼:“臭小子,别回头,继续走!”

我明白了,是他,是父亲,是他在引领我走向新生。


恍如一场噩梦,我终于醒来。眼前白炽灯正亮着,右手边的置物台上,一束洁白的百合正开得灿烂。我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钟,现在是凌晨五点,妻子正趴在病床前休息,医院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我惘然地看着落地窗外,月亮已消失在阴云中,黎明的光渐渐为庭院的樟树,染上层银霜,不知何处,一声鸡鸣划破夜的寂静,一切充满生的力量。

但我知道父亲已经永远停留在那里,在那我极其害怕的黑暗里,不再回来。

瞬间,我如孩子一般,泪流满面......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