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别离｜长生殿
琅琊令之别离 来自 武侠江湖专题
夜色如水，孤月如钩。
喝退宫人之后，李隆基在空旷的殿堂中缓缓踱至床前坐下，踟蹰良久，又走到门口，亲自将殿门关上，却在即将关紧的时候停顿了一瞬，手上动作忽然减慢，似乎仍在犹豫。
杨玉环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出声。
她看见他怔忡一刻，终于艰难地把门重新撑开，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转过身，怔怔地出神。
她心中一阵悸动，因为李隆基此时的目光恰恰落在她的身上……只是，那略显疲惫的表情，实在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她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可是稍即却又恋恋不舍地重新对上他的眸子。
那双已露衰老之态的眼眸似乎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深，昔年奏响《霓裳羽衣曲》时，那眸中曾经熟悉的跃动的神采，好像已经在那不见底的深潭中彻底迷失，向着相反的方向远去了。现在她看到的，似是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杨玉环终于转过脸，皱起眉头的同时，双手也攥紧，只觉颇为不忍。只是，要她在这间殿堂里，目光却不看向那人，却怎么也不可能。
火光闪烁，是李隆基的手拂上灯芯，在火焰的外围下意识地停住，似乎有意要灼痛自己的指尖。
你……烫手的啊，杨玉环心道。然而，她又如何去阻止。
她看着李隆基吹熄了灯火。
她看着他解下外衣，上了床，安安静静地盖上被子。
夜很静，连一丝风都没有。那轮弯月在清冷的天空中悄无声息地移转，透过窗棂，柔和地投在李隆基的身上。杨玉环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其实，她知道他没有睡熟，在最近这段时间，她知道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皇家的一切，他几乎都明白了。只是……
她温柔地俯身，在昔日夫君额头落下一吻，随即起身向外走去。
就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不安地发出了声响，她心中一惊便转回身来，却见李隆基陡地睁眼侧身，扶住床沿，像是从半梦半醒间忽然被梦魇惊扰，消瘦的面庞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
杨玉环吃惊地紧张起来。她就要走了，什么也做不了。陛下这个样子，却叫人怎么放心。
只见李隆基支撑身体，愣神片刻后，重新倒在枕上，低声长叹，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
“又醒了。还是梦不到……妃子，你真的忍心。”
听见这一句，杨玉环的泪水终于模糊了双眼，无声地滑落下来。原来，这万人之上的人，竟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度日如年。
陛下，你不知道，你看不到。这些日子，这些日子……我都在你的身旁，看着你默默地忍住哀伤，看着你重整河山，看着你寂寞孤单，看着你在我面前，露出从前不曾有过的种种……我终于看清了作为天子的另一面，却又痛心于这残酷无奈的事实。看着你在这事实面前老去，这比马嵬坡前离别的那一刻还要令我痛苦！
你我互为知己，我一直深知你亦是性情中人，我认定你，也知你心中有我。所以从前，我每每总在盼着、逼着你真情流露，享受于与你心意相通的每一个瞬间，甚至不知幻想过多少次，若你完全抛开江山，与我双宿双飞，该是什么样子。可是千算万算，真是没有料到竟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心酸不已，她小心翼翼地轻轻拥了拥他。
可李隆基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在方才梦醒说出那句话之后，便是无限的怅惘和苦涩，只有轻轻摇了摇头，将最后的放纵和希望一并消匿了，肩头轻而易举地穿过杨玉环的手臂，静静地重新躺好，阖上双眼。似乎决心做某种告别。
杨玉环的心头微微一松。
可是下一刻，她却看到一滴泪从那人灰暗的眼睫下迅速滑落下来，滑过已显衰老的面颊、脖颈，很快陷到褥单里。
“陛下！”杨玉环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声音迅速在空中散开，显得极轻极轻。实际上，不论轻重，李隆基都不可能听见。
此时此刻，杨玉环真希望李隆基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自己。她爱李隆基，原想，就算陛下不可能彻底与她鸳鸯双栖，只要能呆在他身边，给与他关怀与爱护，看着他以夫君的身份陪着自己，也便能满足。现在却才知道，究竟是谁陷得更深。
回想起来，李隆基似乎仍然没有真正给过他什么。但是他的付出，却也已经是他能给的全部。这份真情，莫说自己现在无福承受，便是尚在人间之时，又是否能真正懂他，给与他最需要的呢。
静静地看着李隆基微显苍白的面容，杨玉环第一次陷入了深思。就在这个时候，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轻了，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地，月已西沉，想是再过一阵子就要鸡鸣了吧。
时到今日，终究徒留无力之感，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而陛下，我该怎样做，才是对你好？……你结识了我，也经历了这许多，换来的却只有伤痛和孤独。
杨玉环痛苦地垂下了眼眸。她的身子已经越来越轻，越来越淡了。如果再不离开的话，不仅会错过转世的机会，也会连累陛下。
从此，碧落黄泉，永隔彼岸……只盼，你能平安喜乐，忘记我。
一阵风幽幽袭来，轻启殿门，掀起重重帷帐，在夜幕中褪尽颜色的薄纱在诺大的殿堂中翩翩飞舞，残月一照，似烟似雾。
“妃子？”
李隆基微微睁眼，双睛露出一线不甘，在风中寻觅着佳人芳魂，却依旧一无所获，惟见残月西垂，一缕桂香伴着清露寒风，搅扰了帷帐片刻，便渐渐消匿，终于万籁俱寂，再无声息。哪里能得长生殿前，夜半私语？
长安一醉西旌举。
碾碎旧山河，烟波巨。
多情帝王应嗟，社稷倾危诺空许。
辜负羽衣音，霓裳女。
夜阑荒梦寻遗，眉愁如圄。
何奈故人疏，香魂去。
无痕泪洒清霜，冷殿风携诀君处。
千载恨难平，嵬坡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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