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一去不回又如何?
作者|五花马(王芮)
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
所以,当几位国乒队员公开罢赛声援支持突然被调离的主教练刘国梁的举动一出,立即轰动全网,一时间“有一种兄弟情谊叫肝胆相照——刘国梁和他的兄弟们”成热文。
叫好声山呼海啸,其实拥趸者大多是借他人杯酒,浇自己胸中块垒。顾影自怜,场景置换,谁愿意犬儒苟且,谁又不愿意肆意热血?
但马上随之而来另一种“熟悉”的声音:
“乒乓选手的幼稚害了刘国梁。人事刷新是新班子上任的三把火之一。刘国梁被调整靠边站,也许只是误伤,但是委屈该受你就受着。中国乒乓球缺优秀运动员和教练员么?只要给下面小孩2年的训练比赛机会,很快就会出来一批人。看看中国历史,任何下层的抗争,不走正常程序的抗争,都是有局限性的。更为重要的是将矛盾公开化更是犯了大忌,置中国体育领导机构颜面于何地?中国真不缺打乒乓球的,就是缺,也不会为了你乒乓球的5块奥运金牌,置领导权威和规矩于不顾。你能比孙杨在游泳池里独苗?孙杨不是被领导整顿得服服帖帖的?公开写检查算是轻的;开除出国家队,回地方队以观后效都是轻的;禁止你全运会报名,你看培养你多年的地方体育局领导和教练官员不先急了?中国历史,任何矛盾公开化,都是对矛盾的激化。”
你看看,这样的“韬略”是不是读得一手好“历史”?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自己这样,便以为人人这样。跪习惯了,看见谁站着都觉得恼羞成怒,于是精于世故地出来说教一番。如果偶有几个不肯退转,因而受害的,公论家便异口同声,称之曰傻子。
鲁迅先生说,国人的事业,大抵是专谋时式的成功的经营, 以及对于一切的冷笑。但冷笑的人,虽然反对改革,却又未必有保守的能力。就好比对待文字,白话固然看不上眼,古文也不见得能提起笔。只是莫名其妙的冷笑。
《房间里的大象》一书探讨关注了一种人所共知,但又拒绝谈论的社会现象,意指所有那些触目惊心地存在却被明目张胆地忽略的事实,“知道,但是认为自己不该知道”的那些显而易见的事实,集体保持沉默,作者将之称为合谋性沉默。越来越多的人卷入沉默的漩涡,从这个漩涡中挣脱出来需要的力气就越大。面对第一个站出来大喊“屋子里有大象”的人,人们往往不会顺着他的手指去看有没有一只大象,而是怒斥他为什么吵醒了自己的好觉。甚至,他们会因为那个人的勇气映照出自己的怯懦而恼羞成怒,“沉默如癌细胞般分裂生长”,房间里的大象就这样在“合群”的人们的相互拥抱中越长越大。随着大象越长越大,它被戳破的可能性也随之加大——因为随着大象越来越大,掩盖这只大象所花费的成本也会越来越高。
在不该模糊的地方模糊,在不该妥协的地方妥协,在不该姑息的地方姑息,在不该放弃的地方放弃.....总有一个节点,让追随者,做事者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不尊重个人价值和事物规律的职业机制,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龚自珍认为“世有三等”,即所谓“治世”“乱世”“衰世”,而“三等之世皆观其才”。“衰世”时从外表上看“类治世”,而从实质上看,则“左无才相,右无才吏;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 ……”。并且更严重的是,即使有“才士与才民”,也将被那些不才之人“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这种杀戮,并不是用刀锯消灭肉体,而是“戮其心”,即“戮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作为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如果从将相以至士民工商都没有这些忧心、愤心、思虑心、作为心、廉耻心,则“起视其世,乱亦竟不远矣”。
作家方方今天在微博上说:“对那些完全不实事求是的做法,需要有人反抗一下。感谢乒乓球队员们把这个严峻问题摊在了全国人民面前。”
要摆脱无谓的束缚,只得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一只萤火虫,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火炬。
还是想说,命运的归命运,自己的归自己,这是事求是之后的自由。一个人就像一支队伍,对着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招兵买马,不降志,不屈身,不追赶时髦,也不回避危险,以独立之志,做合群之事。
一个人所抵抗和所坚持的,汇成一个总体,就叫作信仰。但信仰,依靠的不是隆重的大声宣告,它藏在日常生活的细节里,流露在举手投足间最寻常最微小的决定里。
国乒易帅一事原委不知,阴谋阳谋不在讨论范围之内。队员罢赛声援之举这杯酒,让我们尝到的滋味是别怨社会太黑暗,只怨自己没担当。
在一首名为《悟空》的网络歌曲里,有这么几句:
“大圣,此去欲何? ”
“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
“便一去不回!”
是啊,纵一去不回又如何?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
同时,也非常同意孙立平教授的观点:“就这次的事情来说,我们往最坏里说吧,假如最后证明刘国梁是个大贪官,这几位队员完全是被利用了,我会收回我上面的这些话吗?还是不收回。我仍然坚持血性高于是非。为什么?在一个社会中,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人们还是会对的多,错的少,坚持很重要。而且,如果错了,还可以改。但如果连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的冲动和血性都没有,那才是彻底没救了。”
与有肝胆人共事,于无字处读书。在千千万万的岁月之后,在纷纷扰扰的恩怨之后,唯一值得纪念的,是曾经拥有过的,超越胜负输赢之上的勇气和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