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兰弃芷
“喂,老头,你好歹也是上一任宫廷画师,怎么退休了多了个画人不画脸的毛病,这女子也是够悲哀的,被你画了这么久,要么是个背影要么是个没眼睛的侧颜。”我一脸不屑地看着一幅幅空洞的画稿没好气的嘲笑着师傅。“你懂个屁,这叫看似无声胜有声,看似无情胜有情,还有啊,以后别老是老头老头的叫,都把我叫老了。”看着正低头作画的师傅,诶,不老不老,还挺帅。
“师傅,过几天就是中秋了,我不能陪你赏月了,宫里举办家宴,皇上下旨让我去作画,你就在家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我像哄小孩子似的跟师傅说,“知道了知道了,自从接了我的班,你哪年中秋在家呆过,别忘了带面纱就行。”听了这话我就有点不开心了“臭老头,每次进宫你都要我带着面纱,我还能丑到不能见人?”“呦,罢罢罢,我哪是说你丑,就是怕你画艺不精,我这张老脸被你丢光咯。”“臭老头,你…算了,不跟你吵。”虽然抱怨脸前那层纱,不过每次进宫都会乖乖带着,师傅曾经因为这件事还罚我临摹一百张山水画,我只当是他怕我太漂亮被人拐跑了,不过像我这么貌美,戴着纱确实省去了不少麻烦。身在朝中,伴君如伴虎,我谨记师傅教诲,皇上也曾多次让我摘下面纱,我几次都以怕惊了圣颜为由推脱了,皇上竟也不强求,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总感觉跟师傅脱不了干系。
中秋节如期而至,我早早的换上宫装进宫去画室调颜料,芷贵妃又怀龙嗣,皇上开心的不得了,皇宫一片祥和,听说这贵妃娘娘一进宫便得宠诞下龙嗣,这十几年来一直跟皇上恩爱有加,曾经皇上还为了贵妃娘娘把御花园的花全都换成白兰花,不知是真是假,总之还没有哪个妃子能撼动芷贵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倒是真的。
傍晚时分,一切都在密锣紧鼓的筹备着,御膳房的师傅们也都忙的不可开交,我跑去跟做糕点是师傅撒娇“大厨,等会给我留几块尝尝呗,我给我师傅带回去几块,等会偷偷送你一幅画。”他一边揉着面团一边笑道“臭丫头,还算你有良心,等着吧,少不了你的。”“嘿嘿嘿,我先谢谢了。”来到宫里,除了画画,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御膳房,这些大厨们可没我师傅那死板劲,我也没什么女官的架子,时不时捏两口吃的,别提有多乐呵了。
“哎呦喂,白大人呐,你可让咱家好找,快准备准备,宴会要开始了。”“诶,公公,等我喝口水顺顺。”“你可跟你师傅一个德行,可是一点都不着急呐,快走吧。”我进到乾清宫找个视野好一点的角落坐了下来,不多时,一个个轿撵停在宫门前,等落座后,行完礼我便瘾在角落里,稍微抬眼瞧见了略微瘦削的芷贵妃,淡淡的妆容下好似掩盖着虚弱,我正瞧着,却不经意间迎上她的目光,我还没来及躲开,她便偏头用锦帕微微掩住朱唇轻咳了下,哎,果然是美人一个,难怪那么受宠,丝帕有些旧旧的,分明是用了很久的,看折痕倒也是不常用的,应该是收藏的,诶,那丝帕上面绣的白兰花怎么那么熟悉,一时倒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索性不想了。
宴会结束后皇上和一众妃子去御花园赏月,我正收拾画笔想跟去,公公却跑来告诉我说:“白大人呐,皇上说让你不必跟去了,回去陪你师傅吧。”我听了不禁大喜,“哎呀,谢主隆恩。”我一溜烟跑到御膳房问大厨拿了糕点就出宫去了,上了马车不禁又想到贵妃娘娘帕子上的白兰花,想来想去,对啊,那分明是出自师傅之手,只因师傅有套月牙白的袍子上也有那么一朵白兰花,师傅说是他先画上去,又有人缝上去的,简直一模一样,我曾多次追问绣花的那人是谁,他每次都哈哈一笑,说是故人,再也不肯透露半分,只是那袍子他时不时拿出来晒晒,却不见穿过,我总觉得师傅那老头瞒着我什么,今日又见贵妃娘娘帕子上的画工,奇怪的很,回去定要问出来点什么,否则不给他吃这月饼,哎呀,真香啊。
“老头,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这是又从御膳房偷的?”“什么叫偷,是人家大厨送给我的,谁都跟你似的。”我跟春桃两个人把桌椅搬到院子里,虽然我是宫廷画师,俸禄也算不少,可这府里也是很冷清,零零散散几个丫头小厮,师傅说他是过惯苦日子的人,有点银子花,有点人使唤就行了,过不了奢华富贵的日子,这样也就罢了。把桌椅糕点摆好,坐下后我便想起那丝帕的事,我猛的把装糕点的盘子拉到手下,师傅倒吓了一跳:“臭丫头,你干什么?”我清了清嗓子,小声问:“为何贵妃娘娘丝帕上绣的是你画的白兰花,你曾说过,这白兰花天地之间只有你袍子上一朵。”师傅突然脸色一变喃喃道:“她可还留着。”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提了提音量“快快从实招来。”师傅又恢复了寻常模样“不该问的别问,那白兰花只许我画不成?吃你的月饼吧。”我有些急了“你少糊弄我了,那白兰花的工笔画法分明是你研究出来的,连我都不会,快告诉我,你是不是跟贵妃有什么关系?”师傅拿烟斗戳了我脑门一下,咬牙切齿的说:“你说的什么话,这是要砍头的,不该说的别说。”虽然我不死心,却也奈何不了师傅的铁齿铜牙,气狠狠地咬着月饼,惹得他爽朗一笑,师傅今天格外开心。
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了,我想着总有一天师傅会告诉我的,毕竟如果真的是感情的事,就师傅那个脾气,逼问是问不出来的。
深秋了,天越来越凉,御花园的兰花已经变得破败不堪了,零星几片花瓣垂在花蕊那挣扎,却终究抵不过寒风习习。虽然破败,却破败的别有风味,凄凉归凄凉,但也不乏有些生机。
我正寻求着灵感,“啪嗒”身后摆画笔的丫鬟不小心摔断了师傅最喜欢一支,我刚要弯腰捡起却听见宫中层层叠叠的悲声传来“芷贵妃薨了”,我一个趔趄差点跌过去,画具也顾不上管,就想回家找师傅,我潜意识里觉得师傅不能知道这个消息,到底是晚了一步,府前停着宫里的轿撵,我顾不上猜测皇上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告诉师傅,我快步走到院内就听见公公尖细的嗓音“那咱家回去复命了,白大人保重。”我赶紧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公公手中,他脸中才露出了一丝喜色“白大人客气了,那咱家就先回去了,不要送了,劝劝你师傅,虽说皇上没强求,但到底最好去宫里走一趟。”“谢公公了,公公慢走”我回头看师傅呆的像人偶一样,好像突然间老了,满脸悲伤却无处发泄,我从未见过师傅这幅模样,很是心疼,我上前抚着他的背想给他顺顺气,他弓下腰像个脆弱的孩子一样,把手埋在掌心沙哑着问“是几时?”我清楚他的意思,轻轻的说“是巳时。”“那就好,那就好,她喜欢阳光,那就好。”
自那天起,师傅便一病不起,皇上也悲痛不已,朝中停朝七日,对外只是宣称芷贵妃暴病而亡,期间公公又来府内一次,见师傅病的重,回去复命后便没再来过,只是派了几位太医来,可师傅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知道是他自己不肯好,吃什么药也没用。一天中午我正在院子里煎药,只听师傅喊我“芷儿,过来。”我一愣神,师傅很久没叫过我的名字了,“师傅,哪里不舒服吗?”“过来坐着,师傅有话跟你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有些事,我本不该瞒着你,你也本该是宫里的公主,跟我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我勉强坐着稳住身形,我之前也天马行空的猜想过,可万万没想过会跟我扯上什么关系,“你不用疑惑,听我跟你说。我和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因为一场变故,我们两个都成了孤儿,从此便相依为命,那时我画功了得,已经小有名气,便卖画一路上京来,靠着年少轻狂十几岁便当上了宫廷画师,当时还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在宫里做画师有一段时间了,很是的皇上的青睐,便买下了这处宅子,虽说刚开始不怎么富裕,可也不至于拮据,以前过惯了苦日子,我和她都很满足了,我们本就该这样快乐的过完一生,可那日皇上微服私访……”
“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驾到,臣罪该万死。”“哎,爱卿平身,朕是微服私访,又没有下旨,不必惊慌。”“皇上请上座,不知皇上驾到,茶水简陋,请皇上赐罪。”“快快起身,朕就是来看看你,这府中怎如此冷清,朕回头真该赐你几个丫头给你热闹热闹,哈哈哈。”“呵呵,让皇上见笑了。”正说着,自远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还有丫头喊着小姐小心点,“瑾哥哥,我买了好多糖葫芦,还有糖人。”“不得无礼,还不快跪下见过皇上。”皇上脸上却毫无怒意,口中说着平身,笑问“白大人,你这可是金屋藏娇?”“回皇上,臣不敢,这是…是舍妹,舍妹不懂事,惊扰了皇上。”“没事,退下吧”地上那人一脸狡黠的望了皇上一眼忙道“臣女告退。”不多时,皇上便已摆驾回宫。
白瑾看着东面,有种不好的预感,裴兰走了过来“瑾哥哥,当今圣上气宇轩昂,好年轻啊。”白瑾没好气地说“送你进宫你去不去?”裴兰有些脸红“瑾哥哥你说什么呢。”羞的满脸绯红跑回屋了。白瑾看着她房里映出跳跃的影子不禁长叹了口气。果然,不久后皇上便宣白裴兰进宫,白瑾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伴君如伴虎,皇上若是想要,他能怎么办呢,这也是裴兰没想到的,突然要离开这个陪了自己十几年的哥哥,她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她亦知道,他们怎么只有兄妹这种关系呢?虽然心知肚明,却不敢忤逆圣意。裴兰顺利的进宫做了贵人,带了自己的一个丫头铃儿还有两个靠得住的嬷嬷,白瑾不动声色的继续当着宫廷画师,在皇帝面前从未露出过半点情绪,不久,宫里传出裴兰怀孕的消息,正在府中作画的白瑾手一抖,仍旧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的把绣着白兰花的袍子收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着,裴兰也一天比一天受宠,肚子渐渐隆起,一天夜里,寒风瑟瑟的拍打着门窗,白瑾不禁冻得一抖,才想起已经入冬了,自己还没添棉衣,以往都是兰儿提醒了,想着不禁摇了摇头,刚执起笔又听到有人急急的敲门,过去开了门又不见人影,脚下却多了一封信,心下一阵好奇,四下瞧瞧确定没人才关了门,信中的内容让白瑾再也冷静不了,信中具体说了什么白瑾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两句话:我要的是小王爷,而我肚子里是公主,瑾哥哥,你帮我想想办法。这是错不了的,林太医与他是挚友,所以他才敢拜托林太医照顾关照兰儿,错不了的。白瑾把信件扔到火盆,在桌前呆坐了一整夜,天微微亮了,他颤抖着磨着砚台,告诉裴兰,公主落地之时内殿中只可留那两个嬷嬷和铃儿,万万不可让皇上还有其他人知道落地的是公主,其他的事由他来办,又跟林太医写了一封信之后,白瑾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为了兰儿,无论多么危险,他都在所不惜。
已经做好了狸猫换太子的准备,日子有惊无险的过着,终于到了生产的日子,兰芷宫里围着一群妃子娘娘,皇上听着里面兰贵人撕心裂肺的喊声不禁眉头紧皱,多次想闯进内殿去,几个丫头端着一盆盆热水进进出出,突然有太监来禀报说慈宁宫走水了,说是外殿丫头点灯时火星溅到了地上易燃的毯子上没注意,才引起了一场大火,皇上顾不得兰贵人,只得吩咐林太医“若是兰贵人有一丝闪失,你们小心脑袋。”说完便带着一众嫔妃摆驾慈宁宫,一时间兰芷宫便少了很多人。这边林太医把不相干的人支使开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刚一个刚出生的男婴带进来,待诞下公主后便将公主交由黑暗中的那人,道了一声“保重”,回头便差太监去给皇上报喜。皇上到了慈宁宫正安抚这皇太后,太后不禁责备他“哀家没事,你快快回去看看兰丫头。”刚说完便有小太监迎来,恭喜太后,恭喜皇上,是个小王爷。皇上不禁眉开眼笑“朕下旨,封兰贵人为兰贵妃,赏,快摆驾。”太后也掩不住的开心,这六宫嫔妃也是各有各的脸色,却也没人敢招惹这受宠的兰贵人,应该是兰贵妃。
那日接走小公主的人,自然是白瑾,自那时起,他便独自一人抚养公主长大,待公主十岁的时候,他便说是在外游历时收的徒弟,他本就默默无闻,即使是宫廷画师受皇上青睐却对人彬彬有礼,谦让有加,说是徒弟,没人起疑,因此即使这位徒弟整日以面纱示人,也没人好奇。
师傅的故事讲完了,我自然知道这来龙去脉,我不怪他瞒着我,他是怕我也离他而去吗,我轻笑一声“老头,你画的那些女子都是一个人吧,用情至深啊。”我看着他有些如释负重的神情说“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这京城我玩够了,你快快好起来,我带你去游山玩水,今天天气不错,你那袍子也该拿出来晒晒了。”说着我便起身转过了脸,没让他看见我左眼眼角流下了一滴滚烫的泪水。
次日辰时我系上白纱进宫面圣,今日我没穿官服,只是寻常女子该有的样子。“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爱卿何事?”“微臣想辞去官职。”“哦?为何?”“师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微臣想带师傅云游写生,恳请皇上批准。”我趴跪在地上迟迟不起,皇上迟迟才说“朕,准了。”“谢主隆恩。”“可否摘下面纱让朕瞧一瞧?”“皇上,臣生来丑陋,怕惊了圣上。”“罢了,你去吧,照顾好你师傅,朕本不该拿了属于他的。”“臣,告退。”“小德子,拟旨……”
走出金銮殿时,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暖洋洋的,莫名的舒服,我也是最喜欢阳光的,衣角的白兰花若隐若现,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