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连载）回首明月落花处12
新月初上小重山——中秋的月
瑟瑟秋声里，中秋节到了。
中秋节是一家人团聚的节日，江恒康却没有心思回家，打个电话回家，只说单位有事敷衍一回，一心来外公家过节。
他上午处理完办公室的事情后，把单位发的节日福利，还有自己买的一点礼品，收到收纳箱里，放上摩托车，一径过来。
繁荣爸爸、妈妈、舅舅、舅妈都早早回来了，加上江恒康，家里正好凑够四个男人，祖孙三代四个女人上街腐败去了。舅舅搬了台电脑回来，正和繁荣爸爸一起在外公的书房里装机，外公站在旁边看新鲜。江恒康站过去打招呼后，舅舅从地上直起身来，和江恒康招呼过，看向陈爸说，“姐夫，你看啊，养个儿子有什么用吗？今天过节，江春阳的这个儿子不回他家，我家泽晖，也不回我家，真该养个跟繁荣一样的姑娘，那才是爹妈温暖的小棉袄。”
泽晖这个暑假就在家里呆了两个星期，跟着同学四处玩去了，就是在家的那半个月，也没跟舅舅舅妈一起吃几顿饭。这个中秋节，说课业繁重，还干脆不回来了，他这做爸爸的心里有许多失落，今天见江恒康也没回家，不免感慨。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屋子里的四个男人，有两个男人对这句话留意了——江恒康本就是有意而来，闻言脸上一热；繁荣爸爸敏感地嗅出些什么来，看江恒康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中秋节的重点在中秋团圆夜，重头戏码如聚餐自然在晚上。外婆出门前在就把板粟煨鸡汤的汤锅坐炉子上了，中午应该是相对简单点的菜式。繁荣爸爸跟舅舅把电脑装好后，就准备他的拿手菜----陈老师锦绣炒面。
炒面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或早点，或夜宵，或不尴不尬的时候，作为补充，都很相宜，但与繁荣爸爸制作的比较起来，真有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的区别。“陈老师锦绣炒面”这个名称是舅妈给取的，一直是这个家庭聚会时的必备菜品，一家人都喜欢
切成薄片的五花肉打底，一片片平整铺在锅底，一点点的火苗慢慢炙烤中，油脂一点点渗出，厨房里就弥散开油脂的香味，待到肉变得透明，锅底已聚了一汪热油，这时候面条才下锅。（繁荣爸爸用的这个面条是当地的老手工作坊里的那种细长的，俗称“油面”的面条，据说自新麦收购到制成面条过风晾晒打包，都由老匠人亲看顾，很是费体力和心力的，现下已不大有市场了。）长长的麦色的面条在繁荣爸爸的侍弄下，慢慢绵软，再放点小虾米，水发好的香菇切成极细匀的丝，绿菜叶撕成条状，配以青红椒丝，姜丝，小葱丝，出锅的面条色彩纷呈，香气扑鼻，所以冠得“锦绣”之名。陈繁荣总央着爸爸，在出锅调配前用小火多烘一会儿，这样底层的面条会结出一层薄薄的锅盔，又香又脆，她特别喜欢吃的部分就在这里，常常寻味到厨房来，专心守着面条出锅。
中午就着板粟煨鸡汤和这锅炒面把大家都打发过。午饭后，繁荣把厨房洗涮收拾过，就进书房鼓捣电脑了。繁荣爸爸开始准备晚餐，在厨房里开始新一轮的烧煮洗涮。江恒康替午休去的外公，陪着三个女性领导人打了几圈麻将，外公睡醒后江恒康就陪着舅舅，看电视节目闲话家常。舅舅和江恒康之间，好久没能这样清闲说话，话匣子一打开就口若悬河了，一会儿前尘旧事，一会儿新闻八卦，一会儿老友新朋。说到最多的，还是舅舅他们青春年少时的轶事和那时候的秘事，其中关于他们一直写情书的事，让大家大乐。
那时候，舅舅追舅妈，江春阳追柳家大小姐，经济上两个人都算赤贫级别的，而日思夜想的爱情，用情书来传送，是又浪漫又有效的方法。冬夜里，两个人趴在一个被窝里，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段我一段，合力编写各自的情书。想到什么好的句子就写下来，实在无辞可措了，还从被窝里出来翻书拼凑；写一段，再声情并茂地朗诵出来，两个人都能从中找到感觉再继续，如此，至一封情书写成，大约到后半夜。翌日还得稍早起些，带上誊写好的情书出门上班。
舅舅说，那时候的他，多少有点欺负江春阳。那时候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睡觉，无论冬夏都只穿短裤，但情书写到卡壳的时候，一准是江春阳下床找书翻书；或是写好一段，想知道这一段文字的渲染力时，还是江春阳下床。天暖蚊子多，江春阳往往一手噼啪拍蚊子抓瘙，一手翻书；而到冬天，江春阳嫌穿衣脱衣麻烦，也是光着膀子趿着拖鞋，床上地下的折腾，冻到牙关咬不住的时候又蹿回被窝里焐，还乐此不疲。而他们的大部分情书都是这样劳心劳力写出来的。还好，这样的状况只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两对情侣就都修成正果了。
舅妈听见了，搭进一句话，“难怪啊，那时候我们几个人总在一起玩，江春阳总说我若不嫁给你，第一个对不起的人是他！照这样说来最主要是对不起他这样写出来的情书哦。”舅舅在自得的笑声里再揭开了一个秘密：所有舅妈和江恒康妈妈收到的情书，除了称谓和落款不同，内容完全雷同！
江恒康眼里的父亲趋于严肃刻板，第一次在旁人讲述里发现了父亲的过往和父亲的另一面，一时间有点茫然。被挑起话头的舅妈冷不丁把头偏向江恒康的方向，“小江，你有女朋友没啊，可不能跟你爸那样的方法写情书，对付人家哦。”话题突兀，江恒康望了眼在书房里的陈繁荣，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回答，好在舅妈又专心打牌去了，这个话题就此中断，江恒康那刻的迷茫就只有他自己看见。
家宴就在外公家的院子里，繁荣爸爸烧了一桌菜，自然还得配上美酒。江恒康看见桌上放了两瓶白酒，心里似乎明白些什么了。
家里的外公年事渐高，无论什么场合，都尽量不给他多喝酒，今天这样的日子也是浅尝辄止。繁荣爸爸和舅舅，之前如何明争暗斗，家宴上，一瓶白酒两个人分完也要结束。今天的桌上，需放量喝酒的只有三个男人，酒却明摆上了两瓶，不是他家姐夫和小舅子间的争斗升级，就是考量他这个“异类”的道具了。江恒康知道今天这个场子，自己必须得把住了！
三个男人，推杯换盏间，舅妈在小舅的喝令中又拿出一瓶酒来。菜倒没过五味，酒却不知道过了几巡了。三个加起来一百二十多岁的男人，开始都满口的豪言壮语，到最后就真的是胡言乱语了。三个人最后都眼神迷离，意识模糊：繁荣爸爸清楚地叫着小舅早已停用的浑名，却拖住江恒康称他“兄弟”；舅舅半趴在桌子上，对着眼前的一杯酒发问“江春阳，你个老小子，自己不敢来跟我喝酒，把你儿子弄来对付我！我也有儿子啊，你有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啊？”江恒康算稍清醒的，也是一会儿喊一句舅舅，一会儿喊一句叔叔，不知到底要喊席上的哪个。
外公外婆差不多的时候就已经离席休息了，繁荣陪着妈妈和舅妈，在花荫下的石几边坐着，闲聊。江恒康的思绪从酒桌上飘过这边来的时候，就不自禁的浮想联翩，似这般如花美眷，两对早修成正果，如果他和繁荣也是和美的一对，那这会儿的这翻情景，该是多少人羡慕的人间美事哦……
繁荣妈妈跟舅妈眼看着自家的男人闹得差不多，直接过来清理桌子了。最后江恒康帮着舅妈，把步履踉跄的舅舅扶上车，舅舅舅妈回家不表。
繁荣爸爸却坐在桌前，繁荣妈妈怎么牵扶都不动窝，江恒康以为他真是醉成这样的，赶过来拉起他一只手臂，架上自己的肩头，但他还没怎么用力，繁荣爸爸又自己站起来了。江恒康狐疑中扶着他往楼上走，都安静地走到二层走廊，眼看着就要到房门口了，繁荣爸爸似脚下无力直接要跌落下了，江恒康赶紧伸手架住，用力带着他往房间来，不经意抬头，却似一抹冷静而凌历的眼神，转瞬又消失在他刚闭上的眼睛里。江恒康的后背不自禁地泛起点凉意，旋即老老实实地扶住他送回到房间来，这边江恒康还没下楼梯，就听陈爸在后面喊，
“江恒康，你小子别得意太早，不怕我灌你的话明天我们继续喝！”
一回头，陈爸却是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纵口嘶喊，全无往日的斯文儒雅，他身边是一脸急怒的繁荣妈妈，冲着江恒康挥手“小江，你回吧，这里的我就行了。”
江恒康骑着摩托车在街上乱兜了一圈，又折返回往外公家来。离开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钥匙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了，他知道繁荣肯定要把家里再收拾一次才会休息的。一路上，江恒康觉得自己嘭嘭的心跳声就响在自己耳边：这样做可合适？这时间拿捏的可合适？陈繁荣如何处理这串钥匙？如果家里灯火全熄怎么办？他是如此地希望这会儿单独跟繁荣说会儿话哦！忐忑间，他已到院门外。院子的小铁门象是插上了，但披着外套的陈繁荣正走过来，江恒康的心突然间狂跳起来，自己都感觉到火热上了脸。
“我看见沙发上的钥匙，猜想应该是你落下的。”繁荣开门让他进来
江恒康看见石几上放着随身听，放着一杯水。难道陈繁荣一直在等他？繁荣走进屋去拿出钥匙递给江恒康，转身去收石几上的东西，一如往常的平和。那一刻，天上皓月当空，月色如洗，夜已深，人也静，偶有夜鸟凌空的身影；院里花荫匝地，清雅的桂花香味丝丝缕缕弥散开，合着辛辣的菊花香里，撩人神往。陈繁荣裹着宽大的家居服站在这样的夜色里，夜风附在她的衣襟上起舞，无可形容的轻灵。江恒康有点痴醉，眼睛和脚步都不想离开。
“你爸爸妈妈都休息了？”
“嗯，我爸酒后上床就能睡，不用我们管。”
“如果今天我不在家里叨扰，舅舅和爸爸是不是就不会喝这么多”
“你想多了”，繁荣轻笑，“你爸爸应该知道，自我妈嫁给我爸，酒桌就成了我爸和舅舅的战场。”
江恒康闻言，一时默然，差点没把刚才走廊上的感觉说出来
“江哥，你还有事吗？”陈繁荣一直跟江恒康相向而立，这会儿一边轻声问话，一边往大门口走
“没事啦，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
繁荣低下头莞尔一笑，跟着把江恒康送出门，插了小铁门转身。
“繁荣！”眼见着陈繁荣就要进大门了，已经跨上车的江恒康不自觉叫了一声。夜色里，陈繁荣安静地回转身，在清凉的夜色里，平静地望向他，等着他说话
“天凉了，我那里要置办些东西。你知道我们粗线条的，想请你一起去看看，帮帮忙。”看繁荣挂上了一点疑惑，“我自己没单独买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如何挑选，在这里，你最合适帮我。”江恒康自思这话说得极坦白，不会让繁荣有负担。但等待繁荣开口的时候，他还是不自觉地紧握起手，给自己打气。
繁荣略一思忖，“我后天下午休息，如果你等的及，可以出去逛街。”
“那好，我后天下午过来接你，你早些休息。”
江恒康仔细揣好那串钥匙，再次跨上摩托车往自己的住处走来，月色中，他的心轻快且明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