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初入石都

十五年，很短暂，也很漫长。人生有几个十五年呢，也许有一个，也许有五个，也许有更多。

对于欣然来说，来水头的这十五年，意义非凡。这十五年，她很荣幸见证了一个行业的兴起、发展和衰落，因为参与到这个行业，她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质的改变。

在没有来水头之前，欣然在江苏一个靠长江边上的小镇上工作，是同学介绍她过去那儿的。欣然在那儿工作了一年半，基本上没有什么收获。但在那里做统计工作的经历，让她在水头很顺利地通过了面试，找到了一份先立足的工作。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十日，阳光明媚，一辆江阴至泉州的大巴车正在高速路上飞快地奔驰着。

这是一辆卧铺车，欣然的位置在最后排右上，虽然里目的地还有三百公里，但欣然早早起来梳妆好，她坐在卧铺上，眼睛看着窗外被远远甩去的山和树，思绪也跟着被拉的很长。

对于来泉州水头，她是又期待又紧张，对于二十六岁的她来说，放弃之前的种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一切重头开始，这本身就需要勇气。

父亲和哥哥一直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地被人欺负，就想着把她叫来哥嫂工作的城市，在这边给她找一份工作，以后也有个照应。

嫂子就建议哥哥让欣然赶紧过来，她妹妹刚好被一家岗石厂年薪二十万请去当经理，欣然可以去她那家公司应聘业务员。只是为了避嫌，不要让老板和同事知道她们之间这层关系。

这次过来，哥嫂想让她应聘石材业务员，销售大理石。

那时她还不太了解大理石是什么东西，只记得小时候去二爷爷家，二爷爷家有一个石头做的桌面，上面有好看的纹理，他们说那是大理石，是很贵的一种东西，只有有钱人家里才会用那个做桌面或铺地面。

那天下水头高速时，已经是下午五点。

下车后清欢就看到她哥远远地边向她边招手边走过来，一路的疲惫与不安在看到哥的那一瞬间消失了。

她哥后面跟着一个短发，面相柔和，上身穿白色毛衣下身穿牛仔裤的女孩。女孩身高一米六二左右，小腹微微隆起。欣然知道这是她未见过的面嫂子，但那时因为哥和嫂子还没有结婚，欣然没有直接喊那女孩嫂子，而是叫她美心姐。

美心姐问她累不累，欣然瑶瑶头，笑着说不累。就这一句轻轻的问候，一下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哥和嫂子把欣然带到了嫂子的住处，这是临街二楼的一个套房，外墙是灰白色瓷砖，由于年代久远，防盗窗锈迹斑斑。

这个套房三房一厅，欣然听嫂子说，这里住着嫂子的妹妹，弟弟和弟媳妇，因为没有多余的房间，晚上欣然先和嫂子挤一晚。

嫂子和哥交代了欣然几句，让她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会接她出去吃饭，他们两个就又出去忙了。

欣然放下行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晕乎乎的头脑才清醒了一点。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起身找了扫把把地扫了一下，又把地拖了一遍。

她到各房间看了一下，看到一个房间的椅子上凌乱地堆着几件衣服，她就进来把衣服拿出去洗。

她看到床头柜上有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个手表，还有厚厚的一一沓钱。她内心不由地惊叹了一下，好多钱！

她在之前那个公司一个月八百元，去掉吃穿用度，给家里寄两佰元，基本上存不到什么钱。

那厚厚地一沓钱，看上去至少有壹万元左右，这是欣然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现金。她不由地多看了两眼，然后把衣服拿去卫生间，一件一件清洗干净，拧干晾晒整齐。

六点半左右，哥和嫂子过来接欣然去吃饭。那是一家高档饭店，欣然跟着哥嫂走进大堂，扑面而来是一阵好闻的香甜味道，整个大堂里面金碧辉煌，让她瞬间有种眩晕的感觉。

他们随着礼仪小姐上了电梯，去了VIP包厢。

那是一个有二十几平方左右的大包间，地上铺着厚厚的印花地毯。房间中央一个大大的圆桌，铺着粉紫的桌布，桌布上有一个可以旋转的玻璃桌，上面放了一篮错落有致的鲜花。桌子上方的天花板上垂下一个美丽的水晶灯，亮灿灿的，看上去很是豪华。

桌子旁边还有放着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放了一个水果拼盘。

也是在在这里，欣然第一次见到了她嫂子的妹妹李美若。不知为什么，当她第一眼看到美若，竟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她有点不敢直视美若，只在哥的介绍下，叫了一声美若姐。

在等菜的过程中，欣然坐在沙发上偷偷打量美若。

她对门而坐，里面穿一件白色丝绸衬衫，外面套一件质地考究的黑色西服，一头乌黑光泽的黑直发，顺滑的披在肩上。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浓弯的眉毛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明亮有神，鼻梁高挺，唇线清晰，涂着中国红颜色的口红。整个人坐在那里，不怒而威，明明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却感觉她遥不可及。

多年以后，欣然才知道，美若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力量叫气场。

除了美若，一起吃饭的还有嫂子的弟弟和弟媳妇。那个弟弟大高个，方脸络腮胡，乍一看长得有点像姚明。弟媳妇是一个胖身材小眼睛的女孩，眉毛淡淡的，基本不说话。

那天晚上的饭欣然吃的有点局促，哥一直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

那天她吃到好几个以前见都没有见过的菜。龙虾、鲍鱼、佛跳墙、烤乳猪。

当那个烤乳猪转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看到乳猪全身被烤的金黄油亮，只是那两个没有眼睛的眼眶直直看着她，吓得她赶紧用旁边的生菜叶子盖在乳猪的头上。

说实话那个乳猪她倒是想尝尝鲜，但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她哥看出了她的窘迫，用刀子从乳猪身上片了几片肉，又蘸了一些酱料，用生菜包好递给她。她接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了面前的盘子上。她一想到那两个空洞洞的眼眶，瞬间就没有了吃下去的勇气。

哥提醒她用饮料敬一下美若，欣然站起来端起饮料，隔着桌子，紧张地对美若说，美若姐，以后还请多多关照，说完一扬脖子喝掉了一整杯饮料。

美若轻轻摇晃了一下手中高脚杯里的红酒，轻抿了一口，淡淡地说，自己人不用客气，你以后好好做，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说完摆摆手示意欣然坐下。

哥也举起了酒杯对美若说，美若，以后欣然就拜托你了，说完也一下喝完了杯中的红酒。

那顿饭吃完大家一起回到住处，哥又赶回部队，嫂子洗完澡先躺下休息。

欣然等所有人洗完澡才去洗漱，又等所有人都睡下了，她又把大厅的地拖了一遍才在离嫂子稍远的地方躺下。

那晚欣然睡的不踏实，她很担心自己睡着了，不小心会踢到嫂子，又想着隔天的面试，还是有那么一点紧张。

隔天一早欣然还是早早起了床，她去楼下对面买了油条包子豆浆给大家当早餐。嫂子的弟媳妇煮了白粥，炒了一盘青菜。嫂子怀孕后胃口不好，想吃榨菜，欣然又赶紧去楼下买了几包榨菜上来。

吃过早饭，美若又向欣然交代了几句就先去上班了，她让欣然下午去南升厂里应聘。

重要的一点是不要让老板和同事知道她们有这层关系，因为她想让欣然去应聘业务，业务经理下面的业务是自己的亲戚，担心老板会有所顾忌。美若还交代欣然不要紧张，应聘的时候她会在旁边帮着说话。

嫂子她们吃完早餐也各自去上班，欣然收拾好碗筷，准备好了自己的简历，又去睡了个回笼觉，起床后把所有人的衣服洗好晾好。中午嫂子她们都不回来吃饭，欣然到楼下简单吃了个午餐，回去化了个淡妆。

下午两点半左右欣然叫了个摩的去南升，谁知那个摩的师傅路不熟，绕了一大圈，从后门进了南升。欣然心里暗笑，原本应聘就有点走后门，结果没想到真是走后门进来的。

离办公室门口还较远的时候，欣然让摩的师傅停下，付了钱，感谢了摩的师傅。

她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S350停在门口，欣然知道这辆车价值不菲，想像着这辆车的主人一定也是衣着华贵，帅气动人。

她在门口敲门，里面的人说请进，欣然进去后看到美若坐在沙发上，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欣然装作不认识美若，礼貌地说，您好，听说你们公司招业务，我是来应聘的。

美若指了一下对面的沙发说，先坐这里等下，老板去车间了，等下过来。

欣然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对面的女孩开始泡茶，泡的是功夫茶铁观音。

只见那女孩先把开水倒进一个大的茶碗里，又把几个小杯子放在碗里里外烫了一遍，把茶漏和茶壶也都各自烫了一遍。然后把烫杯子的水倒掉，放入茶叶。高高抬起水壶，滚烫的开水冲到茶叶上，茶叶像春风拂过的小草，慢慢舒展了身子，一阵茶香从杯子里溢出，浮动在空气中。

女孩又把茶碗碗盖盖上，留出一点缝隙，把茶水经过茶漏倒入茶壶。又往茶碗里重新冲入开水，并盖上茶盖。接着她又把茶壶里的茶水挨个倒进小杯子里，冲洗一下又全部倒掉。

她把第二泡的茶水像刚才一样，经过茶漏倒入茶壶，然后把茶倒入小杯子，每个杯子的茶只倒了七分满。

她拿起开水把茶夹烫了一下，用夹子夹起一个杯子在毛巾上轻轻擦去杯子底部的水渍，才把杯子轻轻放在美玲姐面前的茶几上。美玲姐曲起食指和中指，用第二关节在茶几上轻敲了两下。

女孩接着把第二杯茶放在了欣然面前，欣然不知道美若敲桌子的含义，她也不敢贸然学，就只礼貌地说声谢谢。

女孩微笑对她说，喝的时候小心点，会烫。

就这一句善意的提醒，让欣然对这个女孩有了莫名的好感。

大概喝了两三杯茶的工夫，欣然听到身后的门响，接着听到女孩说，王总来了。

欣然忙站起身，回头看见一个约摸四十五岁左右的女人走了进来。欣然心里嘀咕了一下，这和她想象中的老板形象有点不一样。

女人微胖，身高一米五左右，皮肤白皙，褐红色短卷发，小眼睛，塌鼻梁，人中和下巴上各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嘴巴有点凸，和美若一样，也涂着大红的口红。上身穿一件紫色Polo衫，下身穿一件九分黑色小脚裤，脚上一双运动鞋，鞋上沾满灰尘。

她去洗手间洗完手，坐到了小姑娘的旁边。

欣然站起身，双手把简历递过去说，王总您好，我是来应聘业务员的小董。

那个王总接过简历看了一下说，你从江阴过来，二十年前我先生曾在江阴做生意，我有去过几次，印象还不错。

欣然心里小高兴了下，觉得应聘有戏。没想到王总接下来却说，你是来应聘业务，但我暂时这边不缺业务，看别的工作你要不要做。

突发情况，欣然来就是要学做业务的，她以前在江阴那边做统计文秘都做怕了。但现在这边不需要业务，只能先做别的留下来，后面再找机会转做业务。

欣然想了一下说，我以前有做过统计和文秘，您这边这两个岗位需要用人吗？

王总说，这边统计需要一个，你对薪资有什么要求？

没有要求，您先看一下我做事怎么样，再给我定工资。欣然想都没想回答道。

欣然从王总眼里看到一丝惊讶一闪而过，接着她听到王总满意地说，可以，那明天过来上班，暂时就住在里面的房间里，吃饭先叫快餐，过半个月公司开业就会有食堂。

就这样欣然在水头有了第一份工作，虽然这份工作并不是她喜欢的业务，她相信只要好好努力，以后一定有机会。

隔天，欣然就把行李搬到了公司。她看到办公室又多了一个个子不高，卷发娃娃脸的女孩，化着橘色的腮红，大眼睛长睫毛，嘟嘟嘴，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

昨天的那个女孩先向欣然介绍了自己，说她是业务员，叫黄依诺，是一个礼拜前应聘进来的。那个卷发的女孩叫苏小小，是公司的出纳。

王总交代小小给欣然买床被单被套和被子，又说现在公司还没有正式开业，暂时没有什么事，你们去车间把里面的卫生打扫一下。

车间因为有专门的阿姨打扫，欣然她们几个去了把新机台擦了一下，祈祷它能生产出好产品。公司生意好，大家都开心。

当天晚上，欣然没有住在公司，嫂子让欣然去她那边吃饭。清欢知道嫂子老家爱吃辣，对晚饭充满了期待。

对于不喜欢吃甜食的欣然来说，在江阴吃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毫不夸张说，江阴那边炒青菜都恨不得要放糖，每个菜都是甜的。

欣然唯一觉得之前公司阿姨做的好吃的，就是用铁锅煮的柴火饭的锅巴，又香又脆。

那个时候，欣然有空就去帮那个承包食堂的阿姨收拾碗筷，那个阿姨知道欣然喜欢吃锅巴，都会提前给她留些起来。

那天晚上欣然吃的特别饱，那个话不多的弟媳妇的手艺了得，红烧鲫鱼，虎皮尖椒，芦蒿炒咸肉，香干三层肉，拍黄瓜，香辣小龙虾，每一道菜的味道都仿佛征求了欣然的意见后才去烧的。如果不是不好意思，欣然感觉还可以再多吃一碗米饭。

吃完饭弟媳妇又忙着收拾碗筷，欣然赶紧去帮忙，嫂子一直让欣然去吃水果，说弟媳妇会收拾。

欣然还是帮弟媳妇把厨房全部收拾好，又下楼把垃圾扔了，才回到客厅。美若正在客厅看电视，她招呼欣然过来吃水果，欣然看到美若眼中闪过一丝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