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余华《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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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在小说之中描写了两个世界,即现实世界和“死无葬身之地”。余华用一种虚实结合,人物虚无缥缈的状态进入叙述,以杨飞死后的所见所闻和死前的回忆相间展开。在这里,死后的杨飞是实的而回忆是虚的,还有可能是不真实的;但神奇的是,按照正常逻辑来讲,死后的杨飞是虚的,杨飞的回忆反而是实在的。
余华用创世纪的方式,用上帝造世界的时间,即七天,从一个已死亡灵魂的角度,让其从现实世界跳脱出来,用“七天”这样一种方式来一天一天地切割与回溯杨飞个人与现实世界的最重要或最深刻的独特感受,同时缥缈的死后感受也是间插向前进行的。
余华在叙写《第七天》的时候统一运用了第一人称的手法,之后你就会发现这本书的人称基调是非常统一的。无论是小说中的“我”杨飞,还是小说的父亲或是刘梅等诸多人物都是使用“我”的第一人称叙述角度。主人公绝不替他们叙述,他们是有自己的认知和思想的,所以作者让小说中的每一个人都开口说话,让人物无论是语言上还是动作上都显得有血有肉。比如在刘梅的叙述中,伍超为刘梅打了一个调戏她的饭店客人,被打伤而驱赶后最终在人行道上坐了下来,他们被雨淋着,被急驰而过的汽车溅了一身,她哭泣着:“他一遍遍地说着老子想杀人,我哭个不停,求他别杀人。”
余华正在试图帮人们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死后该去哪里的问题。小说中是这样描述的:有墓地的获得安息,没有墓地的获得永生。那么主人公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感受呢?或者说作者为什么会这么写,它的现实依据是什么?这让我们很容易想到中国传统的一种对死亡的联想,即死去的鬼魂到地府报到的得以转世轮回,没到地府见阎王的成为了孤魂野鬼,也就是“永生”。只不过小说改变了形式与规则,加入了很多现代元素,比如引路人打起了电话,“白手套”的指引和摇号。这个进入“安息”的条件就是要有墓地,没有墓地的是没有资格安息的,只能是永生的孤魂野鬼。在第一天里,人物对于骨灰盒、火化规格、墓地、子女等的攀比其实就是对现实的照应,荒诞而可笑且无休止的攀比是作者批判的第一个对象。死者的命运被活者所决定,体现了人无论何时何地对自己命运无法掌控的无奈。
可是人们安息之后又是什么呢?安息是分割人与人的一个个空间吗?这个“安息”绝不是简单的睡觉,而是安息者对没安息者的俯视,是对不平等的满足,同时也可能是一种盲从。当一种攀比超越了另一种攀比,新的攀比超越了旧的攀比,这些“安息者”是否会从所谓的“安息”中醒来呢?
在第二天,杨飞遇见了前妻李青,李青是一个性格很独特的人,被所有男人爱着,但她似乎谁也不爱,除了杨飞。因为她知道那些人爱慕的只不过是她漂亮的容颜罢了,而杨飞不同,他老实憨厚,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她却在婚姻中爱上了第三者(一个在飞机上侃侃而谈理想和抱负的已婚男子),颠覆了杨飞父亲与邻居对她的认识,他们自然而然会将她想成一个三心二意的人,父亲说,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好姑娘,我看错人了。但杨飞并不这么看,他认为李青跟他在一起的三年是走错路了。他们彼此决定离开对方,没有谁强迫谁,友好分手。通过父亲那一辈与杨飞这一辈婚姻思想的比较,余华正在向我们展现现代婚姻的某种特点,即婚姻不再是一把老式枷锁,人们正在追求适合的婚姻而不是勉强或凑活,也就是婚姻的极度自主性(或自由性),这会带来好处,但坏处也不言而喻。
因为李青丈夫的逃避失踪,李青在家中割腕自杀,此后才有了她的灵魂对杨飞灵魂的呼唤,通过这件事,李青彻底醒悟了,之前与杨飞离婚是她冲昏了头。同时,李青的事情也向我们说明了现代女人还是要依靠于男人才能达到一定高度,实现抱负的无奈。
第三天杨飞回忆起了他的养父杨金彪。他为了这个火车弃子放弃了自己的爱情与婚姻,并为之倾尽了所有。当杨飞生母前来寻找失散的儿子之时他领着杨飞买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价格不贵,却尽显父爱。
然而杨飞从关系复杂的生父母那里看到的并不是一个温馨的家庭,家庭里的种种矛盾在此凸显得尤为深刻,让杨飞不胜其烦。因此他回到了养父家里,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杨金彪,他早已习惯了与他相处的生活。他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疼他在乎他且全心全意为他好的人也只有自己的养父杨金彪了。杨飞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就是杨金彪,因此在养父身患癌症离去的时候他不断地寻找着他,甚至死后的杨飞依旧执着地寻找着父亲,这也成为了本书存在的最大主线。
李月珍是杨飞的“乳母”,准确来说是邻居。最后是因为替二十六个弃婴事件鸣不平,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被撞死的。
她是一个心存大爱之人,在“死无葬身之地”中,二十六个弃婴紧跟着她翩翩起舞,发出来咯咯的笑声,看似美好,实则悲凉。余华试图用这种方式唤起现代医学对人性的思考,为已然漠视与麻木的某些医疗工作者们敲响了警钟。
刘梅和伍超的恋情令人动容。刘梅自杀后伍超为她买一块墓地竟然要靠卖掉肾脏才能够实现,再反观开头第一天时“我”看到他们议论起自己墓地的场景,这不禁令人唏嘘。如今殡葬行业真是个恐怖的行业,楼价和墓价从来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生活经验告诉我们越贵的房子越舒适,墓地亦然。但死人毕竟不是为了追求舒适的,豪华的墓地给了生者以安慰,给了他们种种虚荣的名头,他们只在乎被“看见”,甚至有的人根本不在乎墓地里埋着的到底是谁。
刘梅和伍超代表了小人物悲喜交加的多面,余华用他笔做的手术刀一点一点地剖析着这个社会。此外,书中写尽了的小人小事与小人大事还有如“暴力强拆事件”、“伪卖淫女事件”等等,展现了一系列纷繁复杂的现实矛盾,表达了在这种荒诞空间中人的行为的种种无序感和强烈无力感。
看完《第七天》,我感慨余华其实写了两种“活着”,一种是以《活着》为代表的他的上个世纪长篇小说,另外一种就是《第七天》。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活着》是叙述上个世纪的人的“活着”,而《第七天》是这个世纪的人们的“活着”,虽然书中描写到了死亡世界,但小说所蕴含的所要表达的情感通通都是告诉人们要好好活着。就跟余华自己说的一样,一个作家要怀着一种怜悯之心去写作,所以才写出了如此触及人心灵的《第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