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扣·拂世
神佛当真如斯慈悲?
——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壹】
山下黄土翻飞,马蹄声哒哒渐远,大地也恢复了平静。
师父说:这是这个月第三批军队了。
我问:边关战事吃紧,沈将军连连败退……我们还能守得住吗?
师父说:死守。
他又补充道:不择手段。
我想不通我们吃的是百家饭,哪里需要在乎这饭到底姓周还是姓赵?师父何必这般忧心忡忡的模样。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师父,他气的颤颤巍巍举起手中黝黑难看的手拐就朝我脑袋招呼,直呼竖子心思狼心狗肺。
我只能抱头逃窜。
我自幼便被双亲遗弃,每每讨饭只求活命却因卑微低贱被打的半死。
苍天不仁,大周不仁,我一介蝼蚁乞儿又何须深明大义?
师父说这世间有神佛,我受过的苦,行过的善都会被看到,都会有所福报。
可我只知这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活着,才是我想要的,不择手段!
——
有些事未必如你所愿,有些人不管你无辜与否
【贰】
天怎么变红了?红的……像极了护国寺佛祖眉间的一点朱砂。
护国寺你可当真护的了国?佛祖你可当真慈悲普度?
那我为何还在这腐骨碎肉间苦苦挣扎?
头上剧痛,我才迟迟回神。
头皮被消掉了一块,鲜血染红了眼帘。说来我这脑袋可真是多灾多难。从小到大不知破过多少回,难为我现在不是个傻子。
一只枯手抚上了我的脸,细细擦去上面的唾液泥灰和污血,可总也擦不干净,那人问:疼吗?
是师父,我摇头说:我还活着。
他说是啊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这些都不算疼。
我抬手摸摸头上的血,第一次摸到血不如想象中温热,是冰凉的。
随手抓了一把泥,也不管是不是活着别人的血肉就糊在头上勉强止血。
身披甲胄挥舞长剑的那人面目狰狞,让我头一次意识到死亡离我这么近。
有些事未必如你所愿,有些人不管你无辜与否。
那天敌军挥师帝京,自半月前攻破廊元最后一场烧杀抢掠,最终幸存者不足一成。
——
以我微弱的力量,向神祈求
【叁】
夜色中师父坐在残破的废墟上,佝偻了背影。
我问他在做什么。
他说:以我微弱的力量,向神祈求……
我不耐打断他:够了,你的神抛弃了你!你看看这百里伏尸!这便是你的神,他高高在上,他不屑拯救蝼蚁。
这一次他没有打断我,他沉默的听着,半晌勾出一个苦涩的笑。
他昂首看天以手掩面,天上下起了雨。
我分不清他是在大哭还是大笑。
乱世之中,人如刍狗。
护国寺被赵国军队砸的粉碎,那尊佛像左边眉角的凹陷,雨水积在凹陷里,再溢出,像极了哭泣。
在悲悯世人?
却还是那副那副令人厌恶欲呕的模样。
第二天,师父牵起我的手,他只说了一个字。
走。
我问为什么。
他不言。
我问去哪里。
他不言。
我说护国寺的佛像被砸了。
我以为他还会不言。
他却笑了,他说:砸的好。
——
将军剑指之处,即是吾等归途
【肆】
日夜交替,星辰轮转,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师父一句话也没有说,当他停下脚步时我看到的是黄沙,残骸,鲜血,士兵。
两军对垒,大周军队早已溃不成军,仅剩的幸存者不足百人,三三两两的或战或坐在兄弟血亲的尸体旁边,麻木的等待死亡。
对面赵国军队如蝗蜂压境,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尽头。
师父看了一眼冷笑道:“十万。”
待我从惊骇中反应过来时他已拄着他的宝贝手拐站在了两军之间。
空气仿佛凝结,只有他一个人在动作着。
他自耳后揭起一层薄膜,面庞霎时变幻,又将手拐狠狠摔在地上,木渣碎块中一柄无鞘之剑泛着嗜血冷光。
他俯身拾起那柄剑,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
剑锋指天,奋力划下,直指赵军。
我想师父大抵是真的疯了。
可我听到他们喊姬将军,他们说那是他们的姬将军。
将军剑指之处,即是吾等归途。
背负着整个国家的荣耀与希望,这便是大周第一将军——姬英。
哪怕是百人对十万,哪怕是他们早已举不起手中的兵器,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不顾一切的用血肉之躯迎上刀锋,筑起一道惊心动魄的人墙。
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是姬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早该死去的人此刻却又站在了世人面前,我只知道,这个人他本就属于战场。
——
世间众生命薄如纸,低贱如尘,一拂即逝
【伍】
百人对十万。
即使是姬英又能如何?
胜负毫无悬念。
最讽刺的是师父的剑就插在他自己的胸膛之上。
十万兵马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没有仁慈,没有不忍,没有丝毫停顿。
心怀希望的人们鲜血染红了大地,却得不到神的眷顾;践踏亡灵的刽子手得不到一丝快意,却不得不麻木前行。
赵国为了造福百姓征战四方,大周为了庇护百姓屠杀敌军。
孰对?孰错?
闻说姬英的佩剑名为拂世。
意为拂拭灾难,庇护世人。
当他发现自己根本庇护不了自己深爱的土地时,那么这柄剑还有他这个人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所以姬英死了。
他寄希望与神佛。
当发现神佛冷眼旁观时他又回来了。
带着他的拂世之剑,带着他的悲悯之心。在他热爱的大地上彻底离去。
没有话本里的霹雳雷雨,没有瞬间遍地的曼陀罗花,就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传闻中无所不能的姬英像一个平常人一样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根本就没有什么盖世英雄能以一己之力颠覆败局。
拂世,世间众生命薄如纸,低贱如尘,一拂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