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字母文字传奇

8. 腓尼基字母创世纪

随着乌加里特的一声叹息，两河流域楔形符号向字母演化的进程被无可奈何地终止，催生字母的使命历史地落在了“新月沃土”核心地带的腓尼基人肩上。请读者回过头看看上一章的叙述——乌加里特楔形字母的创造者居然就是腓尼基人。只不过这一次，腓尼基人承接了原始西奈字母的传承，以埃及象形文字符号演化新的字母文字。

圣经旧约《出埃及记》里，上帝耶和华命令摩西返回埃及，将他的子民们从法老的束缚下带出来，回到光明的世界——应许之地（Promised  Land）。应许之地也被称为“牛奶和蜂蜜之地”，据说那里到处都流淌着牛奶和蜂蜜。

腓尼基城邦地图

上帝指引的“应许之地”究竟在哪里？耶和华对摩西的先祖亚伯拉罕说过：“我必为你定下边界，从红海到地中海，从沙漠到幼发拉底河”，他说的就是迦南（Canaan）——这个词作为地理名称，泛指今天的巴勒斯坦、以色列、叙利亚和黎巴嫩一带。当年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主要是西闪米特人，也被称为“迦南人”。当迦南一词出现在《圣经》里，其实就是希腊人所指的"腓尼基"（Phoenicia）。考古学家则习惯性地将公元前1000年之前黎凡特（相当于现代所说的东地中海地区）居民称为迦南人，将在此之后的居民称为腓尼基人。

迦南地（以色列）大卫城，作者摄于耶路撒冷

腓尼基人之所以被称为“腓尼基人”（Phoenicians），源于希腊人对他们的称呼，意思是“绛紫色”（希腊语Phoinikes，即提尔紫色），腓尼基人实际上如何称呼自己其实是未知的。腓尼基领土的核心提尔城邦制造并用于美索不达米亚皇室长袍的紫色染料，成就了这个从事绛紫色染料生意的民族。这种紫色染料源自骨螺海洋蜗牛的下鳃腺，曾经大量存在于地中海东部沿海水域。腓尼基人对染料生产和贸易的独家经营，加上秘不外传的提取工艺，紫色染料的价格飙升为黄金的10倍，让他们赚的钵满盆满。

腓尼基人（公元前1500 年-前300 年），大都会博物馆

腓尼基人是闪族人的一个部族，他们来自迦南分支，因而称迦南人。腓尼基人的祖籍地或许是阿拉伯半岛或者波斯湾地区，多年前定居在中东叙利亚和黎巴嫩沿岸。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声称，腓尼基人是公元前2750年左右从厄立特里亚海迁徙过来的。最近的基因研究表明，当今黎巴嫩人的大部分血统，都出自与迦南相关的人种。

腓尼基人面对广阔的地中海，背靠雄伟的黎巴嫩山脉，这个族群必然需要通过海洋为自己寻找生路。他们是一个伟大的航海民族，以装饰有马头的强大船只而闻名。腓尼基的水手称雄世界，他们能够在地中海汹涌的海水中自由航行，他们在造船方面也掌握了高水平的技能。腓尼基的重要城邦比布鲁斯的造船业似乎已趋于完善，弯曲船体的设计就是在那里首次启动。萨尔贡二世国王宫殿中的亚述浮雕，展示了一艘运输雪松原木的腓尼基船只，这种类型的船可以用于沿海乘坐并将货物从较大的货船上运输上岸。

运输雪松原木的腓尼基船只，公元前八世纪，巴黎卢浮宫

这个族群的多数人都是天才的商人。在定居迦南后的几个世纪，比布鲁斯和其他腓尼基城邦国家，如西顿、提尔、艾尔瓦德和贝鲁特，都是通过把奢侈品和大宗原材料从海外市场运回近东，为自己创造了重要的贸易市场。其贸易路线覆盖了地中海东部的大部分地区，包括塞浦路斯、撒丁岛、希腊、克里特岛、利比亚海岸和埃及。腓尼基水手也曾远航前往过英国和美索不达米亚港口。

腓尼基贸易网络（约公元前 1200 年至公元前 800 年） 腓尼基贸易商人，维基百科

虽然我们今天的字母表源自腓尼基人，但是腓尼基人自己的文献却已经全部佚失。关于他们起源和历史的大部分知识都来自于其他文明（希腊人和罗马人）的记载，以及对整个地中海地区发掘考古文物的推测。目前学术界的共识是，腓尼基人最鼎盛的时期是公元前1200年至波斯帝国末期（公元前332年）。

从某种意义上说，腓尼基人从来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民族”，他们当年并没有建立真正的国家。腓尼基人以城邦形式组织起来，类似于古希腊的城邦，其中最著名的是比布鲁斯、提尔和西顿。每个城邦在政治上都是独立的。它是一个由独立城邦组成的文明古国，横跨现在的叙利亚、黎巴嫩和以色列北部。比布鲁斯（Byblos,即今天的朱拜勒）是腓尼基人最早的定居点之一，它是腓尼基人来到这片新土地时建成的第一座城市。公元前8800年-前7000年期间这里首次有人居住，并自公元前5000年以来一直有人居住，成为世界上最古老的连续有人居住的城市之一。腓尼基人后来建立的某些城市甚至成了雄霸一方的国家，如北非的迦太基。

今天的朱拜勒（比布鲁斯）老城区

约在公元前1000年，腓尼基人开始使用腓尼基字母作为其文字符号。历史学者都认为，字母在腓尼基诞生完全出自于他们的商人本性，他们最重视的文字功能是商品交易的记录，书写也必须是人人都能掌握。然而，无论是楔形文字还是象形文字，书写和识读都十分困难，特别不利于贸易交流和记录账目。腓尼基人迫切需要找到一套简洁有效的书写系统。海外贸易活动为腓尼基人开阔了视野，接触到了不同类型的文字。他们中一部分人，曾经在乌加里特进行过尝试，把楔形文字符号演进为30个乌加里特字母，但遇不幸而夭折。他们中的另外一些人，则直接把原始西奈字母拿过来，并加以改进形成了腓尼基字母，明显地带有象形文字符号的痕迹。

22个腓尼基字母符号（由右向左），维基百科

传说之中，腓尼基字母的发明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相传，有一个叫卡德穆斯的腓尼基聪明的木匠，某天在别人家里干活，需要一件工具。他随手拿起一片木头，用刀在上面划了几笔，然后让一个奴隶送给在家中的妻子。卡德穆斯的妻子看了木片，什么都没说，就递给奴隶转送他需要的工具。据说，卡德穆斯在木片上划的刻痕就是腓尼基第一次出现的字母文字。人们得知这件事情后，纷纷来向卡德穆斯求教，卡德穆斯就将他发明的字母文字教给了其他人。这样一来，腓尼基字母就逐渐传播开来。

腓尼基字母由22个辅音符号构成，没有表示元音的字母（元音发音隐含），依然属于辅音因素文字，被用来记录铁器时代的迦南语言。历史学家将迦南语言细分为腓尼基语、希伯来语和阿拉姆语。由于腓尼基字母最初是用铁笔刻成，所以它们大多是有棱角和直线。腓尼基字母文字通常是从右到左书写，尽管有些文本可以以交替方向写，称为“牛耕式书写”（Boustropedon），即“像牛犁地那样回转”。

腓尼基字母及其后裔字母是对人类文字系统的真正改进。字母的主要好处在于，它具有语音性质，一种声音由一个符号表示，意味着只需学习几十个符号，可以用更少的符号再现单词。阿卡德楔形文字有近1000个音节符号，而腓尼基字母只有22个字母符号，古希腊字母只有24个字母符号。这使得人们学习字母文字变得更加容易，只要接受过良好基础教育的任何人，都能够获得专业抄写员的阅读能力和写作能力。

腓尼基箭头是一组著名的青铜箭头，制造时间在公元前 11 世纪前后。它们由刻有约70个腓尼基铭文的青铜箭头组成。箭头上的铭文写道：“阿基之子阿多之箭”。鉴于年代较早，这组箭头对于现代人理解腓尼基语言的历史非常重要，“开启了字母起源研究的新阶段”。在公元前11世纪中叶，人们习惯把迦南地区的文字称为“原始迦南字母”，此时腓尼基字母首次出现在箭头上，提供了原始迦南铭文和最早的腓尼基铭文之间缺失的环节。这组箭头就是上一章维罗洛曾经见过的由腓尼基人制作的“Addo的箭”，从而帮助他破译了乌加里特楔形字母。

腓尼基箭头，来自贝卡谷地，公元前12-11世纪，贝鲁特国家博物馆藏

这块公元前8世纪的石板（即所谓诺拉石板）是在古代腓尼基人定居点诺拉（现在的撒丁岛普拉）附近发现的，上面刻有腓尼基字母文字，是迄今为止被认为是黎凡特之外发现的最古老的腓尼基铭文，我们可以从中一窥当年腓尼基字母的真实面目。

诺拉石板，公元前8世纪 ，卡利亚里国家考古博物馆

在有关文字的出土文物中，最古老的腓尼基铭文只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1世纪。大约公元前1200年刻写在黎巴嫩阿希拉明·比布鲁斯 (Ahiramin Byblos) 国王石棺的铭文，是已知的五处比布鲁斯皇家铭文之一，基本上显示了完全发育的腓尼基文字模样。

比布鲁斯国王阿希拉姆的石棺，贝鲁特国家博物馆 石棺上绘制的腓尼基字母文字

腓尼基字母是原始西奈字母（原始迦南字母）的直接延续，今天使用的许多字母系统最终都可以追溯到它的身上。希腊字母和阿拉姆字母直接由腓尼基字母演变而来，拉丁字母、西里尔字母均源自希腊字母，当然也源自腓尼基字母。阿拉姆字母后来演变为阿拉伯字母和希伯来字母。有一种理论认为，印度的婆罗米字母也是阿拉姆字母的后裔。腓尼基字母可以说是除了中国汉字及相近文字系统(如日语假名)之外，现今众多书写系统的源头。它有效地将世界上大多数字母统一在一个家族之下，人们也将其称为“字母之母”，尽管这种分类方式目前还存在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