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7失控里的自控 养老送终三年记(4)
一个男性朋友,当领导通透跳脱,知道我的情况,很熟说话就不忌讳:我伺候我妈到99岁,老太太那个可恶!就嫌保姆吃得多干得少,逼人家吃剩饭坏西瓜。那几年我都快成中介了,整整一个小本的保姆电话。就这还经常没人干,我得上手抠屎擦尿。咋办?没办法!那会儿想这人越老越坏,真不如早死早解脱。但是告诉你啊,我妈死了以后,我那个难过啊,真的是没有一部文学作品告诉过我,没妈了他妈的这么难受!
这个朋友的话让我在艰难中得以支撑。让我知道这是终将过去的一站,在现实和精神的失控状态中,理性自控是很难重要的。要在混乱中努力在理性上选择相对正确的道路,而不是单单在感性上让自己逃避或发泄解脱。这里谈的不光是对父母糊涂后的抱怨问题,还有社会服务以及服务人员可能带给我们的无尽烦恼。
父亲心理上离不开医院,正规大医院又不收他这样的病人,就经常性的住进了一家病源很少的职工医院,虽然它也是三甲,条件还不错,但是国内医院的剧烈两级分化,导致这类医院一差百差,医生到处给病人发个人名片揽医,护士大多数也都是护校没毕业的实习生。父亲进这家医院时还好好的,换了几种药后就开始谵妄昏迷,检查是低钠血症。年轻的医生解释原因是老人身上一定长了恶性肿瘤,于是一边再检查一边各种的营养制剂和药品不停地补上。看着老人一天天的严重,我觉得医不对症,即使有恶性肿瘤人也不会突然变成这样,我用笨办法把老人吃的新药一个个和低纳血症并列上网搜,结果立刻就出来了,一种药就是会导致老人的低钠血症!我马上通知医生停药,药停三天,老人正常了。
第一次父亲昏迷需要吸痰,我看见那个手生的小护士,拿着吸管对着父亲的喉部乱戳,老人一次次被憋得弹起,发出可怕的呜咽声。当时我就哭了,不准护士吸,突然看我那么激动,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好。我坐在那里十几秒,突然意识到这是苦心的时候,不能苦情。我站起来:好,你们吸吧!然后走出屋。几分钟后,痰吸出来,父亲呼吸马上平稳了。
站在养老送终第一线,独生子女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无人可依,要在最痛苦的情绪困扰中,独自做所有决定。这时候理智是重要的,因为正确的路往往最难走。
那之后老人恢复越来越好,再检查主任医生称各项指标近乎完美。只是主治医生每天仍然要给吊将近六个小时的液体,都是护养保健品。几个月下来老人手上胳膊上的血管都硬了,可是老人喜欢。每天我都去求医生别打了,终于医生也停止了输液。一天过后我中午送饭,看见液体又吊上了。去问医生,她正色:你爸求我打的。我怒了:那我们就出院。医生更气:那你就出。回到病房到了下午,我想想又给医生打了个电话,坦言自己的难处,求她开药收费可以,但无论如何先不要每天都上吊针了。医生也柔和了很多,说她会按制度办,第二天停了输液。
那段时间的路都很难走,而且不知道什么路是正确的,有时候只能熬,但只要理智冷静,相对正确的路一定会找到。那次父亲昏迷同时发生了好几件事,一是家里保姆不喜欢陪老人,父亲抢救那会她心已经不在家里,只要出去就好长时间不回家,想让她走又怕找不见帮手,当时我左右为难。二是父亲抢救要彻底检查身体,做CT检查时赶上我去缴费,护士不愿意出力抬人,护工拖老人上CT床的时候,老人尾骨那里被蹭烂了好大一块,这是卧床病人的大忌,很难恢复。这让我的心情烂到无以复加,紧接着我突然发现老人口袋里装的两千块钱只剩30了,老爷子住院总习惯自己内衣装点钱。发现钱没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楞了半天。最后走的时候护工进来接班,我掏出那30块,对他说:辛苦了,留着买烟抽吧。
走出医院我知道自己需要破局了,家里医院我独木难支处处失控,老人去养老院才是对的。
在被动、混乱、沮丧和无穷的纠结中,自怜和愤怒无益,只会让事态更加糟糕,这方面我教训深重。这种时候只有理解别人与自己正常的利害冲突,努力用理性完成一个个艰难,但相对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