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要不要嫁给我?”初次见面的他问
文 | 十里菱歌
01.
身为父母官,一个必备的品质,便是泰山崩于前后左右而面不改色。
所以,看区区美男跳脱衣舞又算得了什么。
我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搁着一壶秋露白和几碟精致的小菜,厢房内琴声袅绕,一名身材娟秀,容貌姣好的男子正在我面前踩着拍子跳脱衣舞。
随着琴弦越拨越快,男子身上本就穿得凉爽的衣裳一件接一件地解下抛开,待他身上只剩最后一件小围腰时,他扭动着走到我身旁,一手搭住我的肩膀一手执起桌上的一杯酒往我唇边送,媚声唤道:“好姐姐,你若真是喜欢玥步,那便将这杯酒干了……”
我好歹在官场打滚了几年,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可以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我十分镇定地掏出小手帕,一脸严肃地擦干净了两管鼻血。
我接过酒,顺手在玥步白白嫩嫩的小手上摸了一把,邪笑着调戏道:“好好好,映秀楼头牌邀的酒,本官怎么能不喝?”
映秀楼,是一家专卖男色的青楼,也即是男妓馆。
我怀里拥着的这个满身脂粉香的男子,是映秀楼当红的花魁,玥步。
美男在怀,我整个人都飘飘乎茫茫然,举起酒杯正打算豪迈地一饮而尽,厢房门却“砰”的一声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我吃了一惊,赶紧回头看。
紧接着,手中酒杯“哐啷”地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走进来的是一位风姿韶秀的年轻男子,男子一头青丝宛如墨色流泉,只用一根长长的水蓝色绸带绕过前额,在脑后绑了一个结,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脑后的两截系带忽上忽下地飘啊飘的,带出了几分清逸风骨。
比起男子这身出众绝尘的气质,他的容貌只能算作一般。那是一张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脸,素净的脸庞上,鼻子稍嫌不高挺了些,唇形稍嫌不优美了些,那一双眼睛倒是很美,墨扇子似的长长眼睫掩不住底下的流光溢彩。
我当初喜欢他,便是因为他这一双眸子。
他走到我身边,对我嫣然一笑:“姜姜,你骗我出门,便是想自己一个人来逛青楼?”
我哑然地望着他,一时找不到话。
他拂拂袖子,好整以暇地坐下,执起酒壶自己斟酒来喝,“我回家没见你,又看柜子里存的银两空了,便猜着你是到这儿来了。”
他慢慢地啜着酒,掀起眼睫几分好奇几分疑惑地望着已经石化的玥步,“这就是你一直想包养的映秀楼花魁?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吸引到你?”
玥步“叮”地回过神来,站在我身边,隔着一个圆桌居高临下地望着韶秀男子,不服道:“你谁啊你,江湖规矩,你来砸场子也要先报上名号。”
男子搁下酒杯,道:“我叫竹音,我不是来砸场子的。”
“不是砸场子那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只是来领内人回家。”竹音瞟我一眼,笑得依旧清风自若,对玥步道,“初次见面,我是云姜的相公。”
抓奸也能抓得这么有风度,我很佩服我家相公。
玥步惊愕地看了看我,半晌,又看了看竹音,见我俩一个抓一个被抓都这么冷静,他率先有些崩溃了,小声嚷道:“云大人,不带这样的啊,您这不是捉弄玥步吗……”
我赶紧温柔地哄道:“不不不,我哪里舍得捉弄你?竹音不就是我的相公嘛,我纳你当我的小妾不就得了?”
反正我家里已经有七位小妾,再加多一位也算不得多的。
玥步用看奇葩的眼神看着我。
我转头问竹音:“当大房的,你有意见吗?”
竹音微笑:“当然没有,不过,亲爱的娘子,估计你帮玥步公子赎完身后,已经没钱来办纳妾宴了。”
02.
云阳国是一个女尊男卑的国家,我们这里连皇帝都是货真价实的女人,因此,女人入朝为官很正常,女人三夫四妾也很正常。
我没钱为玥步办纳妾宴他都愿意跟我,可见他是真爱我。
加上玥步,我一共纳了八个小妾竹音都没有埋怨我,可见他若不是也真爱我,那便是一丢丢都不爱我。
可这些一点儿都不能影响到我,我爱的,从来就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本官是一个有男神的人。
我的男神,是远在七洲大陆彼方,那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雪衣国六皇子——雪笹舟。
雪衣国的那一窝皇子皇女大概是因为自小在青岭神山长大,吸收多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一个比一个美得不似凡人,尤其是六皇子雪笹舟,虽身为男子,却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丧心病狂,美得东方不败,因而被骚包的文人墨客封了一个“倾国倾城雪里花”的称号。
传闻他有一年于斗花节的夜晚出宫去赏花灯,露了真容,第二天全城男子便纷纷效仿起他的穿着打扮。
雪笹舟的神兽是一只刺猬,那段日子刺猬的价格便卖得比烧猪还贵。
照理来说,这样一朵宛如雪巅之花的绝色男子,我是没有机会见的。
我那时只是云阳国皇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平时能捕捉到一些深宫八卦,丫丫一下雪笹舟究竟是如何倾国倾城便算不错了。
所幸上天待我不薄,这样一个男神般的存在,此生竟让我有机会遇见。
第一次也是目前唯一一次遇见雪笹舟,是在我国眀圣女王的龙床上。
那日,趁女王陛下还在御书房办事,我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她的寝宫。
我上午来打扫的时候把我爹给我的一个传家之宝落在这儿了,我必须要将它寻回来。
按照寻常来看,这个时间段女王的寝宫里该是没有人的,然而,在经过大床时,我却听见了男子痛苦的闷哼声。
一时按捺不住好奇,我朝大床瞟了一眼。
就只是在人海中多看了你一眼,我的平静生活就这样玩完儿了。
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层层纱幔的垂坠遮掩下,少年的肤质美得宛如一件上好的瓷器,比他的好肌肤更惊为天人的,是他那一张脸,似乎任何言语修饰都显得多余,我只知道这样的一张脸,看一眼会让人醉,看两眼会让人迷离,看三眼会让人灰飞烟灭。
这样一个岁月静好的少年,此时正被人当成了蚊子在熏。
我知道女王的套路。女王嘛,位高权重,好像不强抢几个民男都说不过去。
女王时常微服出巡,看见哪个英俊小伙对胃口了,便会派老嬷嬷去勾搭,勾搭不成,便会直接下迷魂香扛回来。
此时萦绕在床帐里头的缕缕轻烟,便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必备之强力迷魂香。
可惜了这样一朵倾国倾城的如花少年。
我给如花君送了两记同情的眼风,手里攥紧了我找到了的传家之宝,马上就要假装什么都不曾看见地离开。
“救……救我……”抢在我蹦出房门之前,如花君痛苦地低喃,躺在床上软绵绵的,一双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哀求道,“求、求你了。”
在心中拿捏了一下女王还有多久时间才回宫,我踱步回来,面对着大床站定,异常冷静地与他道:“不,求我也没用,我不会救你的。上一次有一个小宫女也是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从陛下的床上救走了一位男宠,你知道那个小宫女的下场吗?”
想起那幕,我打了个冷颤,“陛下在那小宫女的身上涂满香料,然后将她推到蛇窝里!”
如花君的眼睛黑润润地瞅着我,断断续续道:“我会保护你……只要你将我,将我救出了这座皇宫,我便保证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能动得了你。”
“只要不救你,就不会有人想动我。”我摊摊手道,“我又何必冒这个险。”
说罢,我转身就走。
不要说我见死不救,深宫生存守则之一,便是切莫多管闲事。
然而,才走了两步,我就感觉到裙摆处有一阵小小的力道在拖扯着,我低头一看,惊了。
居然是一只小刺猬!
一只不过巴掌大的小刺猬翻了身,用满背的尖刺将我的裙摆钉到了地里,借此来拖住我的脚步。
对上我错愕的目光,小刺猬重重地眯了眯一对小豆眼,眼里滴出两滴泪,一只前爪弱弱地指了指大床,随即双爪合十,一脸“拜托你救救他”的模样。
我直了眼,我居然懂得一只兽在想些什么,这个世界魔幻了,魔幻了啊!
我还没回过神来,大床那一边再次传来了如花君的说话声,只不过这一次的语气比起哀求,还多了一丝心灰意冷,“你不救我,好,你不救我……”他低低地喘息着,“与其被云阳国那个老女人玷污,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末尾几个话音有些模糊,随即大床那边便没有了声息。
我滴个心肝脾肺肾啊,乖乖,他莫不是咬舌自尽了吧?!
不救他,让他被眀圣女王蹂躏是一回事,但他当着我的面自尽又是另一回事。心中的一丝悲悯被唤起,我拔起地上钉得死紧的小刺猬,将它兜在怀里,快步朝大床迈过去。
“唰——”
我拉开帷幔。
本以为我会看到美男咬舌,鲜血横流的惨烈画面,我深呼吸,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我定睛将视线投向大床时,映入眼中的画面却无比安详。
如花君赤身裸体地躺着,只有一张薄薄的丝被横过腰间挡住了关键部位,他长发披散,双眼紧闭,面色如雪苍白,额边有汗珠滑下。
找遍整张床,我也找不出一丝血的痕迹。
听见我冲了过来,他有些虚弱地睁开双眼。
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我胸中烧了一股气,“你不是说死了算了?”我磨牙,挤出一句,“你怎么还不死啊?”
“真是一个狠心的小丫头。”如花君怨怼地望着我,缓缓道,“我要是死了,七洲大陆上得有多少女子伤心。”
他清淡地笑了笑,“再说,我要是死在云阳国女王的床上,我大哥和五姐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得有多少生灵涂炭,所以,我还是不死为好。”
他说的后半句我听得不是很懂,但前半句我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虽然不清楚他是什么来头,但以他这副皮相,若是死了,相信得有好大一波少女哭断了肠。
“你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再好不过。”我冷眼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好自为之。”
我决计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瞟了他一眼后就要举步离开,然而,瞟了一眼之后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再瞟上一眼。不得不说,丫这脸蛋,丫这身材,还真的长得一副邀请人来绑架的样子哇……
“你若将我救出去,我将自己赏给你,随你爱怎么看都可以看个够。”他忽然沉沉地笑开了,嗓音里捎上了一丝喘一丝哑,听起来莫名撩人。
可惜我是一个有操守的人,我鄙视地看着他,正色道:“你以为抛出这种饵食我就会上勾么?你错了,我不是一个好色的女人。”
“嗯。”他静静地瞅着我,“可是,你流鼻血了。”
03.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我云姜则是为了蓝颜美色,连小命都豁出去了。
我扯过一张薄被草草地裹住如花君的肉体,手轻脚快地将他背了起来。
我从小做惯了重活,纵使如花君手长脚长,这么点重量对于我来说也只是小菜一碟。
我气沉丹田,正准备撒蹄子狂奔,如花君却在我身后轻轻袅袅地提醒道:“别忘了荆轲。”
“荆轲,啥?”
“我的爱宠。”
我低头,看见小刺猬正跟在我脚边急得团团转,一副生怕我将它丢下的模样,我傻眼,再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如梦似幻了。
我已经没有手来捧小荆轲,思索片刻,我十分豪爽地将它塞到了我的胸前。
我好歹在宫中混了几年,这个时刻哪里门禁严,哪里门禁不严,而哪个门的侍卫又偷懒去喝酒了我是一清二楚的。
我七拐八拐,终于成功地将如花君运出了宫门。
不知发生了何事,此时宫门前的大街上随处可见着装整齐的侍卫,侍卫们正挨着街上的铺子一间接一间地搜查,看模样好像是在找着什么。
我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背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太过惹眼,几乎是一出现,马上就有侍卫将目光投到了我身上。
紧接着,有个侍卫不淡定地大吼了一声:“找到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找到了什么,下一瞬间,整条街上的侍卫仿佛早已经过排练一般,不约而同地朝我涌了过来,一眨眼,我的咽喉前已经交叉地搁上了两把大刀。
“好汉饶命!”
我惊吓不轻,第一反应就是举起双手来以示投降,于是,“唔”的一声闷哼,貌美如花的少年郎从我背后滑下,摔了一个狗吃屎。
我不得不感慨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连摔狗吃屎都摔得这么倾国倾城呢……
不远处奔来了一个头戴乌纱帽的中年官员,官员一把跪倒在如花君身边,连连磕头请罪道:“殿下你可还好?是卑职疏忽,卑职万死不能辞其责……”见如花君躺在地上紧闭双眼,无论怎么叫唤都丝毫没有反应,官员更慌了,弱弱地伸手去摇如花君的手臂,“殿下你不要吓卑职,你若是有个万一,五殿下估计得扒了卑职一层皮……”
两把大刀稳稳当当地搁在我的脖子上,我居然还能口齿清晰地指出:“他没事,他只是晕过去了。”女王用的这强力迷魂香,寻常人都支撑不了一个时辰,如花君居然强忍着到现在才晕,我佩服他的毅力。
“这便好,这便好……”
官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命人用轿子来把如花君抬走。
官员立到了我面前,一对上我这种无产阶级,他的官威马上就出来了,斜着一双细长的凤眼哼声问:“是你救了殿下?”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听这位官员称呼如花君为殿下,我猜如花君大约是某个国家的皇子或亲王,然而七洲大陆上有十个国家,每个国家的皇室几乎都生了一窝子女,我自是猜不出如花君是其中的哪一个。
我想要点头,可惜一想起脖子上的两柄大刀,我只能站得直挺挺的,凛冽地应道:“是我救了他。”
官员思考半晌,叮嘱我道:“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可明白?”
我国的眀圣女王将别国的一个皇亲国戚迷晕到床上去了,这可是一件杀伤力十足的八卦,我一个小宫女,自然是没有资格去嚼这个舌根的。
我却坚决道:“我不明白。”
如花君摆明是高官贵族了,我救了他怎么可以连点赏赐都没有?这是白活,姐不干。
官员一个眼神的示意下,侍卫小哥手中的大刀往上一挥,我的额发被削落了几缕。官员重新问道:“你现在告诉本官,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奴婢从早上开始就在皇宫里洗衣做饭斟茶递水洗衣扫地,一整天都过得十分充实美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
“很好。”
“……”
望着官员带着威风凛凛的侍卫小哥们护送着轿子一路走远,我站在原地,摸了摸逃过一劫的脖子,只觉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就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坑爹啊,说好的只要我救了他,他就让我看个够呢!
只因自己的一回英勇,我落得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从女王的床上将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救走了,我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回皇宫,怕连累了爹娘,我也不能回家,我无处可去,只好出了皇城,打算去其他城池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陪着我的,只有兜里的一只小荆轲。我那日忘了将它还给如花君了。
我出城门的那日,刚好碰到了雪衣国的五皇女带兵围了云阳国的皇城。
我躲在城门外的草丛里,看见一名艳丽女子一身红衣地骑在一头巨大的雪狼神兽背上,她微怒地半眯起眸子,长鞭直指皇城彼端,冷笑:“敢把那龌蹉心思打到我六弟头上,我现在倒要看看,是你眀圣的胆子肥,还是我雪浅央的鞭子粗!”
仅仅一日一夜,皇城便翻了天覆了地,眀圣女王被雪衣国的五皇女从龙椅上拉了下来,云阳国换了眀圣女王的妹妹来当皇帝,新女王取年号为“清无”,我琢磨了又琢磨,觉得大概是吸取眀圣女王的教训,要“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意思。
至此我才知道,我那天从龙嘴里救下来的小肥羊,居然是雪衣国的六皇子,雪笹舟。
这下真真是赚大发了。
04.
我屁颠屁颠地跑去如花君……噢,不,雪笹舟在云阳国暂住的行宫前,期待巴巴地说要求见雪六殿下。
门卫小哥问我:“你是哪一国的公主,或是哪位高官的千金?”
我摇头。我现在只是一个丢了工作的无业游民。
门卫小哥又问:“那么,你家比流花国的聂家还有钱,有钱到咱家大殿下会考虑到卖亲弟弟?”
我又摇头。
我爹是在乡下的村口卖肉包子的,生意还算不错,时不时有风韵犹存的村姑来送媚眼,惹得我娘不少举起扫帚给我爹一顿胖揍。
门卫小哥再问:“你很美,美到咱家六殿下一见到你就会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我将整张脸凑过去,有些少女忐忑地望着门卫小哥:“你觉得呢?”
门卫小哥:“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整个容。”
“……”
皇子不是你想见,想见就能见,我一没光鲜背景二没万贯家财三没惊世美貌,想要见雪笹舟一面可谓难如登天,迫不得已之下,我只得将小荆轲掏了出来,与门卫小哥道:“我没骗你,真的,这是你们家殿下的神兽。”
门卫小哥瞥了我掌心中央的小荆轲一眼,嫌弃道:“咱六殿下的神兽才没有这么寒碜。”
好吧,在我的喂养下,荆轲它已经没有了皇族神兽的意气风发,而是已经憔悴得像一颗长了刺的煤球。
也许真真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见不着雪笹舟,我心中因他而生的执念却越来越深。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无数个抱着小荆轲睡在破庙里杂草堆上的夜里,我隐隐绰绰地忆起了雪笹舟的眼,雪笹舟的眉,雪笹舟的唇,然后,便像是生了魔障一般,觉得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朦朦胧胧之间,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是有男神的人了。
遇见竹音便在这时。
那是一个大雨的夜,我依旧搂着小荆轲睡在破庙里的杂草堆上,屋顶残破,雨珠滴答滴答地漏到额前,我往一旁瑟缩而去,忽然便听见了破庙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一名身形修长,穿着白底绣蓝纹锦袍的男子正收了伞,姿态从容地跨进破庙,男子脸上覆着一张铁制面具,看不清唇鼻,然而,面具底下的那双眼眸却如晨星般流光溢彩,很是顾盼多情。
我认得这一双眸子,雪笹舟的眸子。
我屏住呼吸。
怀中的小荆轲已经按捺不住,以极高的频率撒动四条小短腿溜达了过去。
我也摇摇晃晃地跟了过去。
“叮——”
我挥手,男子脸上的铁制面具被我勾开扔到了地上。
在近处一看,这一双眼果真长得极美,然而,极美的也只有这一双眼。
他不是雪笹舟。
小荆轲爬到男子的肩上,眷恋地用尖鼻子蹭着男子的脸颊,我鄙视地看着它,还雪衣神兽与主子心意相通呢,这不还是认错主人了?
男子双手依旧维持着收伞的姿势,伞面上的雨珠汇成小溪,滴答滴答地湿了地上的干草。他静静地看着我,忽然勾唇一笑,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姑娘,你要不要嫁给我?”
半晌。
“好。”我居然听到自己如是回答。
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像我男神的,而是因为,我眼尖地发现,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只香喷喷的烧鸡。
05.
说来奇怪,我在和竹音拜了天地,分了烧鸡之后的第二天,突然有一个太监拎着一卷圣旨跑来我歇脚的破庙,说当今的女王陛下念我救了雪六殿下,不至于让云阳国铸成大错,有功,要给我封官云云。
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成了官一代。
房子有了,俸禄有了,相公有了,宠物有了,我此时不去好好花天酒地逍遥快活,更待何时?
竹音的脸蛋给了我一个极好的灵感,我这辈子是绝无可能得到雪笹舟了,我便只能在他人的身上寻找他的影子。
云阳国一妻多夫十分寻常,我后来娶的七房小妾,有的是眉毛长得像雪笹舟,有的是背影像雪笹舟,有的是手指像雪笹舟……
我前几天刚纳回来第八房小妾,那一个映秀楼花魁玥步公子,便是笑起来的样子有那么几分像雪笹舟。
春风和煦,柳条在竹桥边上低垂,又是一个适合陪小妾扑蝶的好日子。
我有些疲惫,我新纳进来的这个玥步已经缠着我陪他扑了好几天的蝶,每天都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就不明白这些长着翅膀的毛毛虫有什么好扑的。
我已经扑不动了,我倚着篱笆气喘吁吁,道:“玥步,你先自己扑着,我到那边歇歇。”
语毕,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石亭。
石亭里竹音已经坐在那儿了,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壶茶,几只茶杯,他姿势从容地坐在石凳上,怀里抱着一尾三弦琴在调着音,脸微微侧着,黑发垂下一两缕遮住了面容。
我径自倒茶来喝,问他:“你不是出府去了?”
“办完事就回来了。”他停下拨弦的动作,扬起脸来朝我笑了笑,目光若有所思地瞟向不远处扑蝶的玥步,道,“我不在这里,你倒是玩得很开心。”
我随口应道:“唔,那是。”
说开心倒不尽全然,玥步有些太过缠人,我先前那七房小妾都很懂得退让,唯独玥步,一天到晚都黏在我身边。
我是一个潇洒自如,来去如风的女子,他这样缠着我,我还能不能好好潇洒了?
话才一说完,玥步已经尾随我走了过来,看见竹音时他不知怎么的好似有些发怔,老半天方扭捏地唤道:“竹音公子。”
竹音弯了弯唇,低头继续拨弄琴弦,态度不冷不热的,玥步倒也不觉得尴尬,挽起我的手,道,“大人,我们再去扑蝶。”
我苦着脸,无比头疼:“啊,这个……”找不到话来说,我为难地看着玥步。
玥步瞧懂了我眼中的推辞之意,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委屈地问道:“大人,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玥步?”顿了顿,道,“每当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也总是很飘忽。”
我干笑着:“怎么会?你别多想了。”
玥步吞吐道:“可是夜里……”
夜里,我总是一个人睡。
别看我目前已经有了一个丈夫八个小妾,我顶多是摸摸他们的脸蛋摸摸他们的小手,至于那些夫妻间该做的,我纯洁得一样也没做过。
我沉思着要怎么回答,竹音已经玩味地低低笑开了,怀里搂着三弦琴,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道:“玥步公子你别见怪,大人她……嗯,肾不好。
”
玥步讶然,望着竹音,“这么说来,大人也没有和你……”
竹音扶额,十分忧伤地点了点头,万分苦情地望着我。
玥步也望着我。
我:“……”
我发誓,我只是铁了心要为男神守身如玉而已,我的肾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
所以,两位公子,可以请你们把目光从我的肾上移开吗?
我以为玥步在知道了我“肾虚”之后,总该不会再缠着我了罢,谁料到入夜以后,他又重新抖擞了斗志,拎着一只酒壶到我房中找我喝酒。
我本欲拒绝,可惜他笑起来像雪笹舟,他对我一笑,我便晕乎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不觉,我被灌下了不少酒。
玥步坐在酒桌对面撑着下巴,对我笑得很是妩媚:“大人,你现在是否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我眼睛前多了几层重影,看东西有些模糊不清,我甩了甩头揉了揉眼,不解地望着他,他续道,“不用紧张,我只是在酒里加了一些软骨散。”
我趴在酒桌上努力想要维持清醒,可却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
我半眯着眼睛看玥步,他在笑,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像雪笹舟,然而此时他的笑容里却捎上了一丝阴险。
我心中警铃大作,气虚道:“我说,你总该不会是想把我灌醉,然后对我霸王硬上弓吧?”我娶的小妾多了去了,可却是第一次遇到一个这么如狼似虎的。
他回我一记媚笑:“错了,我是想把你灌醉,然后去对竹音霸王硬上弓。”
我脑袋晕晕沉沉,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
玥步继续得逞地对我笑:“大人,你还不知道吧,竹音原本的样子有多美……”他的眼中浮现出浅浅的迷醉神色,“在映秀楼,我只看见他的眼睛时就认出他了,毕竟,不是谁都能拥有那样的一双眼睛,这么多年,我也只在雪衣国的斗花节上见过一次……”
酒意带着药力冲上脑际,玥步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捕捉到他说的“映秀楼”。是了,映秀楼,映秀楼作为一家男妓馆,招待的不止是女客人,还有男客人。
姑了个奶奶!玥步竟然是个断袖!
我咬牙喘气道:“你,你不要动竹音……”
玥步哪里还能听见?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门,施施然地飘向对面厢房了。
竹音住在对面厢房。
一刻钟后,黑夜里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心中焦急,不去看个究竟如何也放不下心,无奈我现在全身上下都使不出一丝力气,我挣扎了许久,终于成功从酒桌上滑下了地面,我蹭动两边膝盖,打算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对面厢房去。
我像只毛毛虫般在地上蠕动,离门槛还有好远,那一声惨叫声过后夜晚就恢复了沉寂,这沉寂让我心中更急,不知那声惨叫是玥步发出的还是竹音发出的,我只得更加一把劲朝前爬去。
忽然有一双做工精细的云靴停在了我眼前,一道含笑的嗓从我头顶响起:“姜姜,你这是在做什么运动?”
下一刻,我被人从地上捞起,步履轻快地抱回了内室的床上。
我平躺在床上,全身不能动,只好溜动眼珠子将近在咫尺的竹音打量了一遍,他立在床边俯视我,小荆轲像颗煤球似的,在他的衣襟里探出半颗脑袋。
我怔怔地问:“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他挑眉。
我清咳两声,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玥步刚刚往你的房间里去了……”
“哦,你说这个啊,没事,对我有歪心思的人可不止他一个,我有荆轲在身边。”竹音低眸赞许地看了小荆轲一眼,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玥步方才闯进我的卧房,想对我乱来的时候,荆轲已经给过他教训了,他现在……唔,大概还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荆轲?”
我的视线溜到荆轲身上。
荆轲这么小小的一只,能给色欲熏心的玥步什么教训?
竹音清清淡淡地笑:“我一个人在外行走,我五姐不放心,便教给了荆轲一个招式,叫做‘荆轲刺禽王’,以应对某些心术不正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软骨散的关系,我的脑袋有些发懵:“荆轲刺禽王?”
“嗯,哪里禽兽,刺哪里。”
“……”
记起刚才的那一声惨叫,我不由自主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玥步打了个寒颤。
竹音唇边噙着笑,从容自若地坐到床头,乌黑的长发垂到我的肩窝上,将我的皮肤搔得有些痒,我全身没力,避让不得,只好硬生生地将这股骚动忍了下去。
竹音垂眸看我,问道:“姜姜,你方才那样急着想要赶去我身边,是不是代表,你其实是有一点在乎我的?”
他的眸子深沉如海又明亮如星,我恍神了好久,心中一动,方记得回答:“当然不是。”
他轻笑:“是么?我还以为我这么久以来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我默然不语,相处的这段日子里,竹音对我很好。
我无聊时他会弹琴与我听,家中的大小事务也都一直是他在操持,就连我一口气纳了七八个小妾的事情,他也没有多责怪我什么。
“可惜我已经有男神了。”我道。
竹音对我的深情厚谊我不是不能感觉得到,我这样拒绝他,他一定很难过吧,他这样纤细的一朵男子,一定会在深夜里默默垂泪吧,唉,我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哟……
“很好。”竹音道,语声里依旧带笑,“我还在想,万一你对我有了感情,我该怎么对你辞别才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错愕地望着他。
他摸摸我的脑袋,道:“我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我要回去一趟。姜姜,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沉默半晌,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张请帖,眉眼之间笑意柔柔,“离去之前,我这个当丈夫的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这一张是雪衣国太子殿下大婚的请帖,你去参加,大概就可以见到雪六殿下了。”
顿了顿,他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06.
见过主动帮妻子追男神的丈夫吗?竹音他简直就是感动七洲大陆的第一好丈夫啊。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张请帖的,直至此时此刻我才惊觉,我对他的身家背景一点儿都不了解,我只知道他来自北方,是一个游历天下以增见识的寒士。
他离去之后,我望着他的背影怔忪许久,终于记起了要收拾细软,去参加雪无溯的大婚之宴。
男神,我来了!
我果然在雪无溯的婚宴上见到了雪笹舟。
我坐的是宾客席,雪笹舟坐的是亲友席,在离我还有一段距离的斜对面。
他一身白底绣蓝纹的华贵衣裳,脸上罩着一张面具,只把一双明如星子的眼睛露在了外面,他怀里搂着一尾三弦琴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手拨弄,琴声断断续续,淹没在宾客的谈话声里,只有他肩头上蹲着的那一只小刺猬偏侧着脑袋,看样子倒是听得认真。
我觉得竹音应该是雪笹舟的忠实拥护者。
瞧瞧这面具,瞧瞧这三弦琴,瞧瞧这小煤球似的神兽刺猬,若竹音不是有意地去模仿雪笹舟,这世上怎会有两人相似成这样!
兴许是我的视线太过于热辣,雪笹舟纤长手指百无聊赖地拨了几下琴弦之后,仿佛心有灵犀似的,蓦地抬眸朝我看来。
目光隔空相撞,我心中一震,杯中酒洒了一大半。
我是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么点定力怎么可以没有?我深吸一口气,抿紧双唇,再次直勾勾火辣辣地迎视上去。
他拨弦的长指停住,眼里流转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冲着这边,忽然昙花一现般勾唇一笑。
刹那间,我仿佛听见春风席地来,桃花朵朵开的声音。
我左右坐着的女眷们顿时全都不淡定了,一名来自车攻国的小公主“啊”了一声,抬手扶额,要晕不晕地迷醉道:“六殿下刚刚朝我望过来了……”
另一名来自流花国的千金小姐赶紧挺直腰肢坐好,紧张地调了调自己发上的珠花,道:“轩辕公主怕是误会了吧?六殿下看的明明是我。”
马上又有一名不知是哪国的豪门名媛不甘示弱道:“别说妹妹说两位姐姐自作多情,六殿下方才那一记笑容,分明就是送给我的。”
“自作多情的恐怕是妹妹吧……”
“你的眼睛是不是歪了?人家六殿下是看见我才笑的……”
一时间争风吃醋的吵闹声四起,我无力地揉了揉额角,觉得这些号称千金名媛的女子吵起架来简直和街头的泼妇骂街没两样。
本官虽然也是一介女子,但抚心自问,我和她们必须是不同的。
“别吵了!”
我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搁到桌案上,我的气场如此强劲,这些争得正火热的娇娇女霎时间安静下来,我视线从她们目瞪口呆的脸上一一扫过,沉下嗓道,“还要不要脸了?不就是一个男人,也值得你们争成这样。”
一言惊醒梦中人,经过我不留情的拆穿这些千金小姐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颊都尴尬地涨红。
“我就不懂你们有什么好争的。”我鄙视地哼了一声,重新端起酒来喝,“因为,刚刚六殿下摆明就是在对我笑嘛!”
“呵。”
雪笹舟一边轻轻摇头一边笑了一声,看向我们这边的目光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
他那一笑本来就引起了一阵骚动,他这下居然还不知死活地举起酒杯,朝我们这边遥遥一敬。
这下,就算是尼姑也坐不稳了。
我身边的女眷们顿时像是被打了十斤鸡血,不尴尬也不羞涩了,急忙争先恐后地站起来,手里抓着一只酒杯纷纷簇拥到雪笹舟的桌案旁,眨眼间,雪笹舟已经被淹没在一片温声软语中。
“六殿下,为了车攻国和雪衣国的世代友好,你可要将这杯干了。”
“我们流花和雪衣可有不少生意往来,这杯酒,六殿下你千万可不能推辞呐。”
“咱沧澜的辰王还娶了雪衣的九皇女呢,这么说来我这个沧澜的郡主和你还算是半个亲戚,我这一杯,笹舟哥哥你一定要给面子。”
我简直大开眼界。
不过就是想挨过去揩雪笹舟的油水,这一个个借口也太冠冕堂皇了些!说着世代友好的那个,你的手干嘛摸上雪笹舟的脸?嚷着生意往来的那个,你的大腿敢不敢不要乱蹭?叫着笹舟哥哥的那个,你的胸是不是抽筋啦,老在颤抖个毛线啊?
正义的本官表示自己看不下去了!
我站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雪笹舟的案桌前,拨开将他围得密密实实的莺莺燕燕,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得站起,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他开始狂奔。
月光如水,逃离了宴席的那一片喧嚣,雪衣皇宫里显得尤其寂静。
确定身后没有人追上来了,我松开雪笹舟的手,双手撑着膝盖喘气。
待气息平顺,我立刻按捺不住地问他:“殿下,你还记得当年云阳国里的小宫女吗?”
他站在我面前,身后一树桃花似烟似霞,我跑得气喘吁吁,他的呼吸却不见一丝凌乱,脸上的面具也覆得稳稳的,薄唇一勾,轻笑:“我自然会记得你,是你救了我。”
我站直腰,挥挥手,“我现在也不和你说报不报恩了,因为你这张脸,我这些年头一直过得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连谈对象都不能好好谈了。”我道,“我这次来,就是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嗯?”
我盯着他的眼睛,语速放缓道:“那啥,你能不能再让我看你的脸一次?”
他的神情有些错愕,我解释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次见着了你之后,我回去就会将你忘了,然后安下心和我的七八房小妾好好生活。”
方才在酒席时看到他被一堆燕瘦环肥灌酒,我莫名便觉得义愤填膺,我想都不想就将他扯了出来,然而此时静心一想,却分不清楚这种情绪是因为他是我的男神,还是因为他这一双眼睛长得像竹音。
我或许真是一个花心的人,看着竹音的时候想着他,看着他的时候想着竹音。
那年见他一眼,太过惊为天人的倾世容貌会让人像是尝了罂粟,于是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我醉在桃花色的梦中从来没有醒来过。
我灼灼地盯着他,下定主意道:“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我脸上的表情摆得很认真,他却漫不经心地笑了,食指和中指抬高我的下巴,流转的眼波里添了几分轻佻,“不是我不愿意给你看,只怕……看了之后,你会更加忘不了呐。”
这副风流的纨绔子弟模样,当真是那朵倾国倾城雪里花?
我道:“不会的,我是一个有丈夫的人了。”
“你会因为你的丈夫忘了我么?”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从云阳国到雪衣国的路上,我已经把很多原先没有想明白的事给想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脸老在我脑里飘来飘去,估计我和我丈夫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不愿托身于竹音,是因为我对雪笹舟还有执念。
如果终有一天我会和竹音在一起,那么我想给竹音一个心无旁骛,完完整整的自己。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他忽然沉沉地笑了,修长的手指弯起在耳后一勾,不给我任何心理准备,他脸上的铁制面具就落了地。
月光薄薄洒下,他的五官在夜色里逐渐清晰。我一惊,紧接着一愣。
这张脸……这张脸……
竹音的脸!
我被打击得有些语无伦次:“你是竹音?竹音怎么会跑到了这里?不对啊,能坐在亲友席里的一定只能是雪笹舟……可是雪笹舟怎么会长了竹音的脸?我之前从眀圣女王的龙床上将你救下来时,你的脸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冷静。”他的手指贴在额际,道,“竹音本来就只是雪笹舟的易容。”
话音一落,他又从脸上撕下了一层紧紧贴着的薄皮。
看着久违的绝色容貌,我一时间哑了。
他觑着我促狭地笑:“大皇兄说我这张脸太过招摇了,一天到晚露在外面可不好,所以,我脸上一般都有两层防护,易容是一层,面具是一层。”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姜姜,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我被弹得脑壳“嗡”的一响,思路恢复了转动,“这么说,堂堂雪衣国的六皇子雪笹舟,一直以竹音的容貌跟在我身边?”
“嗯。”他颔首,眼中笑意晶莹,“你不是救了我么,我是去报恩的。”
“报恩……报恩……”
脑中所有的疑点全部解开,为什么竹音容貌平平,那双眼却出奇漂亮,为什么小荆轲明明是雪笹舟忘在我这里的神兽,却和竹音那般亲近,我磨着齿关,怒瞪他,“你玩弄我是不是?为什么要这样瞒着我!”
“因为,我要证明,你喜欢上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这张脸皮。喜欢我这张脸皮的人太多了……”他静静地注视着我,“姜姜,你告诉我,你喜欢的是竹音,还是雪笹舟?”
我双颊一辣。
被他这样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故作高冷地冷哼一声,道:“竹音和雪笹舟我都不喜欢,本官是一个有着八房小妾的人,竹音算什么,雪笹舟又算什么。”
“是么?”他轻笑着反问,语气里似乎有些遗憾,“我还说自己当年曾经许诺过你,只要你救了我,我就随你看个够的。”
他一边说一边松着领口,雪衣国的男式服装一向偏向密实,此时被他这么随手一拉,高高的领子下忽然便流泄出了一抹耀眼玉色,遮遮掩掩的禁欲风格再配上他那张妖孽无比的脸……
我正色道:“你以为你出卖色相我就会和你冰释前嫌么,我们认识了这么久难道你还不明白?本官不是一个好色的人!”
“……”
“你盯着我做什么?我说了,我是不会中你的美人计的。”
“嗯,我知道了,不过姜姜啊,你可不可以先将你的鼻血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