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怪老头

村子坐落在山脚下，远离市区。

村子口有一个头发全白了的怪老头，他总是将一把摇椅放在村口，自己半坐半躺在上头，随手抄一把蒲扇——有时手里的蒲扇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他也不在意，直到这把蒲扇不能用了，才换一把新的。没有人知道他平日里靠什么营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住，只是村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见过他。

为何说他怪呢？他总是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听着叫人别扭，有脾气急一些的，甚至想对他动粗，每这个时候，老头一拎椅子，一溜烟跑没影儿了，别见他已经上了岁数，若是跑起来，可是不慢，三绕两转，就不见了人，后头追赶他的人，无外乎就是一时冲动，见老头跑得狼狈，气也就消了一多半，于是怪老头每回都能化险为夷。

有时候孩子们在村口玩，怪老头就招呼他们过去，讲起他那些不合时宜的话。

“你们知道人生来是为的什么吗？”

孩子们哪里想过这样的问题，都摇了摇头。

“人生来就是为了死去的，你别指望谁，你别期待谁。不必纠结身边的人是谁，是谁都一样，这个人叫你难过，那个人就能叫你开心了？那是蠢蛋才相信的笑话！”

孩子们不懂什么意思，只是记得回家后把这话转述给大人，家中大人一听便恼火起来，大骂那怪老头教坏自己的孩子，并用命令的语气嘱咐孩子，以后不许再听那怪老头的胡言乱语。只是有时候，大人也有了片刻空闲，看着身边的那个人，想想过去的时日，心中竟也觉得，那怪老头的话是有道理的。

怪老头就是这样不让人喜欢，他总是打破旁人的幻想，告诉别人，那个走掉的人不会回来，那个被认为是拯救的人不会真的拯救，那个被视作靠山的人其实并不牢靠……于是人人离他都远远的，似乎是怕遭了瘟一般。

“嘿，你们不近我，我说得就是错的了？你们不近我，才说明我说的是对的嘞，不然你们巴不得叫我多说一些，你们好能反着实现自己那点心思。”

怪老头对人们远离他，并不恼，只是半躺在摇椅上，摇着蒲扇，喃喃自语。

只有一个孩子，愿意缠着怪老头，问东问西。

“爷爷说得可不对！”

怪老头第一回听见这反驳的声音，也不气，也不急，若是旁人，大概要倚老卖老了吧，怪老头只是笑眯眯的。

“小孩儿，你讲讲，怎么不对了？”

“要是等到了好的结果呢？”

怪老头哈哈地笑。

“爷爷盼着你等得到！不过怕是没什么希望喽！你这小孩，到时候可别伤透了心，那时候爷爷可没什么办法！”

“伤透了心就伤透了嘛。”

怪老头看着那个孩子回家的背影，蒲扇一摇，又开始自言自语。

“伤透了心就伤透了，嘿，这小子倒是有些领悟，只不过他已经认同啦，人生来便是向死的，才对伤透了心说得如此轻易嘞！这些看着洒脱的人我见得多了，无一例外心底里是充满了悲观与失望的，期待着什么好处，又觉得天底下的好都和自己没缘分，因此得不到也就能接受了。人们把这叫作洒脱，其实只不过是更深的可怜罢喽！”

说着说着，老头合上眼，声音越来越小。

“通透比洒脱好得多，明白该明白的，糊涂着该糊涂的，哎？还遇到过通透的人吗？好像好久没遇到了……嘶，好像就没遇到过真通透的……”

怪老头在这多少年了，没有人清楚，只是当年那个反驳他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爷爷，您还真说对了。”

怪老头停下了手里的蒲扇。

“小孩儿，了得是没等到啊……”

男人擦拭了一下眼角。

“爷爷，您是老神仙吗？打我小时候您就在这，就是这个模样，我都这年龄了，您小二十年没变模样啊。”

“嘿嘿，小孩儿，哪有神仙啊？神仙要是下了凡，可不能是我这样子！”

“我看小说里都写，神仙下凡，转世成凡人，再进行自己的修炼嘛！”

“别叫小说给骗了，神仙若是来到这凡间，只能做神仙，他做不得凡人，神临凡世，若是真想当一天凡人，是要被打杀在这世间的！凡人乐意花钱去拜神仙，叫神仙保佑自己，可神仙若没有了法力，那连在凡间生存都是大问题嘞！”

“连神仙都等不到的美好，我就不等了吧。”

怪老头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

“打你这么高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嘛，你小子那时候是唯一一个反驳我的，这么多年，还是没等到啊，我倒是真希望，我那时候说得不对呢！”

“反驳您的认同了您，没有反驳您的还在四处等待呢，等待所谓的救赎，等待所谓的特殊嘞！”

“等了估计也都是一个结果！白等喽！”

“哎，可不是白等的！”

“怎么着？还有什么收获不成？”

“您那把摇椅，还有您那蒲扇，以后就送给我吧……”

怪老头哈哈大笑，笑声中透着深深的悲伤。

“又是一颗心，不再相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