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礼物
妈妈爱侍弄花草,爸爸喜欢留意树木。我们从小便是如此。
从记事起,院子里但凡有一点空地,就被妈妈种上凤仙花,一串红,鸡冠花,假樱桃,四季倒有三季,开得热闹非凡。如今想想,还觉得乡气十足。
曾听她说,家里也有过高级一点的花草,譬如一人高的月季花,粗壮如同小树,因为彼时她坐月子,没时间照料,便托前来照顾她的外婆移植回家。如今也还在外婆家逍遥自在。
当然,家里还曾出现更稀奇的花草,便是那年爸爸带回来的。
那年爸爸客居异乡,做点小生意,虽然没有成功,但是终归是欢欢喜喜回家了来。见了妈妈便说,在寄居的小屋附近发现一种稀有的花草,真真是极难得的,清丽绝俗,平生仅见。只一样,要种在高树旁边,它是要攀缘上去才开花的。
妈妈见他说的郑重,便撒种浇灌,殷勤观察,还叮嘱我们这些冒冒失失的小毛头们勿要轻近。不几日,破土而出了,大家一片欢喜,再不几日,芽叶舒展开来,大家更是欢喜,等它一旋一旋攀缘上去,大家在欢喜中更生出几分盼望。
爸爸的神情越发得意。妈妈矜持的忍住笑,不时凝望这株越长越高的奇花异草。
盼过一整个夏天,在一个初秋的早晨,这花终于开放了。蓝色的花朵,白色的渐变裙边。清雅倒是清雅,仰头望去,或许还有几滴清露,迎着阳光闪闪发亮。即或如此,也并未增添丽色。我们看了不知该做何表情,毕竟见过恁多花朵。
妈妈的矜持不见了,换了一幅悲悯的神情,还夹杂了三分好气,七分好笑。她定了定神,问爸爸,你住的地方附近,可有田野或者坟地?爸爸说,有田地。景色清幽。妈妈说,这叫喇叭花。这种蓝色的,田间地头多的是,只有荒野坟地才有树让它攀缘,开得出花。哪家家里都不种这种花的。可怜这棵香椿树,从春天到现在,被缠得这样辛苦!
我们哄笑了,爸爸也讪讪的笑了。
然而爸爸讲起院子前的洋槐树,后院的核桃树,可是头头是道。洋槐树原不足为奇,最可爱的不过是春天开一树槐花,宜蒸宜炒,色香味俱佳,绝妙的一季风物,再就是夏天撑起一地浓荫,细细碎碎只透得些许阳光,风摇影动,触目生凉。
奶奶门前的那株老槐可不是这个品种,树身更崎岖不说,那几个碗口大的树洞也是罕见的。明明很大龄了,树冠总是一点点。据说,那树上面,是有神仙栖息的。奶奶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树下燃起香烛黄纸,祈祷儿孙出入平安。香炉常年就在树脚。
没成想,有一次刚出门,奶奶竟被上面的一窝马蜂轰的围住,她撒开小脚一路奔逃,还是被一只马蜂蛰了一下,额头上肿的老高。这下可不得了!
我家东西两院上下几十口子,人多势众,在方圆几个村庄里也算大户。年轻子弟们好任性使气,名声在外。从来只有惹动人家,从未有人敢招惹我们的。竟然奶奶被这般太岁头上动土!还是有槐树爷爷庇佑的长辈!若不是驻扎在这棵老槐上,只怕这些马蜂们都要被生吃了!哪个胆大包天的混小子敢这样恶作剧!一时路人侧目,奔走相告。
后来才搞明白,是我弟弟将那上面的马蜂窝给捅了,马蜂们四散飞出,又萦绕聚拢,才归巢安歇,惊魂未定,就被树下门楣的开合惊扰,于是奶奶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搞清了原委的大家面面相觑一阵,摩拳擦掌的子孙们就安静的退去了,这事大家小时候都做过。大约是哥哥们把远近的马蜂窝都捅了,这个小弟弟才只好鼓捣门前的吧。
只有奶奶怒气未消。她青肿着头脸到我家算账,爸爸自然心疼老母,但是幼子淘气,整日走街串巷玩耍,连吃饭都是靠着我妈妈声嘶力竭地吆喝回来,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拿他?只能百般赔不是,顺便嘀咕几句从前的劝谏,那上面若有神仙,怎的不认识你,以后您就别给树磕头了嘛。奶奶一瞪,他连忙住了口,说,等他回来我一定教训他!奶奶说,从大到小都不懂事,难怪冲撞了槐树爷爷!一边摇头,一边摇摇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