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与放下
(一)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的爱,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是无法背弃的,一个是母爱,一个是父爱。接下来,我们要讲的是一个女儿关于“父爱”的拷问——“原罪式”的拷问。
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段时光,不禁让人泪目……当没有任何一个人信任你的时候,沉默和坚持就是最好的反击和证明。——《沉默的羔羊》。若滢此时一个人,兀自捧着一本托马斯.哈里斯的这本书,窗外是灯红酒绿的世界,眼前却是孑然一身的凄婉,那身影在台灯的反射下,尤其显得消瘦而孤单。
此时,她已经买好了飞往黄果树机场的机票,就在半个小时候前,弟弟的一个电话,零乱了她的整个世界,当她得知父亲因为病重已经住进医院时,平静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了。她必须连夜返回安顺老家,守护在父亲的身边,此刻,她的内心是矛盾的,复杂的,甚至有点神经错乱的感觉。父亲这个词,在她内心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情绪。
就在几个月前,她还去咨询过心理医生,那是一家在杭州市区,很有名气的私人心理咨询诊所,接待她的老师姓吴,是这家诊所的创始人,吴老师并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而是随意聊了一些其他无关仅要的话题,若滢觉得吴老师的笑容很亲切,这种笑仿佛一朵莲花在水中烁烁闪着的光芒,能宽慰人的心灵。
吴老师,随后起身在桌案上拿了一本书,和一本精美的文件夹,走到若滢面前,挽着若滢的手,仔细的看着若滢,显得格外亲切,就像从小妈妈挽着她的手一般温暖。
“你真好看!”
“你的眼睛会说话,你的心事都在你的眼睛里藏着呢”
“相信你会正视自己的内心。”
说罢,将手中的书和文件夹递给若滢。
“这是一本昭示灵魂的《答案之书》,在你翻开之前,请闭上双眼,冥想三分钟,你心中所惑,就在你翻开的一页中得到启示。”
吴老师,依然笑容可掬的对视着若滢,此刻,若滢好奇的紧盯着那本书,觉得书名甚是奇怪,表情显得惊讶而懵懂。
吴老师做了一个闭上眼睛的手势,随着那个手势的频率,若滢的眼帘恍惚中慢慢闭上。
(二)
像是一种幻境,又像是梦境。若滢一身素衣,站在一颗高大的黄果树下,树的枝干苍劲有力,蜿蜒如龙身,叶柄翠绿而硕大,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灿烂的光辉。
大树千百年来守护着村庄,仿佛有了灵性,就像父亲宽大的臂膀守护着她。童年记忆,每次父亲从镇里开会回来,都会给她带又香又甜的麦芽糖,而每次吃的小嘴一圈都是白面,惹得父亲和哥哥们咯咯咯的笑。
若滢,悄悄的走到树下,就像走近父亲的臂弯,她感受着树的荫凉,也仿佛听见父亲在跟她说话。时间久远,她听不到父亲具体说了什么?她情不自禁的搂着树,感受着树的坚韧与挺拔。她感受到父亲正向她缓缓走来……
父亲那健硕的身躯,出现在眼前,高大而精壮,穿一身素净的粗布中山装。他和几位刚从县里来的乡干部,有说有笑的朝着黄果树下走去,走进离大树不远的村队部。
若滢,试图想喊住父亲,停下来。但刚要冲向父亲的时候,他却消失了。
若滢踉踉跄跄的走到大树下,她清晰的看见树干上闪烁着几个字:我要上学。时光回溯,若滢随之进入了第二层呓境,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她抽啼着从家里跑出来,一口气跑到村头的那棵黄果树下,一个人愤愤的用脚揣着树,几片树叶零乱的落下,踹累了,就坐在树下石板上发呆。
黄昏将至,村口传来学校的下课铃声,随之一片吵嚷声此起彼伏,学生们正三五结队,朝四处奔走,向大山深处的各处村落走去。
有几个和若滢同村的孩子,也路过树下,准备回家,却看见若滢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粗大的树干下,用粉笔在树干上图画着什么,走进一看,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我要上学”。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悄悄地走到她身后,猛地在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惊的她差点摔倒在地上,小男孩见状,撒腿就跑,气的若滢直跺脚。
此刻,落日悄悄躲进了远处的山峦里,若滢在等一个人,一个可以帮助她重返学校的人,他就是父亲的战友和兄弟文叔,他是那所学校的校长,也是同村最有文化的人。若滢至今也无法忘记,文叔第一天把新书交给若滢的时候,那副慈祥的面容。
崭新的书籍,泛着书页的清香,让她稚嫩的手爱不释手,为此她度过了五年最快乐的小学读书时光。然而就在那年夏天,她上大学的梦想被父亲的一句话彻底击碎,她稚嫩的心灵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辩驳,她除了哭泣,没有更好的选择,她蹭一个人偷偷跑去镇上学校,扒在窗户外,看着教室里的同学,羡慕她们可以上学。而她,就因为是个女孩,父亲竟然说:“一个女孩子家,读书有什么用,将来不还是要嫁人。”她根本无法理解父亲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从此,她内心对父亲的怨恨,就深埋于内心。
然而,文叔,没有说服父亲,看见若滢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黄果树下,就上前抚摸着若滢的脑袋,和蔼的说:“怎么不回家?快回家吧!别让父亲担心。”若滢嘟着嘴,自言自语道:“他才不关心我呢!”表情显得有些委屈,泪痕未干,还显现在脸上。
“走!文叔陪你一起回家。”说罢,拉着若滢的手,朝着村里走去。
(三)
若滢,此刻,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得全身湿透。
大树在山雨疾风的拂动下,打破了宁静,叶隙间,沙沙的响声。雨水冲破山间的河流,倒灌而下,大树在山洪的侵蚀下,危在旦夕。
大树随时都有可能倒塌倾覆,而她浑身却被雨水浸透,瑟瑟发抖的用手遮挡着自己的视线。一时间,乌云遮蔽了双眼,她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双手颤抖的紧握着那本《答案之书》,用力合上书本。
“你还记得,你刚才翻开的那一页写的什么?”吴老师此刻正凝神站在若滢的近旁,问道。
“记得!但我奇怪的是,刚才我好像回到了老家黄果树下,那棵树好像预示着什么?让我感到一丝不安。”若滢奇怪的看着眼前的吴老师。
“你心中想要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而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也都是你内心的反射,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因此,你需要正视《答案之书》对你的昭示。”吴老师语重心长的说。
若滢,内心反复出现——隐忍,这两个字。就像一座巨石构建的堡垒,稳如磐石,坚不可摧。而《答案之书》的昭示,却是“放下是最好的解脱”,这句话,太佛性,对于一个隐忍了真多年的难以释怀的伤痛而言,想要放下,谈何容易。
若滢,内心的挣扎,无人知晓,无数个深夜,她都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孤独和伤感。回想起,16岁那年,父亲以“借钱”的名义,给了她四百块钱,让她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远离家乡的外省打工,一个人从医药代表,艰难生存,踽踽独行,最后,硬是一个人撑下来,赚得了她人生的第一笔财富。虽然,那些钱也只能改善一下生活,这对于一个连初中都没有上完的人而言,是多么的不易。
算一算,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本以为可以有一个人,可以走进她的内心,慰藉她柔弱的心灵,然而,现实总是以最残酷的方式,剥夺她用心经营的一切。
六年前,若滢和前夫选择了离婚,除了伤痛和无情,什么也没有给她留下,就连最爱的孩子,也判给了前夫,人生再一次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再一次,让她从起点开始,重新面对一个人的生活。除了孩子,这个世界上,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四)
若滢在吴老师给她的文件夹上,反复写下“隐忍与放下”这两个词。是隐忍?还是放下?是隐忍?还是放下?是隐忍?还是放下……
第一次隐忍,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她辍学了;第二次隐忍,亦是因为父亲,以“借钱”名义给了她四百多块钱,说是激励她努力上进;第三次隐忍,她和前夫离婚既没有得到抚养权,孩子实则都是自己一手带大,她宽慰自己,孩子没有错,错在自己;第四次隐忍,哥哥弟弟要买房,却找她理直气壮的借钱,好像自己挣的钱很容易,凭什么说借还那么理所当然。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这么理直气壮,而她只能一忍再忍,这对她不公平。
她一度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只能戒酒消愁,把自己灌醉,然后什么也不想,睡得混天黑地,可终有一天,她撑不下去了,住进了医院,而这一次,她病的很厉害!住院期间,多亏小姊妹的照顾,才慢慢好转。想到这些不免有些心痛,一个人走到靠窗的花台前,凝神望着眼前一簇散发着清香的粉色玫瑰。
“也许,答案就在不久的将来会迎刃而解,但这一天的到来,需要你做好充分的准备。若你可以做到不恨,那么,你就可以重新面对父亲。”
“如果父亲终有一天对你表达他对你的歉意,你会接受吗?”吴老师问道。
“我了解我的父亲,他在家庭中的权威是不允许任何人撼动的,这样一个一辈子权柄在握的人,怎么会向我一个晚辈去认错呢?”若滢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隐忍,其实是一种自我摧残,也是一种彼此消耗。”然而,在一切都无法寻求良机改变的时候,似乎这个世界上总有千万只《沉默的羔羊》”。
“别忘了《答案之书》的昭示”吴老师把若滢一直送到电梯口,亲切的挽着若滢的胳膊说道。
(五)
三个月后的今天,若滢接到了父亲住院的消息,不禁想起了《答案之书》里的昭示,她愈加急切的想回到父亲身边,就在当晚,她登上了飞往贵州黄果树的飞机,站在机舱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这座曾经带给她欢乐,幸福,伤痛,无奈的城市,繁华依旧,但此刻却心有挂念,远在家乡。
她或许永远也等不到父亲跟她说:“女儿,是爸爸错了!”这句话。但,她也知道,亲人不可能陪她一生一世,如今的他们,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精神抖擞,岁月的风霜,早已侵蚀在他们苍老的面容上,父亲也不再是那个全村人见了都敬重有加的村干部,如今,他老了,骨子里还是那么固执,可心境总有变化,不论他曾经多么主观臆断,多么狭隘,但他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父亲,作为女儿,她必须尽到孝道。
若滢一直在酝酿一句话,父亲啊!女儿,也有句心里话要对你讲:“或许,正是您曾经的陈旧思想,才造就了今天的我,我正是要告诉您,女孩读书不是没有用,而是大有用处,正因为我坚持读书,才让我今天在外面为人处世,更加底气十足。女儿要成为您的骄傲,而不是一个看男人脸色过日子的家庭妇女”。
若滢,踏上了回乡的路。从此,一段心路历程被岁月掩埋在城市的风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