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谈话录——逍遥篇一

庄生：“早上好，周吾”
周吾：“早上好，庄生。最近我很困扰。我周围的人都在谈论逍遥，但我思考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什么是逍遥”
庄生：“逍遥这个东西，说难呢很简单，说简单呢也很难。你听过鲲鹏的故事么？”
周吾：“没有，鲲鹏的故事讲了什么？”
庄生：“遥远的北方大海有一条叫'小鱼'的大鱼....”
周吾：“叫'小鱼'的大鱼，这不是瞎起名么？庄生你是在编故事吧”
庄生：”名字叫什么重要么？既然你不喜欢叫大鱼‘小鱼’，那么我们用'鲲'来称呼它吧“
周吾：“这个名字还挺玄乎的”
庄生：“你怎么还纠结名字。听我继续讲故事。鲲非常的大，据人说，它有几千里的长度。更加神奇的是，有一天，鲲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化身做鸟。既然你那么纠结名字，显然我们已经不能用鱼部首的‘鲲’来称呼这个鸟了“
周吾：”那这只鸟叫什么？“
庄生：”我们把它叫做‘鹏’吧。鹏鸟既然是鲲变化而来的，它也有几千里那么大的身躯。当它翱翔在天空，它的翅膀能像云彩一样遮盖天空。”
周吾：“这有点不可思议了，鹏鸟那么大，它要借助什么才能飞起来”
庄生：“鹏鸟是借助海啸的飓风，乘势起飞的。它会从遥远的北方，飞向遥远的南方。你知道么，南方也有一个广袤的大海”
周吾：“你这个故事听起来非常奇特。别是你编的吧。”
庄生：“你这个智识短浅的人，这怎么会是我编的呢？这是我从一本叫《齐谐》的书上看来的。这本书记录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神秘事件。书上对于鲲鹏是这么记载：‘鹏鸟飞往南海，期间翅膀拍打引起巨大气流，光这气流激起的水花就有三千里那么长。借助六月的飓风，它飞到了九万里那么高的天空‘。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周吾：“虽然我不知道《齐谐》这本书，姑且信之。鹏鸟在九万里的高空看到了什么？”
庄生：“鹏鸟从九万里往下看，它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气象变化。云气好像野马一样奔跑，又好像尘埃一样舞动。整个世界看起来宛如一个呼吸吐纳的生物。周吾啊，我们从下面看天空，感觉天空是湛蓝的。但这是天空的真实本色吗？或许我们并没有看到天空的尽头，你说鹏鸟在九万里的高空看的天空会和我们一样么？”
周吾：“你这人，怎么突然地就问我问题了？我又没有飞到九万里的高空，我哪里能知道。话说你说鹏鸟的故事到底想表达什么”
庄生：“你真是难教。我就是告诉你如何能逍遥啊。那我跟你明白说吧。逍遥取决于两个条件。一个是自身的能力，另一个是环境的可能。周吾，当自身的能力小于环境的可能，你是可以逍遥的。但当自身的能力大于环境的可能，你会感到束缚。就好像浅浅的水塘无法承载大船。请设想你就是一艘大船，你怎么航行在小水洼上，你肯定会感到束缚啊。可假如你是一枚小小芥粒，那么就是泼水倒地上所形成的水洼，也能供你自由驰骋。但如果此时换作杯子，你会再次感到束缚。”
周吾：“我有些明白了。所以大鹏鸟能高飞九万里，首先是鹏自身的伟力，其次是需要借助巨大的风力。只有两者兼有，鹏鸟才能背负青天，飞往南方。”
庄生：“正是如此。没有鹏鸟的能力是无法利用自然的风势的。你知道么，有只蓬鸟看到过大鹏鸟，但它无法理解鹏鸟的行为。它私想，我起身飞翔，不过只能碰到一些树枝。大鹏鸟竟然能飞那么高，可是它飞那么高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吾：“这小鸟可真浅薄。我这也有个类似的例子，人们去郊外游玩，只要准备三餐就好了。但如果去长途旅行，就用一天的时间好好计划。如果是千里之外的国外旅行，就要花数月来做准备。那些只体验过郊外游的人同样奇怪为什么要精密地做旅游计划。面对大鹏鸟，蓬鸟也是不能理解它的行为”
庄生：“是啊，你说的很对。正是如此，能力小所可能得到的逍遥是比不上能力大的。这很好理解。朝生夕死的菌类无法明白夜晚的恬然，只在夏季存活的蝉无法想象春秋的美景。”
周吾：“这听起来有点悲观。我听说，楚国有一种长寿龟，它有五百年的成长期，五百年的成熟期。还有一种传说中古树，它据说有八千年的成长期，八千年的成熟期。它们是不是对生命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对了，据说有一个叫“彭祖”的人活了八百年。我现在有点悲观，我猜想我们是不是很难明白生命的意义？”
庄生：“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你知道么，关于鲲鹏的故事，汤和棘也有一个版本”
周吾：“你竟然还埋包袱。所以，鲲鹏的故事到底是什么？”
庄生：“棘是这么说的，‘北方的尽头有一片无穷无尽的海，甚至这海连接天空。那里有条叫鲲的鱼。鲲非常庞大，只知道宽数千里，不知道有多长。那里还有个叫鹏的鸟，鹏的背后像泰山一样雄伟，翅膀像遮蔽天空的云层。鹏振翅高飞，可以隔绝风的动向，提升天的高度。它在天空的边缘飞往南方的大海。蓬鸟看到大鹏，疑惑鹏飞那么高，他想要干什么啊？‘。故事到这里结束， 周吾，你说，蓬鸟拍打翅膀，不过二三十米高。这就是它的极限了。大鹏飞那么高，它要干什么？“
周吾：“这不还是能力大小的区别么？”
庄生：“周吾，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鹏鸟飞那么高，它是要干什么？”
周吾：“我不知道。你说了两遍鲲鹏的故事，你并没有提到鹏鸟的想法”
庄生：“你可真不聪明。我已经把答案告诉你了。在第二个版本的故事中，你没有发现嘛，鹏鸟是没有借助风势的。鹏鸟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起翱翔，甚至对抗了风流。而且天空也不是无限高的，鹏鸟接触到了天空的边缘。”
周吾：”你是说鹏鸟飞那么高在寻找天空的边缘？“
庄生；”可以这么理解。但这里面有更深刻的意义，这同样是关于逍遥的。大鹏鸟不是在探索天空的边缘，它其实就是天空的边缘，是鹏鸟振翅提升了天空的高度。无论环境蕴含着再多的可能，一个迅速成长的人总是会超越环境。当环境从自由的舞台变成了局限的牢笼，人难道就不能逍遥了么？当然能。鲲发现了海的局限，它化身为鹏，去探索新的未知。这是鲲的逍遥。当鹏发现了天的局限，却没有别的空间来翱翔，鹏选择自己提升天空的高度。它为自己创造空间。在无限的创造中，它依然是自由的。这是鹏的逍遥“
周吾：“我明白了。鲲鹏的第一个故事讨论了环境之内的逍遥，第二个故事讨论了环境之外的逍遥。可是，庄生，为什么鲲鹏的故事有两个版本，究竟哪个是真实的”
庄生：“你又犯了名字的错误。名字重要么？故事的真假重要么？我告诉你吧，上面的《齐谐》也好，汤和棘也好，都是我编的。可是你不明白我想要表达的。”
周吾：“你真是狡猾，说假话都不带心慌的。好吧，请好好地说一下你对逍遥的理解，别再故弄玄虚了”
庄生：“逍遥对于人来说，有不同的等级。一个人做了大官，成了模范，让上司满意，也能组织下属工作。这时，人可以享受生活。这是逍遥的入门。因为，人必须依靠环境的配合才能快乐。人是非常恐惧失去，会不由自主地迎合大众。宋荣子就了解这些人的恐惧，他讥笑他们说：‘你们这些胆小鬼，我根本不在乎他人对我的看法。即使所有人都鼓励我做一件事，只要我不愿意，我也不会做；即使所有人都反对我做一件事，只要我愿意，我就去做。’。宋荣子到了逍遥的进阶。他可以分清自己和他人的界限，看破荣誉和羞辱。但是，这还是不够。宋荣子忘记了他也必须是要借助公众的力量才能完成功业。逍遥的下一个阶段是列子。列子并不想成功立业，他觉得欣赏大自然就得到了足够的愉悦。他自称自己曾经乘着大风，遨游了五日，看遍了自然的鬼斧神工，内心得到了无可复加的愉悦。于是，他做什么事情都挺慢的，因为他没把事情放在心上。但其实，列子还是有局限的。列子的幸福细究起来还是建立在外物上的，虽然这个外物是自然，它足够的慷慨，愿意向我们提供无穷无尽的美好。但假如没有了大风，列子再没法欣赏自然的万千造化了，他还会开心么？ 真正的逍遥要能摆脱对外物的依赖。其实，逍遥就在自己的内心之中，无需外求。环境只是我们的游乐场。真正逍遥的人，他们理解自然规律，欣赏自然的造化。在他们看来，无论多么微小的事情，隐含着所有的自然规律。于是，他们造化出无穷无尽的乐趣。思维的乐趣无穷，他们还依赖别的什么呢？
周吾：“你这番见解真是奇特之极。我没有想过逍遥原来还可以这样”
庄周：“这就是真正的逍遥。真正逍遥的人，他们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众生，忘记了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