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鱼在深夜起舞

接下来的一周最有意思。

这是刑警这个职业的特点：只要有命案发生，大家会迅速进入某种状态。这种状态用兴奋或亢奋来形容，似有不妥，对逝者不敬。但大家确实像打了兴奋剂，热情高涨。可以熬通宵，可以吃喝拉撒睡都在办公室。各方面的信息，会潮水般涌来。

比如道水，死得蹊跷，飘过来的信息也玄乎：

有人说他过年算卦，人家说他命不好，他拳脚相向，把人腿打折了，害人家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人家算的还真是准：汝归天堂。“汝”用本地方言讲，跟“鱼”同音，也就是“鱼归天堂”；也有人说，前天就在那棵柳树下，有人钓鱼，发现一条黑脊的大鱼。不吃食，也不走。下去捞，感觉捞到了，却是软软的，瞬间溜走了。钓鱼的人，晚上高烧，说胡话，说河里有孩子哭。

同事们听到这些，一笑了之，龙逸却觉得有意思。这让他想起，近一个月来，经常有人在半夜两点钟给他打电话。接通了，不说话。他也不紧张，就贴着手机听，试图倾听一个黑夜深处的呼吸与心跳。龙逸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而我，有些害怕。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

这一瞬间，龙逸又想起了这个电话。

而此刻，我头脑中浮现的是柳青，柳青手上那把刀。很长一段时间，我迷恋这把刀。有时候，我甚至想，在柳青用那把刀切开杏仁一样的尸体前，我能躺在她的刀下：我相信，她的双手触摸到我身体的时候，我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无论她怎样切割，哪怕大卸八块，我也愿意。可是，龙逸不这么想，他觉得我如此低俗卑劣，他不愿意打破与柳青之间的默契。他认为这份默契弥足珍贵，得像月光一样珍贵，不可侵犯。

我不需要高贵，我想活得肉欲些。高贵有卵用，被柳青的刀慢慢剥，就是高贵。

要说像月光，我认为，刑警队对面饺子馆的田苗更像。她不仅像月光，还像陶瓷。她总是林妹妹样地倚在柜台一角。有客人来，轻手轻脚迎上来，递菜单，端茶倒水，对你莞尔一笑。她的笑像月牙。你想，这月牙想初出窑的陶瓷，洁白的汝窑。龙逸呢，从来不多看田苗。他甚至毫不姑息自己的形象，抓着卤猪蹄狼吞虎咽，边吃还边嚼大蒜、呼啦喝饺子汤。

我时常为他脸红。

田苗今天给我上的韭菜馅饺子味道出奇好，吃得我脚心发热。我特意搞了瓶椰岛鹿龟酒。从饺子馆出来，脚步有些游移，看天边弯弯的月亮就像看见田苗。

田苗在对我笑。

龙逸全然不顾，他赶着见柳青。柳青这会在加班，应该有了初步的结果。不知为何，我看见龙逸今天也有些恍惚，他迫切想见到柳青。在他见到道水的尸体时，他想，除了柳青，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有如此好的刀工。我突然觉得龙逸有些无聊和冷漠。虽然，我也喜欢探案，特别是刑事案，但在柳青的问题上，我情愿把她娶回家，相夫教子，只给我一个人下刀子。

突然，草丛里窜出一只猫。带着一声鬼嚎，窜得无影无踪。我刚上来的酒意，被它吓没了。这时候，我笑了一下。心想，想什么美事呢，柳青凭什么跟你，你这个二手男人。你这个被人撵出家门，流落到睡办公室的糟糕男人，整天啦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这时候，我与龙逸合为一体。我告诉自己，可以高贵些，向柏拉图学习，拒绝低俗，再说，咱还有柏拉图不会的。咱会探案，柏拉图不会。不知不觉，我上了二楼，来到了柳青身边。

出乎意料地，柳青对我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