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的关系
“花花，我有时真想她快点离开这个世界。”坐在我面前的福运皱着眉头，双手抱着头，带点迟疑地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你说的是谁？”听到这话，我含着的一口咖啡差点喷了出来。
“我妈。”福运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醒姨，你跟醒姨怎么呢？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我很惊讶。
“那是你们看到的。”福运说这话的时候望着窗外。
1
福运是我的发小，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一起睡觉、一起上学、夏天一起到河里游泳、冬天一起去山上砍柴。
很多人听到福运的名字都觉得好笑，很土，带着喜感。
“这是神灵赐给我的名字，能保佑我一声平安的。”刚开始福运会跟别人解释她名字的由来，次数多了，她也不再解释了。
醒姨是个女强人，十里八乡都非常有名。她在福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到处做生意，开始时踩一部二十八寸的大单车，车后架上绑着一根很粗的方形木棍，木棍两边挂着两个大竹筐，里面装满了各种商品。挣到钱后，醒姨换了部摩托车，那是村里第一部摩托车，醒姨开着显得特别威风。
有了摩托车的醒姨不再满足于赶集贩卖小商品了，她想做别的生意，考察一段时间后，她在镇上的新市租了一个档口卖鱼。她每天凌晨开着摩托车到谈好的鱼塘里，跟着堂主一起把鱼捞上来，然后拉到市场去卖。
醒姨的生意很好，不到三年，她建起了村里的第一栋新房。她的事迹在十里八乡传为美谈。
福运也是名人，八岁开始，只要不用上学，她都在市场帮忙卖鱼。我在市场看过福运卖鱼，瘦小的她嘴巴很甜，只有有人走近卖鱼的地域，她就会甜甜的喊：“叔叔、阿姨、奶奶、爷爷、买鱼吗？来看看我这边，池塘养了一年的鱼，都是吃草的，包你好吃。”当顾客选好鱼后，福运动作敏捷，迅速抓住鱼的主要部位，用芦苇编好的绳子绑住鱼，称好之后，快速的计算出总价。
那时候福运在我心里就像个英雄，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福运，圆圆的脸上挂满了笑容，眼睛闪着光芒，齐耳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笑容，只要福运在，她家档口的生意就很火爆。
上初中后，福运更出名了。除了能干懂事的卖鱼妹这个角色，福运多了一个角色，她是所在学校的学霸，每次考试都在年级前三。
我跟福运初中在一所学校，但我们不在一个班。作为镇上仅有的两所中学中的一所，我们学校的学生来自四面八方，镇上管辖的农村孩子70%都是到这个学校来的。
福运的名字带点传奇的色彩，和醒姨一样，传到了十里八乡。只要福运站在档口那里，总有大人带着孩子来买鱼，然后告诉孩子：“跟人家好好学学，看看人家，读书好，还能帮父母挣钱。”
2
那个时候的我，非常的羡慕福运。我甚至为了能跟福运一样优秀，还跟奶奶说我要找神仙给我起个跟福运一样的名字。
我一直以为福运是幸福的，是开心的，是快乐的。
直到初三那年，她有天突然跟我说：“花花，我好累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拼命读书吗？我想离家。”
我听了感觉跟怪异，感觉到她不开心，但那时的我不会说安慰人的话。
“离开，去哪里啊，是不是想长大了嫁到县城去啊。”
福运看了我一眼，扯着嘴角说：“县城算什么东西。”
初中毕业后，我跟福运各奔西东了。她是学霸，考试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我是学渣，勉强考上了一个中专。
开始的几年，我们靠着书信维持着彼此的友情。什么时候开始，信件中断了呢？我不记得了，福运也说不清楚，大概是福运上高三那年吧。
3
一晃十年过去了，2005年，因为手机的普及，我跟福运联系上了。虽说岁月无情，但我们俩好像没有因为时间的隔离显得生疏。
我们惊喜的发现，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家也离得不远。幼年的情谊继续燃烧着，我们成了好闺蜜。
虽然是闺蜜，但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都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流露给对方。
3
不知不觉，福运已经喝完了一大杯咖啡，她杨手叫服务员点第二杯的时候，我按住了她。
“到底怎么呢？发生什么事呢？”
“我怀孕了，我跟我老公很开心，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姐，我姐不小心说漏嘴，给我妈知道了，我妈昨晚打电话给我，叫我去打掉。你说有这样的妈吗？”
“你怀孕了，还喝咖啡，你疯了。”我没太注意福运后面说的，满脑子都是她怀孕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我妈，我亲妈让我打掉孩子。”福运情绪好像有点失控了。
我站起来，坐到了福运旁边，搂住了她：“别这样，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说看。”
花花望向外面：“你看到那条狗了吗？我比她还不如。”
我也望了出去，窗外的街道很宁静，傍晚的阳光从树叶里透出来，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光圈。偶尔有一辆车或几个行人路过。
“没有狗啊？”
“你没看到吗？”在那里啊。”
我顺着福运手指的方向，努力的寻找狗狗的踪影，模模糊糊的一团东西趴在那里，没看出来是狗狗。
“看到了，看到了。”
“那狗可伶吧？但是我比他更可伶。”
4
我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福运的童年好像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小时候真羡慕你啊，你妈妈永远那么温柔。被人欺负了，你爸爸妈妈会帮你出头。放学回家，总有吃的在锅里：红薯、花生、芋头或是猪油拌饭。”
福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小时候我很矮，我妈妈怕我长不高，每天都准备一点吃的给我放学吃。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委屈，别的孩子都有零食吃，我只有番薯、芋头或是剩饭。
“你觉得委屈，你知道我多想拥有像你妈妈那样的妈妈吗？小时候我甚至幻想过做你妈妈的孩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福运：脆弱、无助、低落，让人心疼。看着抱着双臂望着窗外的福运，我想做点什么，但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你是我的小哦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福运的包里传来了电话的铃声。福运好像没听到一样，根本不理睬。
我叹了口气，打开她的包，来电显示“亲爱的老公。”
我接通了电话，把电话放在福运的耳朵旁，但是福运根本不说话，电话那头有个声音一遍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
我无奈的拿起了电话：“你好，我是花花。”
“花花，你跟福运在一起是吧，你们在哪里，我过来接她。”
我报了地址，福运老公半个小时就赶过来了。看到失魂落魄的福运，他跑过去抱紧了她：“宝贝，我们回家，不要听你妈的，这个孩子我们肯定要的。”
福运转头看了看她先生，点了点头。
福运先生转过身跟我说：“花花，谢谢你陪着福运，我先送你回去。”
5
在福运的车上，福运先生跟我说了很多福运的事情。
福运小时候去市场卖鱼，是被她妈妈逼得，不去就不给饭吃。福运爸爸虽然不赞同，但是他拗不过福运的妈妈。
福运读完初中，她妈妈本来不想给她读了，是福运爸爸坚持才继续供她上了高中。
福运高中的生活费，她妈妈给的很少，都是他爸爸偷偷攒私房钱贴补的。
大学更过分，除了学费，基本不给生活费。福运知道她爸爸也不容易，大学后就基本没要爸爸的钱，都是自己打工扛过去的。他跟福运就是在大学打工的时候认识的。
福运的爸爸在福运大四那年去世了。
福运工作后，除了生活费，剩下所有的钱都要交给她妈妈。结婚后，福运不肯交了，她妈妈还来闹过几次。
福运这几年都不怎么回去，主要是心被伤透了。这次怀上二胎，本来都不打算跟她妈妈说的，没想到还是给她知道了。昨晚她妈妈打电话骂了福运几个小时，说她不孝，说她没钱生什么二胎，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怪不得福运这么不开心，但是醒姨应该有钱啊，为什么还要这样？”听完福运先生的话，我好奇的问。
“她是有钱，但谁会嫌钱多。我们前几年还给她补上了养老保险，现在一个月能拿差不多两千，足够她花了。”
在我们谈话的期间，福运几乎没怎么说话，蜷缩在副驾位置上。
很快，我到家了，下车时，我给了福运一个大大的拥抱。
福运回抱着我，抬起头看着我说：“谢谢你，我现在舒服多了，你不用为我担心，我马上就要振作起来了，我家儿子还在家里等我呢。”
我捏了捏福运的脸，笑着说：“这才是我认识的福运。”
看着离去的福运，我知道事情没我想的简单，这是个无解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