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可及

夏海芹

“佳木夏而繁阴”，欧阳修曰。

不仅佳木，所有木，入夏，都繁荣滋长。譬如，窗边的女贞树。

女贞树长得泼辣，它肆无忌惮地将树冠膨胀，长枝条覆盖整个窗户，要不是防盗网拦着，准能将地盘扩张到我的卧室里来。

小区里的很多住户，在夏天到来之前，攀梯锯木，把刚长出嫩叶的树枝锯掉，一条条躺在地上，又被拖走。据说是因为繁密的枝叶遮挡阳光，影响室内光线。我虽不喜欢女贞树，却爱它带来的绿荫，爱它清晨啁啾的小鸟，所以，我不打它的注意，任其自由生长。

这一天下午，家馨来找我闲聊。她坐在飘窗上，两条腿上下晃悠着。“咦——，那是什么？”她指着窗外。“徐泊远，快来看！”明明我在跟前，却叫着更远的弟弟。徐泊远飞跑过来，两个脑袋挤在一起，“看，那里！看到没？”馨馨站起来把窗户推开，手伸出去，拽着一个树枝，踮起了脚尖。“姐姐，小心！”弟弟半跪在飘窗上，两眼盯着树枝，紧张地说。

“成功了！”家馨松开树枝，关上窗户，“噌”地从飘窗上蹦下。“快看看，我发现了啥！”她把手举过头顶，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一个蜂巢！——蜜蜂的巢！

“你就不怕里面有蜜蜂蛰你？！”我一边好奇地凑过去，一边担心地说。

“我看清楚了，蜜蜂早没了！”

蜂巢有手掌大小，颜色枯黄，半圆状，放在飘窗上，像刚拱出来的大蘑菇。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每个孔的大小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六棱形，深深的。蜂巢看上去很松软，只须轻轻一握，就会变小、变扁，成为一团小球吧。

孩子们才不肯，他们欣喜着，欢叫着，好奇的眼聚焦在一起，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蜂巢，居然是在自家的窗台上，居然是自己亲手摘下的，这不由不让他们啧啧惊叹。

真奇妙，这一窝蜜蜂是怎样掠过千朵花万片叶，单单选在我家窗前安家的？它们何时开始筑巢？怎样进进出出采蜜？又何时离开？这些，我们一无所知。

由它来，随它去，互不打扰，相安无事，自然而然。

试想，如果窗前少了这棵女贞树，我们的生活会是怎样？每个抬眼望外的瞬间，都光秃秃干巴巴，了无趣味。没有树影婆娑的黄昏，没有鸟声婉转的清晨，没有雨点穿叶的夜晚，也没有伸手可及的蜂巢。

“不觉得这个很有意义吗？值得收藏，我要把它放在我的书架上！”家馨拿着蜂巢走了。

那些有庭院的人家，往往讲究窗前布置，或种一株芭蕉，或植几竿绿竹，景致多，趣味就深了。局促于单元房中的我们，因这棵树与自然相连，进而拥有四季各异的窗前风景，实在应感激而不该挑剔。

正是女贞树开花的时节，浅黄色的花密密地顶在枝头，那股甜腻腻的味道，还是喜欢不起来，把窗户关上，任它在外面横冲直撞。

自然，在窗外，伸手可及，只要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