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590cc3b5f5我的连载梦

【水风居上】第四章 入道

2018-12-10  本文已影响0人  水镜白龙

I

有什么黑色的气体大片大片地向着自己翻涌而来,朴秋被团团围拢在中央,无论怎样挣扎也动弹不得。就这样被湮没在一片黑暗里,他感到胸口处痛苦万分。

“雪澈,快住手!”

一个女声说道。

于是朴秋感到眼前缠绕着自己的浓烟逐渐散开。他趴倒在地,捂着胸口拼命地咳嗽。

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这片谷中。她手中怀抱着一只白兔,面带些许担忧的神色看着地上的少年。

“不过是个迷路的孩子罢了,何必要用驭术?”她细步踱来,走到少年身边后又换了一副严厉的语气呵斥道:“见了六合姬殿下竟敢如此无礼,还不快叩首谢罪!”

什么?六合……难道那个绝美的女子就是部洲传说中的六合仙人?朴秋感到心脏在胸腔里鼓点般跳动着,他急忙向前跪下深深地叩头。

“哼!”六合仙向后狠狠甩了下衣袖,“寐姬,走了。”她转身后对那妇人道。

“快些回家吧。”妇人走前对朴秋说。

“通灵?……刚才的,莫非是通灵术?”

话一出口朴秋便被自己吓到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说话,言辞间甚至连敬语都忘了加。只是他隐隐觉得,若是此时不问出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明白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了。

六合仙停下了脚步。

“什么?……”她出声道。

“啊,只是因为六合姬殿下您刚才用的手势我曾经有见到过,所以在想也许就是通灵术也说不定,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朴秋深深叩首道。两手的中指与无名指弯曲,其他六指相抵,驭术,通灵……应该没有错的,他记得辉夜确实用过那个术式。

六合仙没有理睬,继续向前走着。倒是那妇人听了,稍有疑惑的样子,她自腰间的衣幔里抽出一串泛着光泽的念珠在指尖快速地来回拨动起来。

“雪澈,慢。”她的手指突然静止,接着开口说道:“坎上,乾下,是水天需卦;后卦九二乾,这个孩子有些来头。”

“哦?”六合仙听了,终于回身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你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叫做朴秋,”少年的声音带有微弱的颤抖。“我从贺州的深颈山上来。收养我的爷爷现在很危险,我一定要在部洲找到他的师父救命不可,但是我把他老人家的璞玉弄丢了,所以一路迷失方向不慎闯入这里,还请您恕罪!”

“贺州?……小子,你的爷爷可有道称?”

“道称?……我想,也许是四象道人……”

六合仙竟然轻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诡异而妖艳。

“原来是箴土,想不到那孩子终究也收了徒弟。既然如此——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什么?箴土爷爷的师父竟是六合仙人?朴秋惊惶地抬起头,看到一袭红裳的美人正看向自己,双眸似笑非笑。她的周身围绕着一种独特的香气,若实在要形容,只能说是冰雪的气息。

“寐姬,箴土遭到了什么境遇?”六合仙问。

那幽雅的妇人听了便又弹拨起手中的念珠,她拨了又拨,脸色变得惨淡。

“竟然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封印赑屃,”她用苍白的嘴唇说道,“看来是反受了重创……”

“赑屃?那是什么?”朴秋禁不住脱口而出。

“龙生九子,”回答的是六合仙,她说话时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容:“其长子外形似龟,力大无比,背能负山,名为赑屃。它原本居于深海,并不犯人,但它同时也是道皇的式神——恐怕它就是这次贺州山坝崩塌事件的罪魁祸首。没想到箴土那孩子会被卷入这个事件。”她的笑容突然冰冷下来:“如果想让箴土康复,除非杀死赑屃。这件事关乎到了王朝国政,恕我无法相助。”

“为什么?……箴土爷爷说只有您能救他了!您不是他的师父吗?您怎么能对自己的徒弟见死不救呢?!”朴秋焦急地喊道。

“箴土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不论受了怎样的伤,他凭借假元胎息也能至少再活二十年。”六合仙道,“只是什么都做不了罢了。”

“什么都做不了,那和死了有什么分别?无论如何请您救箴土爷爷!”

“我已经说过,天命难改:赑屃是龙子,亦是道皇的式神,这件事的背后是整个江山社稷,我不能为了一人之命而忤逆苍生。你若执意要救箴土,就试试前往朝廷问计于道皇吧。”

朴秋听不明白了:为什么历经万难才找到了箴土爷爷的师父,她却不能相助?为什么只有道皇才可能救爷爷的性命?

看着六合仙与那妇人飘然远去的背影,朴秋暗暗咬牙:好,就算妳们不能相助,我也会想方设法让爷爷再次醒来!

但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吗?他还有什么能让自己进入朝廷、面见道皇的方法吗?

几乎在一瞬间里,朴秋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难以想象却坚定无比的信念——成为殿生!

“请您教我修道!”朴秋向着六合仙人消失的方向跪了下去。“请不要走,我不会再求您救箴土爷爷了,所以,请您教我修道……”黑色的风吹过少年清秀而憔悴的脸庞,乌云密布,天空很快地阴沉下来。

II

清晨时分,部洲边际的天空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自泽之海南岸凌空飞起的苍鹰,迎着逐渐升起的朝阳,漆黑的羽翼时而折射出银色的光辉,在云层间自在地穿行着。天地间绵延着海市蜃楼般的山峦,它越过贺州的须弥山,在空中一路向东南方飞驰,进入到部洲的边界。

它调整着羽翼,逐渐降低着滑翔的高度,最终在郊外的一片密林边降落。

一阵风起尘涌之后,弥漫着薄雾的草地上出现了一个赤裸着身体的俊美少年,他笔直地站立着,将黑夜一般的长发自脑后高高吊起,伸手掀过一件镶着银边的湛蓝华服披盖在身上。整理好穿着,他便动身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不远,路边却出现了一抹淡金色的人影。那人看上去也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皮肤白皙。他的身上挂满了各种玉石雕琢而成的饰物,脸上是阳光般温暖的微笑。

“哟,辉夜,任务执行得还好吗?”

金发的少年面带微笑地搭话道。

“完成了。”辉夜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为什么你会在部洲?”

“我也是来执行任务的。”

“是吗。”辉夜转身便要继续向前走去。

“唉?竟然对我这么冷淡,让人好伤心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关切地问我有没有见到一个染了头发的银眸少年吗?”说话人依然是一副灿烂的微笑。

辉夜的身体僵在了原地,“你说什么?”他停了片刻,接着危险地眯起双眼;他威胁般得走上前去,带着敌意毫不客气地揪起那人的衣领:“为什么你会知道朴秋,你对他做了什么?”

“咦?那个孩子果然是辉夜的朋友呢。”金发的少年没有丝毫的惊慌。并没有见他动作,却好似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辉夜修长的手指从他的衣领上松了下来。他依然笑着:“我对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那孩子为了追寻你似乎去了五华。他乘坐的马车已经离开了七天,我想现在应该到了。”

辉夜的脸色苍白下来,他来不及答话,撇下身后的人风一般地向前跑去。

留下金发的少年微笑着站在朝阳的晨晖下,身上映衬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一滴,两滴,雨水淅淅沥沥地降落下来。

神色悲哀的人影一动不动地跪在雨中,被水打湿的发丝滑落下来贴住他的脸颊,石墨色的水流淌下来,露出一头柔软的银灰。

朴秋静静地跪在长满青草的山谷中,他身边的草地落满了凋零的樱花,被雨水击打着,深深地嵌入草间的淤泥。他闭着眼睛,他听到每一滴雨水落地的声音,他听到远处雀鸟还巢时焦急的破鸣声,他抬手捂住双耳,听到体内仿佛火山上熔岩潺潺流动的声音。

气味,草叶的气息,花瓣卷杂着泥土的气息,他甚至幻嗅到了深颈山上山林里的气息。雨水的味道涩涩地流过少年干涸的嘴唇,滑入嘴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大雨依然瓢泼,他抬起眼来看到天边殷红的晚霞,焦灼一片好似泣血的残阳。他跪了那么久,他甚至不知道他祈求的那个人是不是会明白他的心意。她是不是在谷间的某个地方默默地注视着他?抑或是她早就离开了这个空灵的地方?

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朴秋就进入了梦乡。

III

“……”

“又连接到你了呢。”

“……是你!你是上次遭遇鬼雕时,在梦里救了我的声音?”

与上次发高烧时不同,这次朴秋可以很清晰地回想起关于这个声音的记忆。

“不错。而且,这次我也是来帮助你的。”

“真不可思议,我在白天清醒的时候几乎完全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似乎只有当意识朦胧,或者进入睡眠状态的时候,我才会想起你的存在。”

“这不奇怪。在清醒的时候,你的意识是被头脑占据的。只有在梦中时,你才能主导你的心。就像现在这样。”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呢: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没有名字,我和你不在同一个世界。你就把我当成你心底的声音吧,挚友。”

“嗯!谢谢你,挚友。”

“别忘了,你答应过要帮我完成一件心愿。”

“嗯!我没忘,我答应你。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到你?”

“不急,时机还未到。现在快点醒来,你不能在睡梦中淋太久的雨。一会她过来的时候,记得让她看见你颈后的印记。下次再会了,挚友。”

“再见……”

“……”

亥时已近的时候,大雨方停。天空依然阴沉沉地,密云压境。夜色自东方一点点弥漫而来。朴秋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倒在地,他感到仿佛全身都已经麻木了。

在他头顶上方,美妙而若有魔性的女声终于再次响起。

“为什么要修道?”

朴秋慢慢地睁开眼睛。

随着声音一起出现在眼前的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六合仙姬,还有她身后抱着一只白兔的温雅妇人。

“我要成为殿生……”朴秋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道,同时轻轻拨开颈后的银发,“我要去求朝廷来救四象道人,几年也好,十几年也好,哪怕只能比二十年的期限提早一天,我也一定会让爷爷再次醒来。”

“那很危险,你很可能为救箴土搭上自己的性命,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吗?”

少年点点头。

“愚蠢,为救别人宁可牺牲自己,多么愚蠢!”

六合仙俯下身来,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少年的下颌,她的面容美得令人目眩,她轻声笑着,黑亮的瞳仁突然变成火焰一般的鲜红。

朴秋看得失神,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比图画还美的人儿,他感到心神恍惚,就那么沉沦了进去。

“雪澈!”一旁的妇人快步上前,她急切地喊着,让少年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六合仙的眼瞳又变回了深邃的黑。

“妳刚刚是不是用了勾魂玉?”那妇人的语气竟有几分责怪的意味,“你想把这么小的孩子收为式神吗?”

六合仙翩然起身,嘴角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小子,你敢和我赌吗?”

“赌什么?”

“两年的时间。我会教你修道,若你能在两年内掌握任何一种道术,我便放你去救箴土;但若是不能,你从此便要做我的式神。”

“那是不可能的!”妇人说道,“两年的时间,就连开眼都很困难,怎么可能学会驭术呢?”她一脸怜悯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

六合仙没有理睬,只是用那略带笑意的高傲眼神俯视着朴秋。

开眼到底是什么?式神又是什么?朴秋不知道,也根本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修成。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赌。”少年的声音像水面一般平静。

六合仙的笑容荡漾开去,倾国倾城。

将朴秋在山谷间的石屋中安置好后,寐姬又绕路回来找到了六合姬。

“那孩子怎么说也是四象道人的徒弟。”寐姬嗔道,“为什么要设那样的赌局?明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要收他做式神便直接下手是了,何苦再磨灭那孩子的希望?”

“不。”六合姬望向天穹,“那个孩子的心是我从未见过的单纯善良,而且……寐姬,你看到他颈后的印记了吗?”

“看到了,是一个红色的‘卍’字。雪澈,那个印记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有。”六合姬的眼中漾出一丝笑意,“所以,也许可以,那个孩子……”

IV

入夜,月光寂凉如水。

六合姬闭目禅坐在池间一座巨大的莲叶上,她头上的发髻由六只珍簪高高环起,深黑的长发垂落水中,仿佛与夜半墨色的池水融为一体;火色的华衫宛若池中最美的红莲,雪白的肌肤在精致的饰纹间若隐若现。

六合姬慢慢地睁开眼来。

遥远的池畔笔直地站立着一个蓝衫少年,他来得无声无息,紫色的瞳仁中却隐含着杀意。

“妳就是那个六合仙人?”他开口道。

“是。”回应的是冰冷却充满魅惑的女声。

“是不是有个银灰色头发的少年在妳这里?”

“是。”

“请把他还给我。”

好大的口气。轻蔑的笑容浮现在六合仙的脸上,她微微变换了一个手印,目光在那蓝衣少年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气的流动很规律,那是修行过的人才会有的场。

“若是我说不,你又能怎样?”

那少年不经意地握紧拳头,眼神变得犀利。

“蛇神的大名自然令人畏惧,我知道自己道行低微,论德行无论如何不是修行了千年的妳的对手。”他缓缓抬起双手:“但若是单凭驭术,我却未必会占劣势。如果我的驭术胜了妳,请把朴秋还给我。”

六合仙脸上的笑意更深:“不知自己轻重的毛头小子,竟然出言不逊想要向我挑战。好,我便答应你的条件,来吧。”

“驭术——通灵!”辉夜的声音说完地面上便掀起一阵飓风,池里的荷花被吹的乱颤,只见声音刚落一只通体赤红的大鸟便乘风腾空而起,它双翅展开足有四丈还多,巨大的黑影从天空投射下来,遮蔽了整个莲池,那巨鸟的鸣声似帛,在夜空下高高地盘旋,周身洒落着淡淡的金光。

“……通灵术?!”六合姬微微讶异道,心里顿时明白这个少年并不普通。她抬头望着天空:“炼狱鸟……想不到这孩子竟然能将鹰升华到这种境界,真是,明明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她嘴角现出一丝微笑,抬手弯曲中指和无名指,将其它六指相抵:“有点意思,就让我就用千分之一的力量陪你玩玩。”

一阵浓浓的烟雾将地面裹成一片黑暗,烟雾散去后在黑暗的正中出现了一只身体像盆那么粗的巨蟒。巨蟒浑身覆盖着粗糙厚实的灰黑鳞片,它的尾巴蜿蜒曲折,伸展开来竟有十余丈,面孔十分骇人。头顶盘旋的炼狱鸟见状俯身直冲下来,他的气势极大,所到之处强烈的风压吹的四周长草及地。

“真是愚蠢,竟以为元神相克便足以胜我。岂不知通灵的力量能够发挥至什么地步全凭道行决定?”巨蟒嘶嘶吐着火红的长信,用讥讽的声音说道。赤鸟逼近,它灵敏地闪身避开来者风驰电掣般的攻击,尾巴迅速卷起,刺向空中缠住了赤鸟细长的脖颈。

炼狱鸟拍打着翅膀带着蟒蛇飞上高空,它边飞边挣扎,想要摆脱蛇身的纠缠;怎奈那巨蟒身形灵巧得很,躲闪着自己的长喙与利爪甩也甩不去;它急剧升高着自己的体温,通体变得越发赤红,那巨蟒的外皮被烧的噼啪作响却依然毫无作用。它飞了很久,最后贴低地面滑向一座树叶繁茂的原始森林,想要利用树枝摆脱越缠越紧的蛇身。没想到那蛇却用尾巴勾住了一棵粗壮的古木,顺势将赤鸟彻底拉入了丛林,大片树木被压折倒塌,发出噼噼波波的爆裂响声。

极端受限的战场让炼狱鸟无法发挥飞行的优势,它四处寻不见蟒蛇的影子,刚想起身逃离,右侧的翅膀却突然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蟒蛇潜伏着从赤鸟的背后扑上,张开血盆大口干净利落地咬住它的翅膀,耳边传来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和尖牙刺透血肉的沉闷响声,炼狱鸟一声悲鸣,直直地坠落下来,跌入乌黑黏腻的泥潭里。

炼狱鸟在泥潭中挣扎与悲鸣,黑压压的乌云压过头顶。

“哦?竟然连语言都不能使用,看来炼狱鸟的形态对你是太过勉强了。”蛇姬的笑声从远处悠悠飘来。

蓝衣少年匍匐着从泥潭里艰难地爬出,他咬紧了牙关,用左手按住不断流淌着鲜血的右臂。

“折断了翅膀,你已经无法再飞行了。来吧,让我看看你还能如何战斗。”诡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森林里不断回响着。

“驭……,术,”辉夜努力平静着语调,合拢双手做出手势:“鹰眼!”

他蓦然睁大双眼,异常敏锐的视力搜索检测着森林里每一棵树木的背后,每一块岩石的下方,那是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他几乎看到了一切流动着血液的生命体,雀鸟,野兔,甚至昆虫。“找到了!在那里!”他的视线停止在几十丈外的一片荆棘后面,“通灵!”声罢随着风起再次变成了一袭黑羽的苍鹰,苍鹰的体积比炼狱鸟小了许多倍,却已是辉夜用尽气力才能维持的形态;身形较小的苍鹰在这布满障碍的曲折地形中似乎行动得更加通畅。

苍鹰扑扇着滴血的羽翼向着巨蟒藏身的地方直冲过去,它的翅骨已经折裂,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痛,它重心不稳,几斤踉跄,勾爪时时触及着地面维持着平衡,几乎飞不到空中。

“即使如此也不想放弃吗?就到这里吧,我已经失去耐性了。”语气里满是落寞。

尖锐的牙齿自荆棘后面闪电般探了出来,它一口咬住苍鹰的断翅将它拖入棘丛,温热的液体飞溅开来。

黑色的荆棘被血缠绕着,山涧的泉水哩哩啦啦,乌云后的大雨淅淅沥沥落下。

少年浑身是血,他急促地呼吸着,仰面朝天躺倒在地。雨水滴答作响。绸缎般华丽的长发自他头顶上空垂下,滑过他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惊若天人的脸,五官如画般精致,妖娆又宛如鬼魅。

“把朴秋……还给我……”他几乎痛的不能呼吸,却依然用着最凌厉的语气说道。

“你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元神?”容颜绝色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声音也不含任何温度。

“我是……殿生,自然,自然听过妳的名号,那家伙,是我的……朋友……”

曾经听说神道会与六合仙向来不睦,辉夜知道此时暴露自己的身份有多么危险。

六合姬的眼神突然冰冷,她的声音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鄙夷:

“哦?朋友?那你代替他死,我就放他一条生路。如何?”

辉夜无力的闭上眼,他将头转向一旁,片刻又将头转回睁开眼睛。

“好。既然如此,……杀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看到六合姬的眼睛中突然大雪弥漫,密布着氤氲的雾霭。她仿佛失神般愣了许久,嗫动着嘴唇仿佛想问为什么,少顷,她低头看了看眼前少年苍白而俊美的面容,起身将他放过。

“这么说,你相信自己能成为比我更好的老师教他习道?”

“什么?……你是说……你收了,朴秋为徒……?”辉夜的气息越加微弱。

六合姬没有说话,她扬手拂了拂火红的袍衫,飘然转身向着林外翩跹隐去。

“原来……是妳……”辉夜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V

朴秋住的地方是石砌的一座小屋,屋内的环境清雅而洁净,还有几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小屋的右手边是一张铺着草席的床,床身很软。朴秋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于是起来趴在窗口向外张望。

窗台上嵌着一颗颗光滑的鹅卵石,摸上去很凉很舒服。

夜深后,天空中泛着朗星,月亮很圆,月色下山谷中起伏着层层叠叠的花浪,很像波涛汹涌的水面。远处时时传来布谷鸟的啼叫声,在空旷的谷间不断回响,越传越远,还有成群的小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不可思议。朴秋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留下随着箴土爷爷的师父习道,为什么爷爷的师父会是那样年轻的一个女子?想到终于能够慢慢解开‘道’的谜题,心里着实带有几分紧张与兴奋。自己终于能跨入辉夜所在的领域了,不知道辉夜现在何处呢?

不论如何,与六合姬下的赌注不能输,必须学到厉害到足以成为殿生的道术,进入朝廷求助于道皇,请他救箴土爷爷醒来。

寅时过半,天色微明,山谷间飘荡着浓浓的雾气。朴秋揉揉眼睛,翻身坐起,他在屋里已经再也待不住了。

朴秋在清晨的山谷间散步,一直走到一片长满睡莲的池塘边。不像深颈山上高大的林木成群,这谷里的植物多是半人高成株状的花朵,红的,紫的,黄的,形态也千奇百怪。

这里唯一的树木像极了深颈山上的桃花,然而与其说是桃,那花朵的样子却更像樱,树身也比普通的桃树高上许多,那树枝干的颜色并没有什么特别,花朵却纯白而清透,美得好似冰雪雕琢而成。最有趣的是出现这种花树的地方旁边总是会出现另一种树,那树的形态与这种花树极其相似,颜色却恰好相反,有着白色的树身和淡粉的花瓣。

微风吹过花朵间发出簌簌的声音,带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极似冰雪的味道。朴秋在这种花树前久久地驻足,直到身后淡淡的声音响起:

“这种樱树气香而清,落花似雪,故名雪樱。”

“六,六合仙人!”朴秋惊慌地回头,看到一袭红袍的女子站在身后的雪樱树下,绝尘艳丽。她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白色花朵,面容间有几分寂寥。

“从今天起你叫我师祖。”她说,接着又转向那棵雪樱旁边的白色树木:“这种树名叫子木。一棵子木的根须总是在地底下与一棵雪樱相连,无论两棵树相距多远,若是一棵死了,另一棵也会很快干涸。”她似乎在对朴秋说话,然而听上去却更像自言自语。

“师祖……”朴秋战战兢兢地说,“您一向起得这么早吗?”

六合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晨是一天的开始。朝气是阳中之阳,如此适合吐纳的时间为什么要错过呢?”

好机会,正是问出心中疑问的时机,朴秋心想。

“师祖真的活了一千多年吗?”

六合姬轻轻点头。

“但是师祖您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朴秋垂下眼问。

六合姬笑了:“相由心生,我的外表不过是反映了我的内心罢了。”

朴秋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眼前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雪澈……”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手臂环着一个竹篮,胸前怀抱着一只白兔,一边唤着一边朝这边走来,正是寐姬。“这孩子还没有吃过早饭就自己跑出来了,雪澈,妳要不要一起吃些?”她走到跟前,跪下身子将竹篮放在地上,边说着边从里面拿出一个水灵灵的蜜桃。

六合姬点点头,“时候不早了,朴秋,你吃完随我到山后的高地上来。”

VI

穿过大片长过头顶的草丛,穿过滴水的山洞,穿过侧着身子才能走过的栈道,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山谷中的高地上弥漫着浓浓的雾,通过成片雾气的间隙能够看到山低很远处的花海。空气沁凉透骨。

朴秋从六合姬的手中接过一块圆形的佩玉,那块玉和四象道人的很是相似,只是通体翠绿许多。玉的尾端系着一根蓝色的绳子,朴秋将它举在空中细看,几乎能透过那玉看到后面的景色。

“这是璞玉,是和行道者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从今天起你要随身带着它,就算睡觉和洗澡也不能摘下。”六合姬冰凉的声音说道。

“道有无穷变化。然而不论哪一种的入门方法都是一样的,所以从今天起你要先修习开眼。”

“开眼?”朴秋将自己的璞玉挂在脖颈,按照六合姬的示意盘腿坐在一块平坦的地面上。四周是挂满了露珠的绿草,他双手不知该如何摆放,神色间拘谨得很。雾里的潮气很快沾湿了他的衣衫。

“是,开眼是道行者的基本,否则根本无从谈道。闭上眼睛,用心听我说话。”她说,“眼观鼻,鼻观心。有意识的呼吸,用自己的意志控制一呼一吸的节奏,可快可慢,感受体内气与血的运行。”

朴秋认真地照做,虽然他认为自己根本感受不到什么气和血。他只听到六合姬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他知道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冥想,守呼吸。试着放空,让自己的脑海中什么都不要想。”

朴秋努力照做,但是什么都不想真是太难了,无论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思想都不能做到。

“师祖,为什么冥想的时候要采用这种禅坐的姿势呢?”

“冥想是为了入定,姿势倒是其次。站着,躺着,若是你愿意的话一边跑一边入定也无所谓,只不过禅坐是自古以来人们公认的最容易进入冥想状态的姿势罢了。”

朴秋悄悄吐了吐舌头。

六合姬自然知道朴秋不可能在一时间便掌握禅定的要诀,于是决定先传授他一些基础的知识。

“每个人的天赋不同,随着修行的深入你会逐渐发现自己的擅长。道术的分歧虽多,最主要的却只有三门而已。”

“……哪三门呢?”朴秋闭着眼睛边呼吸边问。

“人有精、气、神三宝。气主气功,由气功修成的道法叫做炼术。其中用在表象的是硬气,施于内在的叫做软气,是道术里最容易从肉身上致人于死地的修炼。气功修成一定境界的人叫做炼术师。”

“这个我有听说过!”朴秋兴奋地说,“硬气功就是击掌碎石之类,软气功就是剑气,可以打倒妖魔。”

六合姬微微皱了皱眉。“剑气只是炼术的一种罢了。软气若打自手心,不光是妖魔,人的脏腑经脉也可震裂。”

“炼术么……” 朴秋咋舌。

“不错。如同血液在血管中流动一样,气也有气在身体中流动的管路,那就是经脉。若是经脉断裂,乍看之下人的身体似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害,然而生命之气却已在逐步凝固,时间一久,各种生命迹象都将变得枯竭,最终只有无比痛苦的迈向死亡。不过与那相反的,一但人打通了全身经脉,生命的能量却可以无限强大地挥发,能将那股能量自如收放操纵的道术,就叫做炼术。”

六合仙继续说到:“精主念力,应用念力的道术叫做念术,念力上修成造化的人叫做念能师。念术是一种通过强大的精神力改变事物发生轨迹的道术,它也分为两种:有些人擅长改变实体物质运行的规律,就像用意念移动或破坏眼前的物体;然而更可怕的是后一种,用意念暗中重组事物发展的规律,所谓杀人于无形也不过如此了。”

“那个……是什么意思呢?”朴秋咬着唇问道。

“比如我想让你摔跤你就会跌倒;想让你发烧你就会生病;想着你是个命途多舛的孩子,你的运气就真的会越来越惨,也许哪天死于横祸也说不定了——诸如此类的诅咒还算是轻的。人的头脑中每天会产生六千念想,而这个世界上每个事件的发生都有一个门槛念值,若是有人对他投入足够的念力,这个事件就会发生。”

“就是说,假如一朵花开的门槛念值恰好是六千,一个人只要从早到晚想着花会开第二天那朵花就会开了吗?”朴秋小心地问。

“如果是那样就太简单了。干扰自然界生息法则所需的念值远比那高的多,而且不论一个人如何有意识地集中注意力,也不可能将全部的念想都用在一件事上——一瞬间想到窗外的叶子是绿色的,感到空气太热,或者腹中饥饿,这些无意识的想法全都包含在六千念想之中。况且别人一个不留神的想法很可能就为你的目标帮了倒忙,世上的人那么多,人又不可能控制别人的大脑。”

“那念能师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人虽然有六千念想,每个人的念想对应的念值却是有所不同。念术的修炼会增强意念的力量,也就是提升每个念想所值的念值。比如常人一个念想的念值可能在一到一百,经过修行却能达到十倍或二十倍于此;再加上念能师通过集中意念的修炼能在短时间里聚集大束的念想,自然比一般人更易使用念力了。”

“我有点明白了……但是就算意念力再强,不过是让身边的事情发生的更称心如意一点罢了,到底有哪里危险了呢?”

六合姬有些轻蔑地笑了一声。

“如果我说一场地震的门槛念值是八亿,海啸是十亿又如何?”

少年低头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急问:“师祖您刚刚说了最主要的道术有三门,除了主气的炼术和主精的念术,剩下的一种呢?”

六合姬的脸上又浮现出那高傲而风华绝代的笑:“如果说前两种道术只要经过刻苦修行就能炼成,这第三种却是许多人再努力也无法修成的道术,一个人是否能修行这最后一种要看他天生的造化——神主元神,借用元神力量的道术叫做驭术,而不论一个人的驭术掌握得多么纯熟,只有能够使用其中精粹的通灵之后才能够被称为驭术师。那样的人少之又少,但是一个真正的驭术师却可能是超越所有人想像之外的强大。”

“元神?……”朴秋细细回忆着,他觉得这个词语甚是耳熟,然而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师祖……元神是什么呢?”

“……什么?你居然连元神都不知,亏你还在箴土手下求艺八年!”

“箴土爷爷拒绝收我为徒,我每天做的只有洗衣、打扫、造饭一类的事情。”

六合仙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孩子……真是的……”

“听着,万年轮回,元神不灭。元神是凡胎死后灵魂在这个宇宙间的真正形态。”

朴秋不断地琢磨着,他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词了——

VII

那是几年前一个春天的下午。一个走路不稳的老妪被自己的儿子搀扶着,千里迢迢来到深颈山上。

箴土让老妪坐下,问老妪哪里不适。

老妪一脸痛苦地指着自己的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

“四象道人,我的母亲牙齿疼得厉害,”一旁的男子急切地说,“看了许多郎中都瞧不好,他们都说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然而母亲的牙痛却越来越厉害,最近已经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眼看身体越来越弱,求求您救救家母吧!”年轻人说完竟直直跪了下去。

“唉,快起来。”四象伸手将那男子扶起,“请老夫人张开嘴巴瞧病。”

箴土向那老妪的口中左右看了一会儿,接着他回身坐下,扣起右手的食指和左手的中指分别竖立和平放在身前,然后再次向老妪的口中张望。

“呵呵,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捋了捋白色的胡须,转身对一旁侍立的少年说道:“朴秋,你先去河边玩儿会吧。”

朴秋应着,悄声退出屋门外,脸上却是一副老大不情愿的表情。他知道箴土爷爷又要用什么不肯让自己知道的医术了。他把门关上,走了两步却又退回来,带着一脸窃笑偷偷地从门缝里向里观望。

他看到箴土爷爷先做了一个什么手势,接着伸出右手向着老妪的嘴里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将五个指尖并在一起向前一探,很像手影游戏中小鸟啄食的样子。

后来朴秋知道箴土爷爷开始时那个手势和辉夜使用通灵术时的手势是一样的。

朴秋屏住呼吸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只见箴土和善地笑笑,问老妪道:“老夫人,牙还疼吗?”

老妪半信半疑地试着呷了呷嘴,接着露出惊喜万分的表情。她一边发出“呃,呃”的声音一边连连摆手。

箴土哈哈大笑。一旁的年轻人惊奇地瞪大眼睛:“这,这到底是?”

母女两人拜谢了很久,接着留下一点钱帛便匆匆下山去了。朴秋心里好奇得不行,他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之前箴土爷爷给那个中年人治疗腿伤时的事情。于是他壮着胆子,在那天晚上不断地向箴土劝酒,等到箴土喝的醺醉时便鼓起勇气试探着问了白天治病时的事情。

“呃,你真想知道?”箴土边问边用手用力摇晃着半空的酒壶去听里面的响声,朴秋急忙点头。

“简单得很,嗝,我一看,她的牙齿上长了一根草,自然会痛,嗝,正好,我的元神不是山羊么?把那根草吃了不就完了么?哈哈哈……”箴土大笑不止。听得少年云里雾里,他嘟起嘴来,似乎并不满意这个解释。

朴秋登时反应过来:“是不是每个人的元神都是一种动物?!”

“不全是。除了动物,草木顽石、昆虫蝼蚁都不无可能。因果得报,种善因得善果,称德;种恶因得恶果,称业力。生命每六世一个轮回,元神便是每轮回一番变化,积攒的德多则元神会变成更高级的生灵,业力多则元神反而降成低等的生灵。轮回永无止境,万物都在为了修成人而努力着。”

“修成……人类?”朴秋道,“但是,现在的我不就是人类吗?”

六合姬轻笑一声,“那不过是你现在的肉身而已,并不是你元神的样子。等到你的这个肉身死了之后,你的灵魂又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于宇宙中的呢?那才是你真正的元神……”

朴秋听着,当真有一阵醍醐灌顶的感受,仿佛被人从头到尾泼了一盆冰水,他不禁浑身颤抖了一下。

“那……动物呢?动物和妖魔也有元神吗?”

“有。但是动物的不叫元神,叫做原形。肉身很少会寄存比自己级别高出许多的元神,所以动物原形的等级一般会比人类的低。妖魔是没有肉身可寄宿的原形,所以常人的眼睛是看不到它们的,就算开眼的道行者看到的也是它们被扭曲后的形态,所以妖魔的外表与它们真正原形的样子会有些不同,从而被认为是妖‘怪’。”

朴秋轻轻咽了口口水。他一下子记了太多的东西,大脑有些应接不暇。

“就是说与动物和妖魔比起来,我们要幸运得多吗?”

六合姬用白玉雕琢般的手指轻轻抓起身下的一把沙石:“佛说每个人身都是五百年的道行,要说概率,在这片山谷的所有沙石中只有这些能够求得人类的肉身,虽然人身也不过是一时的容器罢了。”

“那万物的灵魂又为什么要修成人呢?元神修成人之后会怎样呢?”

“成人之后的一个轮回若是没有大的过失,那么元神就可以脱离人道,升上天道,免受人间之苦了。”

“天道?天道是什么?在哪里?”

“是六道中最善的一道。天道的生灵不会以人或其它的形态出现在这世上,之后的世界也不是我们能够看到的了。”

朴秋听的似懂非懂,他还想问些什么,然而刚一张口就被六合姬的声音打断了。

“诸行无常,诸法无法。所以,一切物质行为和自我都是假象,道行者想要看到万物的元神与真我就必须先修习开眼。今天你先按照我说的吐纳法练习呼吸。”

朴秋照做。六合仙人时时会讲一些禅息的要诀,然而他刚刚听了这么多闻所未闻的信息,心中哪里静得下?他觉得想问的,想思考的东西比比皆是,他不断地做着深呼吸,想要稍微平静自己起伏不定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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