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门的刀(1)
1.
师妹已经很久没用那把刀了。
那把据说是江湖盛名的玄铁宝刀,总是被她拖着在七绝门里走来走去。我问师妹,你怎么不用这把刀,你好歹出个鞘吧?师妹说我用啊。说完她用更快的速度,拖着这把刀离我远去。
我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把一把刀当拖把用。
师父说江湖血雨腥风,进一步就是杀人不眨眼,退一步就要有个像家一样的港湾。七绝门就是这样一个港湾,是大家的家。所以家人之间不能械斗。
我也不理解,怎么会有一个杀手组织不让组员械斗的。好气啊,不能械斗我怎么光明正大赢那把宝刀啊。
“师父啊,师妹拿到那把玄铁宝刀,已经三年不出刀了。”我第二十三次问师父。
“那又怎么样呢?”师父端坐大堂正座,摸了第二十四次胡子瞪眼看着我。
三年前江湖兵器榜新上榜一把玄铁宝刀。这刀是神匠用一块天外飞石锻造而成,传言刀薄且利,出刀必杀人,杀人必一刀。如此宝刀,必然怀璧其罪,陆续几个传言得刀的山庄都在一夜之间悄无人迹,但这只是让这把刀更加神秘,令人趋之若鹜。只是多年来又未见有人使出这把刀,渐渐地这刀仿若被人遗忘。
这么好的宝刀不用,不是脑子坏了就是压根不会用啊。
“她会用刀吗?”我看着门外拖着刀走来走去的师妹,心中隐痛。
我再看手里的砍柴刀,心中更痛。我是用刀的啊,但这破师门就给我配了个破柴刀。
我想起师父刚赐刀时,我还贼高兴,就因为师父还说了一句,好徒弟,你的刀法太强了,配一把柴刀足够了。我还追问为什么呢。
师父说,乖徒儿,我怕你用好刀,杀人太快。杀人太快呢,容易显得任务难度低,派单的夜雨阁付尾款的时候会压我们价格。彼时初出茅庐的我满眼崇拜,师父高瞻远瞩。
现在想来,我绝壁是被这老秃子骗了。正经接单五年了,我就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和杀手谈价格,还压价。
我看着师妹从大门外探进来的脸,更加生气:“老……你看看她,她连刀都抬不起来!”
师父仿若未闻,笑嘻嘻叫小师妹进门:“芙蓉啊,你和师兄再说一遍,你这刀是怎么来的?”
师妹也笑嘻嘻说:“师兄,是我捡到的呢。”
确实,一想到这我更生气。
三年前我们师兄弟一起下山历练,谁想到遇到一批山匪打劫路人,那路人正是一路逃难的白马山庄庄主。那庄主身中数刀,气息奄奄。我师兄弟正出手打山匪,谁想到师妹远远跑来,扶起庄主,那庄主在临死前将手中一口宝刀交到了师妹手里。
“你那是趁火打劫!”我恨道。
“那也是白庄主亲手传给我的。”师妹把一口黑乎乎东西往身后挪了挪。
我一口气又没上来,“你说你连刀都没拔出来过,你拿着它有啥用!”
“师父说了下山之后谁先拿到的东西就归谁。”
“你把它当拖把用!”
“那你除非把我打输。”
“你不出刀我们怎么打?”
“我一出刀你就死了怎么办?”
“你不出刀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死?”
小师妹眼神一变,阴测测说:“因为这是玄铁宝刀。”
“骗鬼啊!你明明连刀都拿不起来!”
“那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用途,”师妹又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它对我来说有一个很重要的用处。”
我狐疑,料定她没什么好话。
“用来气死你。”师妹转身拖着刀出门。还慢吞吞的,看着拖都拖不动那把刀!
我一把扔掉砍柴刀,给师父撂话,“姓花的,我不干了。我要离开七绝门!”
“好的,知道了。芙蓉你去送送师兄。”
师父还把门关了起来。
“记得下山前把今天所有的碗都洗了。”
我说的当然是气话。
我不会叛出七绝门。毕竟师父是给我发无责底薪的。
现在江湖上待遇这么好的杀手组织可不多了。还包吃住。
不就是缺把趁手武器吗。大不了多接几单,多攒点钱买个好的。
我一边洗碗一边想,越想越觉得今天冲动了。
“是不是冲动了?是不是又想干了?冲动是魔鬼,分成才是王道……”
“你给我从梁上下来!”我一个飞身,把在房梁上嗑瓜子的师妹踹了下去。
却不想师妹轻功见长,一个鹞子掠地,折身把碗砸了。她边跑边嚷嚷:“不好了,师兄发疯了,要把饭碗都砸了。”
“花芙蓉,我今天不把你头发薅了,我就不是花二,我就……”
“你就什么?要不你把金牌杀手的牌子给我。”芙蓉上下四蹿,左右掠步。她但凡把练轻功的时间一半花在练刀上我都不会质疑她不会用刀。
“凭啥给你,那可是我五年来风雨不休拼出来的职业美誉度。”
“屁咧,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不就是你去年把砍柴刀架在文渊阁大学士脖子上,逼他写万字骈文给你刷好评刷出来的吗!”
我捡起地上的碎碗片横着飞钉那满嘴胡说八道的小丫头,谁知师妹身后就像长了眼一样一一躲了过去。
我只能继续狠狠回嘴:“那也比你和夜雨阁做年对赌,结果每个月吃保底回扣来得强。你以一己之力把七绝门在夜雨阁的杀手组织排行榜的名次下拉了五名。你以为师父偏袒你是你好看吗,是你帮他提前拿到了年保底分成罢了。你猜他知道现在七绝门的排名在掉,他还会不会护着你。”
“你去说啊,你有本事说我,没本事告状。”师妹嘴上这么说,动作却明显慌了,左身位一个空门。好,就是这里,正好能一手破空捏住她的后脖。
不料我却眼前一黑,栽下身来。我转脸看去,不知何时身后已来一人。
那人手上拿着一把石子,正是刚才击中我后腰的那种石子。
“大师姐。”刚才还巧舌如簧的师妹也乖乖站立。
“不好好洗碗,在这斗什么嘴?是不是没事做,都给我接单去啊。”师姐又扔了一把石子,两个石子牢牢嵌在我和师妹脚尖前的地面上。
我摸摸自己的后腰,觉得更疼了,“师姐啊,我这个月已经做了三单了。这世道已经这么乱了吗,杀手都要周全勤打卡吗?”
“还不是我们的好师妹,和夜雨阁对赌,她每个月吃保底,但我们七杀门上下是要做季度增量目标的。上季度五十单目标,下季度得比上季度多做两成,那这个季度得多十单。如果完不成,咱们提前拿的分成是要返还的。”师姐一脸狰狞,咬牙切齿。
“还不快下山干活。”她又拿出一把石子。
“师姐啊,我那个,碗还没洗完。”师妹试图撒娇。我看着她,思量如果这招有用我也是可以立刻撒娇求饶的。
师姐灿然一笑,“花芙蓉,花叶青,你们知道我能扣你们底薪的吧?”
“师姐,您说,最快最急的这单是要做掉谁?”
谁能想到这单的目标居然是白马山庄庄主呢。
“他不是死了吗?”我和师妹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一样的困惑。但无奈师姐威严,只得各自抄家伙下山。
“要不我给你拿刀吧。”我看着师妹依然费劲拖着那口黑乎乎的长刀鞘,感觉走在闹市里的我俩像两只刚下山的猴子。
“休想骗我的宝刀。”师妹气呼呼走着,一看就是被刀拖累了施展不开轻功的样子,还硬扛着。怪不得这三年也没见她带刀下山,看来这刀对她来说是真的重。
眼下四月,虽说不是最热的时候,但日头之下负重前行着实谈不上轻松。好在马上就到目的地了,丰都鬼市。
丰都鬼市规模不大,但因处在四洲运河交汇之地,南北直通,东西可达,故往来营生颇多,鱼龙混杂。南明朝的要闻奇事大多从此地的酒楼茶庄口耳相传出来,哪派的要员家里出了嫌隙,哪处的小吏得了天大的机缘,哪地的酒楼出了新的菜色,哪爿小店得了新的货色,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果说白日的丰都是市井妇孺人尽可知,等到了夜里,那就只有身在江湖风云之内的人才能听得懂此处玄机。
夕阳西斜后,原本还在招待我们的茶点铺开始打烊,此前闭店的店面却开始开张。
整条街逐渐亮起一盏又一盏鬼火般的灯。灯火幢幢间,街面上的人也渐渐多了,不论是白日里见过或未见过的人气息都变得轻盈又诡秘,其间也不乏或蒙脸,或刺青虬面之人。
这才是鬼市,不论英雄豪杰,还是山匪流寇,在鬼市内都是一样的面目模糊。在这里,只有开得起的价格,没有买不来的消息。
“走么,”师妹也端正了态度,正色问我,“师姐说人在西南的赌坊。”
“走吧。”我起身跟上,看着前方瞬息鬼魅飘忽的师妹,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这会儿倒是知道这刀沉,不怕我把刀抢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