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06摄于关中书院

孔子为什么没自杀？

文/图   许健

　　哲学对人生的思考大致均是以人的本源问题为起点，探寻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当代主流观点大都认可人生就是时空中的偶然，是一个自身无可奈何的客观过程。基于此，人生要抓住有限的光阴，活得要有宽度，要有厚度，总之要有故事，最好能轰轰烈烈，方不枉为人的幸运。用世俗的语言总结就是“活在当下”或“及时行乐”。

      领悟了这些，后面的事似乎就简单了。其实又不然，你以为想轰轰烈烈就可以吗？

      人生的根本矛盾恰恰在于，要有所作为的欲望与现实里不可能实现之间的冲突，这才是人生痛苦的根源。才华愈高，自负愈高远，痛苦越强烈，怎能让人不心生怨气？屈原在《离骚》中优雅地抱怨到：“曾歔欷余郁邑兮，哀联时之不当。”

　　据此看来，混沌的人生或许可以少有痛苦，更接近于动物的质朴。但人毕竟不同于动物，大多数人的思想并不混沌，即使那些所谓隐者或大讲看破的人，只是自欺，并不能逃脱痛苦，免不了在路尽云起之处放声痛哭。

　　怎么办呢？

　　道教说修练超能力吧，超越现实从而避免痛苦。

　　佛教说要看清人生是虚的，即使实现了理想又如何？千古英雄一荒冢。抑制或消灭欲望，脱离人生也就没有了痛苦。

　　西方哲学我没有读过多少，人物和理论经常混淆不清，只知道大约是有些哲学家最终是疯掉或自杀了。

　　中国先贤名士中自杀的亦不少，屈原当最为有名，他是正宗的官二代，又具极高的才华，自述“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抱负自然极高，其《离骚》的大气和富有想象力为后人所折服。可是屈原自杀了！是什么促使他决然结束自己的生命?治国兴邦的理想与黑暗现实的矛盾引发的痛苦,在感到大声呼喊也无法得到他人理解和帮助时的极端失望……

　　《离骚》诗句中读者看到的非恐惧，却是庄重、美好、潇洒的幻觉，现实与幻象互相掺杂混合，在由实向虚的过程中体会到的是焦虑和恐惧。《心理学与生活》关于自杀有这样的描述：“本土美国人相信生命总是会与他们的祖先在灵性世界里交流，这意味着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屈原的状态似乎也是类似的，内部混乱与外部痛苦的双重压迫下，“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他选择了理想中的天堂。

　　屈原的赴死是悲壮的美，很令世人感慨，然而大胆地设想，或者正是因为他过于顺利的身世而没有经历过多的挫折，面对理想抱负的无法施展，用现代的语言诊断其最终属心理崩溃的一种类型。

　　孔子，一位没落的贵族，高级知识分子，同样有兴国治世的大志，然而其理想既不为当政者所采信，还被世之智者讥笑。孔子曾厄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落得如丧家之犬。面临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孔子为什么没自杀？

　　圣人说：逝者如斯夫。孔子同样看清了人生的短暂和世间之真相，然而却哀而不伤，不愿把有限的生命无谓地消耗掉，相信天命己任，宁可一生知不可为而为之，向世人传道，进而不放弃推动这个社会在现有基础上那怕是一丁点的变化，宁可寄希望一个比现在更好的未来。孔子逝去的生命过程活得其所，后世又谁人可及？真心不抱怨世事的无奈是一种更高的境界。碰壁后对自己的理想还能信之行之，能够以一贯之，所谓人的本性与宇宙的合一亦不过如此。

　　人生的故事和意义，体现在责任，或者说得更高大上一些叫做使命。最基本的大约是对家庭的责任，如果没有负起这种责任的决心，也就不必谈什么丰富的人生了。孔子建构完成了儒学体系的框架，为后人开辟出了另一条痛苦宣泄的出路，将儒者的人生意义具体理想化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宋代关学创始人张载将儒家的理想精辟地归纳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种家国情怀的使命感是人生的核动力，然而这种高节大义亦非某些世俗之所服，竟以为只是口号式的大话，见识不同而已。诚意正心看似务虚，实则立人之本，为有能力感受人生快乐之根本前提。

　　关学的继承者之一于右任先生，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特别是1918-1921年间，出任陕西靖国军总司令，谱写了关西英雄儿女的壮烈诗篇。在靖国军遭遇挫折时所写的《民治学校园纪事诗》，对现实困境的正视，对美好的惋惜，对丑恶的痛斥，对未来的期冀，发出“难忘民治园中路，卷土重来未可知”的壮语，成为传世的佳篇。同时于右任先生在其他方面也均有建树，这样的快意人生，为儒者的人生意义添加了活生生的旁注。

　　王阳明总结说：“道无方体，不可执着，却拘滞于文义上求道，远矣。”说句不敬的话，那些自杀的先贤，可能因为拘于文字教条而陷入生命意义的死胡同，选择了Game Over（游戏结束）。

      人生很短暂且无法重现，既不必也没有时间抱怨，往往等想清楚了也就错过了。对张载“横渠四句”的理解，就如同数学中求极限公式中的那个值，永远无限趋近就足够了。无需置疑，践行儒者的人生理想是困难的，但儒家又是持有现实的和宽容的态度，即使是一年一月一日一时一刻一分能践行之，能向目标趋近，都是值得肯定的，都足以称为君子，是每一个普通人都可以企及的高度。

      至于我辈凡夫俗子，与圣贤相比，一生所遇的种种挫折算什么？纠结于其中，想想也可笑。站在圣贤的肩上，天荒地老永不放弃，于平凡人生中书写不平凡，这才是真正领悟了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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