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种花人
文/莹盈水涧
猩红的太阳,悬在西边的天际,阳光铺洒到的地方,都镀上了一层黄昏的浪漫。裹挟在日暮黄昏里,贤鲁这座南国的小岛,愈发的静谧安祥。车轮滚滚向前,驶入斜阳倾洒的万斛光茫之中,道路两旁的树影婆娑,鸟雀枝柯间飞蹿闹腾,落下啁啾鸣声,婉转悠扬,入得人的耳畔,耳朵酥软。沿着交错的光影,车停靠在花棚墙外几盆圣女果盛苗前,挂着青果涩涩的圣女果苗,竟也是出落得那般清姿淡雅。来不及过多的观望,女儿迫不及待的脚丫丫,下了车,便是大步流星地朝着透明玻璃花棚而去。
“喵,喵,喵…”两只麻灰小喵星,软软糥糥的一声声在前厅里回响,泛起女儿的一颗萌心,将女儿的脚步拽向了前去,也将自己的脚步拉向了前。两只呆萌的麻灰小猫,趴在沙发上,抱团慵懒,莫不是人所艳羡猫生的那般惬意微安。一只小喵星,不时伸出梅花小爪与一只白皙的大手互动,此时,他半盍着眼,柔软灰色简约的沙发前,茶几角上,青花瓷杯里的茶烟袅袅,腾着他休憩时的安然。
“妈妈,这两只小猫咪,也太可爱了,它们的叫声好好听吖。”女儿满脸欣喜着,朝我一方轻声细唤,仍是惊惹到他的安然。“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女儿太喜欢小猫小狗了,一看到这些软萌可爱的小动物,就有些挪不动脚,吵到您休息了,打扰了。”我拉过女儿拥在自己怀里,耳语建议女儿于一旁静静地看。“没事,没事,我也很喜欢它们,可爱得紧,还刚出生没多久,母猫一窝生了四只小猫崽子。两只毛色更好看的,在昨天晚上,不知跑哪去了,我和同事们一起,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应该是已经走丢了。喵,小咪,过来。”他两手轻轻地合拍。一只小喵星钻入他的大手下,另一只小猫咪爬到沙发背后的案台上,倚着一盆“宝贝”蝴蝶兰蜷懒。不知怎的,仅凭着小猫花下蜷懒的简单画面,在人的心里生出生活琐碎里的一种暖意自流,一种细微美好感,亦让人不自觉地便扬起了眼角的细纹。
“哇,这些蝴蝶兰都太漂亮了,我可以拍几张图片吗?”我垂涎着紧挨沙发,临玻璃隔墙前的案台上,摆放的数盆蝴蝶兰花儿的美色。“可以,随便拍,案台上那几盆单株蝴蝶兰,是我们的一位同事,精挑细选出来,她下班要自己带回家的。”他的只手,抚触着喵星小咪入抱怀中。
静静伫立在案台前的自己,听他相言若此,遂欣欣然着,定格着繁花的娇俏佳颜。雪白点红妆的“雪玉”,最惹自己的目光,玉洁冰清,若清水芙蓉,堪比美娇娘;“白天鹅”洁白如玉,似翩翩而来的谦谦君子,仙气凛然;深红浅出的“花样年华”花如其名般,热烈燃烧着生命芳华;“宝贝”有着若待出闺阁少女般的青涩娇羞;“咖啡”本自玫红的花色,让人委实不易将其名与花联想到一起,若说,案几上一盆蝴蝶兰,被咖啡杯里的残羹滋养,或也成异样的花香美事,趣味盎然…深红、浅粉、淡紫、淡绿、金黄、蓝色、洁白、多色晕染…婀娜多姿,尽态极妍。若花本自芳名,一朵朵花儿,是袅娜翩跹在花枝上的一只只彩蝶。
静静伫立透明隔墙之外,透明玻璃花棚内,渗透着梦幻花园的浪漫气息。基地内的工作人员们,若一只只飞散的蜂蝶,在花棚中,时而飞舞,时而隐入,轻手软脚,悉心地照料着花儿们,面庞泛着恰似花儿一样的红光。三五个园艺师们,在这一方若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世界里,尽情地享受着花开带来的芬芳,尽情地沾惹着花儿,自然生物所散发的灵气,挥洒着自身的才情满满,开创时代的艺术芬芳。忙碌的一双双手,沉浸的一张张脸庞,若一串串蝴蝶兰花开一样的热烈而奔放。
“里面是我们的蝴蝶兰培育基地的恒温室,你可以进去里面看看。”把小咪轻柔地放在沙发上,他直起了身,径直而来,领着我们穿梭一道道推拉门,像是冲破一道道关卡,透着一股严密而又神秘的气息,亦是充斥着惊喜,进入到恒温室内。“妈妈,这里面的气味,好熟悉吖!”女儿顿了顿:“我想起来了,有点像我们有一次研学旅行时,去的一个无土栽培的草莓基地一样,那里也是和这里一样的。有很多空调控制温度,有这样的架子来放草莓。”女儿稚言嫩语着。“是的,和无土栽培的草莓应该是一样的,我们的蝴蝶兰花,也是从幼苗、小苗、大苗到开花,都由我们自己慢慢养育成的。有些一年就开花了,有些大花需要两年才开花。花也同人的生命一样,也有些会生病,会死去。”他的手指,轻盈地拨弄着一盆还未着花的花苗,肥厚硕大的绿叶。
“难怪蝴蝶兰的市场价格那么高,想想时间成本就已经那么高了?那前两年岂不是都赚不到钱?”我不禁地感叹着,又觉着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冒昧。“是,我的这个基地,从陈村那边搬过来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头一年,基本没什么花,今年的花是开得最好的了,你看看这边的大花,今年才开的,但基本都开了,那边的一些小花,是科学家刚研究出来的一些新品种。”
环顾四周,眼前的这几十亩的蝴蝶兰的培育基地,莫如那枝子上的一朵花,在高远的蓝天下,在黄昏落日下,在这片幽僻自然一方的拥护下,在基地所有工作人员辛勤地呵护下…恬静地成长,逐渐地开放。
从基地建成至今,近两年多的时光,眼前这片蝴蝶兰培育基地,如今已有近三十多个品种的蝴蝶兰,次第开放。花开满花棚,斑驳陆离,自与光阴交织成一片春意盎然。
也许是触动到了什么,他打开了话匣子:“我起初不是种花的,原先我是在广州那边做纺织的。做那个太忙太累了,自己年龄又大了。有一天和朋友聊天,问有没有相对低成本,又不那么忙的项目,朋友说,你喜欢花,去种花吧。然后我就来种花了。我自己本身也是非常喜欢花的。”他凝望满棚室繁花的目光,哈哈哈的笑容,他的心花与竞相绽放的蝴蝶兰齐怒放,直相融。
“像您这样,以前做纺织,现在种花。做纺织的时候是生活,种花种得是情怀,是自己的梦想吧?”我的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纹夹杂在走过岁月并非如沟壑的浅浅皱纹里,仿似更生动了。“梦想?被你这丫头给说高了。怎么说呢,初期阶段的那几年,虽然要开员工工资,请一个园艺师,都要一大笔开支,这里一个月的空调费用都要一万八,还跟人签下了二十年这个几十亩地的租约,租金也是要一笔。你现在能看到的这里面的任何一块砖,一片瓦”他环视的目光忽而地停顿下来:“我是说这里的所有,都是我们自己一点一点建成的,以前这里就是一块空地,什么也没有。虽然前期头几年,没有对外销售,只有支出,但是每天看着自己种的兰花小苗一天天一点点长大,又慢慢长出花苞,在花枝一朵一朵推移向前的开放,至到开完,自己的那个心情就不同了,那个过程,就让人感觉是特别开心的。”
人满脸溢出幸福感的时候,总是让人无以言表的,就像此时的他。“种花的过程,要施肥,要杀虫,要打花什么的。虽然现在科技发达,有设备自动控温,调控空气湿度,只需要动动手机,就可操控一切了。但也有很多繁琐的事情,需要付出很多的耐心和人手的劳动,但是那整个过程真的是让人很享受的。”他双手小心翼翼托举着一盆“月亮公主”左右端详过,缓缓地放回到花架上:“你看看,看着这些花儿,多好看。”
顺着他的话语,我缓缓地扫视了一眼四周。蝴蝶兰正繁盛着花事,朵朵花姿悦目,尽情吐蕊着自然天地之灵秀。细嗅花香,虽不甚浓郁,那一丝丝一缕缕清幽的香气,甚是能涤荡人久居尘世,被世俗裹挟,沾染的浊气。花香沁入心脾,亦是神爽怡然。花的气韵精神,也莫不深深感染着人的一颗凡心。只觉这世间的奇妙无比和美意无尽。更愿是一心朝朝暮暮,尽情徜徉于花海之中,聆听四季时光里,花开花落有声,沉醉不醒也无不可。
“天天看着这些花,感觉天天都能够看得到美好。看着花苗一点点生长,又一点点的开放,那种自然的生命力也是真的很有能量,确实是一件让人感觉很幸福的事情。”我不由的脱口而出。“是,是这样。我还在办公桌上,电脑前面,放了一盆纯白色的兰花,就简单的一支。有时候忙着忙着,突然抬头看到花,就感觉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的指尖划过一片“三色鸟”的瓣,指过柔情亦无痕。
“您这儿的花,能让我买几株吗?我不是批发商,只是想买来放自己家里,种来玩的。”我弱弱地向他问上一句。“可以吖,你随便挑吧。以前我也和你这样,喜欢买花放家里种来玩。”我问女儿都喜欢哪些,随孩子的意。孩子的视角,总是格外缤纷鲜艳,活泼动人。一个黑色浅口直径不到300mm的陶瓷盆,所能盛装的花棵,不经选,分分钟之内,女儿已经选够了组盆的棵数。他遥呼了一声,唤出一名工作人员,将女儿挑选出来的蝴蝶兰,搬出恒温窒外,那组沙发的案台上。
我们的脚步仍漫步在花棚内。静看每一朵花,开放的,含苞的,即便是还未着花的花苗,在人的眼里,都生出尽不相同的美意,莫不是一场视觉的饕鬄盛宴。“哥,她这怎么开单啊?”一位工作人员手拉着推拉门的拉手。他进步向前:“你就按成本价给她开单,名目就写花开好心情。哈哈哈…”空气中飘荡起他清脆而又响亮的笑声。
选好了花,走出花棚外,和女儿仍旧还沉浸在案台上那些蝴蝶兰色彩斑澜的芬芳,与棵棵花株爱不释手的反复观赏与定格之中,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清寂。蓦然回首,已然不见了他的人影。花棚里陆续来了两波人群,工作人员给我开好了单,让我自行扫码支付,便面带微笑扬长而去。
我和女儿,撸起衣袖,开始捣鼓起自行花艺组盆。倏而地眼前亮着一大捧以紫色为主,多色撞色包装的糖果。“来,尝尝这糖果,这是我托朋友,特地从东北老家那边捎过来的。我个人是很喜欢吃,只是现在吃不了。”他的眉毛成了一道弯月,嘴角轻轻上扬。女儿摆了摆手:“谢谢,不用了。”他似乎能读到我脸上有疑惑。“现在生活水平太好了,各类营养摄入过剩,再者自己年龄也大了,我有糖尿病,吃不了,我可想吃,这糖有小时候的味道,有家乡的味道。”
他炯炯的目光凝聚在仍旧伸展在我们面前,双手捧着的“不老林”糖果上。女儿虽小,却也不乏会心。我问女儿是否想尝一尝。女儿听自己所言,便从他手中拿了两颗,向我递来了一颗,剥开了自己手中那颗糖果的糖纸。“里面是果仁、牛奶和巧克力,有点像牛扎糖。真的挺好吃的。”他的双手仍旧还捧在我们面前。女儿嚼起塞进口里的糖果,又从他手中拿了一颗:“谢谢,够了,我妈妈她平时都不怎么吃糖果的。”他这才将双手合拢,抱捧着剩余的糖果于胸前:“我在广州已经待了三十快四十年了,也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东北老家了。现在有时间回去了,可父母都不在世了,东北老家那边也没有什么近亲了,只是有时候,总还是会想的。”他的眼神透着些许的忧伤,布在脸庞的浅笑,却又不失淡然。
“一年当中,只有春节前的这两个月,是忙碌的。其它月份都是清闲的,暑假的时候,是最清闲的。以前,清闲的时候,我还会到处走走,六十多的人,这两年感觉年龄是真来了,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年轻人又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现在也不大喜欢我这里,觉得这里太安静了,觉得无聊,只有满棚子的苗和花。他们更喜欢热闹繁华,在我这儿呆不住几个时辰。我开始也天天回家,我家在海珠区那边,每天开车来来回回算上堵车,好几个时辰,跑了一年,身体感觉有点乏了。干脆就住花棚这边了,偶尔回去。我这儿,一年四季都会有不同品种的,不同时期种下的兰花会开放,天天都能有花开,有花儿可守,倒也清静。”他望着花棚内出了神。恍然之际“来,过来,小家伙”一只小猫,乖腻地伸着小爪,伸了个懒腰,“喵,喵,喵…”好似在回应着他的话,他的双眸漾起似水的柔情。
“晚上你想吃什么?”一位阿姨从他办公室侧间探出头来。“都可以,吃啥都行。要不还和昨天一样吧,给我煮一碗清水面,放点蔬菜就行。”他一旁静观着我和女儿的组盆,女儿是清晨的那只小鸟儿,叽叽喳喳着自己的想法,我的双手配合着女儿。放不下去的裹着厚泥的根块,是自己少了一份耐心,遂向他发出请求指导帮助。“不用急,自己动手,才更好玩,我第一次摆来摆去摆了一个下午,不是那么有美感,但自己看着就笑了。自己做得多了,再加上一些思考,感觉也就慢慢出来了。”余音未落,他转身向着花棚内前去。
我索性把肩上的背包卸下来,放到车内,轻装上阵,不求多美,只求尽力让初次组盆尚能差强人意。抬首遥望,掩映在天边的余晖,是夕阳贩卖的温柔,铺洒在花房玻璃墙上的霞光,分外绚烂而又热烈。两只小猫,泛着呆萌,倚在沙发靠背上,可爱地慵懒着,一高一矮,在玻璃墙上剪影。一旁的蝴蝶兰,静静地绽放着清姿绰约的容颜,这样的黄昏,极易让人沉醉。
他两手端着一盆“雪玉”,一株暗黄别样花色的蝴蝶兰,步履轻盈,从花棚内迎面相向而出:“来,丫头,这一盆送给小朋友,这株送你,这是今年的新品,腊质瓣的,你把它加进大盆里去。”带着满心谢意,和女儿沉浸在组盆的时光里。空气飘荡着我女儿的嚷嚷声,小猫偶尔“喵,喵,喵…”的附和两声,亦是有他静静伫立在我们身后观望,落下的一片片温和的笑声。
不知何时,在这个蝴蝶兰培育基地,自己完成了第一次自己动手组盆,虽是没什么艺术感可言,却若他所言,看着经自己一手的劳动成果,自己就笑了。时已向晚,盆花已装进了车,挥别之际,他送出了门:“丫头,有空可以过来看看花。”
疾驰在高速路上,迎面车窗前,夕阳余晖,渲染着分外的静美,像那花棚内一朵朵绽放的蝴蝶兰,像那个种花老人,绽放的一丛丛笑容,都是这世间的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