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读《再生砖》

01

女儿曾经问我：你们为什么要生个我出来呢。我和师太达成一致的口径是：因为我们觉得这个世界很精彩也很有趣，希望能够和你一起分享，一起体验。女儿似懂非懂的看着我们，我不知道她到底能明白多少。其实，更真实的答案我没有告诉她，因为那听起来太自私了。

02

我产生这个想法的那天，父亲打电话告诉我外婆走了，接完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哭了很久。师太坐在我旁边，静静的看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时候我们刚刚结婚一个多月，还沉浸在甜蜜的二人世界，对未来充满憧憬。

我和外婆的感情说不上有多么深厚，小的时候我被奶奶照顾过一段时间，后来都是母亲自己带我。我和外婆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相见，大人们忙着聊天，我就在院子里找东西玩。外婆不擅长表达感情，她知道的就是给小孩子好吃的。长大后见外婆的次数就更少了，我最后的印象是她眯着一只眼睛看着我（另一只眼睛因为白内障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开心的说：看你现在身体好很多了。

03

外婆不是第一个离开我的亲人，上大学的时候爷爷去世了。父亲打电话跟我说：你爷爷没了，回来看看吧。我坐上4481那列绿皮火车，从天津晃了10个小时回到家。进到爷爷家，就看到他静静的躺在大堂，眼睛上盖着两枚铜钱。母亲喊我过去给爷爷磕头，我跪在地上低着头，嘴里叫着：爷爷，爷爷。喊了几声之后，母亲让我出去。后来父母教训我，说你爷爷走了，你都不哭两下，只会在那干嚎，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默然不语，因为我真的哭不出来。多年后我才知道，我不是没有感情，只是那时候不明白那样的告别意味着什么。

04

毕业的时候，我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看着空荡荡的宿舍，我忽然想起了到学校的第一个晚上，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灯光下，看着四周陌生的一切，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会是怎样。后来先是和宿舍的同学熟了起来，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认识这个城市；慢慢的又和同班的同学都熟了起来，一起游戏一起看电影，一起走过青春的岁月。

然后，又和所有人告别，一个人又再次孤零零的站在路口，校园的风光早已熟悉，年轻的面孔却又变得陌生。陪你彻夜畅谈的好友离开了，和你争吵又和好的同学离开了，再也没人为你从食堂带饭回来，也没人会陪你去游园散心。原来，告别的不仅仅是那些人，还有无法挽回的时光。告别，是你的生活将进入下一个阶段。告别，就是一种不可逆的结束。

05

外婆走的时候，毕业时告别的那种无能为力又涌上我了的心头，我想起了我的同学，也想起了我的童年，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个默默爱着我的人，眼泪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以前不懂告别，因为觉得自己有更美好的明天。后来害怕告别，因为不想失去珍贵的今天。再后来习惯了告别，因为我无法阻挡一切都会变成昨天。人生，就是不断的告别

工作第一年，我被调离了原来的组，告别了那个关心下属的第一个领导，告别了那个带我进入职场的导师。工作的第二年部门大变动，原来一起努力的项目转眼分给了别人，原来一起共事的同事各走各的路。工作的第三年，部门被公司卖掉，几千人的恐慌蔓延了几个月，然后就是陆续的离开。工作的第四年，我第一次做导师，看着什么都不懂的毕业生，想起了刚刚工作的自己，我倾全力去教新人，看着他们成长仿佛自己又重生了一样。到了工作第五年，部门解散，我们所有人互相告别。

06

奶奶是今年走的，走的时候96岁，家里人说是时间到了。爷爷走了之后，我有时候会想，奶奶一个人怎么过，那个曾经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没了，那个最懂自己的人没了，那个唯一还愿意听自己讲话的人没了，剩下自己孤单的面对着没有什么希望的未来，面对着生命的倒计时。

父亲说，我小的时候在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我那时候很调皮，吃饭的时候就到处跑，奶奶在后边拿着碗追我，裹脚的她走不快，我看着奶奶追不上我，就特别开心。母亲说，我在外婆家捣乱的时候，外婆说我是个小疯子，我就一边指着自己一边大叫：我是小疯子，我是小疯子。

父母说的故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我知道那些事都曾经真实的存在着，即使老人离开了，父母还记着，他们还活在自己儿女的心里。可是有一天，当他们的儿女也走了，那些故事还有谁记得，他们的存在还有谁记得。

07

女儿问我，老奶奶去哪了。我说她变成了小星星，在天上呢。她抬头看看星星，突然哭了起来，她说：爸爸，我不要你变老，不要你以后变成小星星。我抱着女儿，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告别了吗。

我无法一直陪伴你，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们曾经一起生活的时光。当我变成小星星的时候，我希望我还活在你的记忆里。这是为什么我们要生一个你出来。这，也是韩松《再生砖》里想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