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献身

【第五届“黑马星期六·上海文学新秀选拔”大赛参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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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献身——有关12.23一高中生见义勇为不幸身亡的采访

2016-12-30 18:09      记者/瓦罗娜·卡尔

（本月23日，一高中生艾萨克·古德温在回家路上，目睹同学丽贝卡·普莱斯被劫匪威胁，于是冲上去与劫匪搏斗，不幸身中六刀，经抢救无效死亡。）

愿太阳治愈你并照亮你的前路

| 萨拉·古德温，艾萨克·古德温的母亲，初中语文教师，四十六岁

（我对古德温太太的访问，在她家的客厅里进行。古德温太太化了妆，却依旧脸色苍白。她开口说话时的咬字有些刻意，因此我猜她为这次的采访做了准备，甚至提前写了稿子，但在谈话中，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崩溃地流了泪。不过，从这位单亲妈妈的话语中，我们依旧能勾勒出艾萨克·古德温，这个17岁少年，在家长与老师、同学眼中的模样。）

艾萨克是个好孩子。

作为他的母亲，我很难对他的行为作出评判。我当然为他的勇敢感到自豪，但同时，我也会觉得他的行为有一些——鲁莽。（她停了几秒）也许他可以带着那个姑娘逃跑的，或者是大声呼救，他不一定要冲上去与那个人......搏斗。

但当然，我，与我在天堂的丈夫，始终是为他感到自豪的。

艾萨克是个好孩子。

（她望向一旁架子上摆着的一排相片，伸出手指，指向其中一张）看到吗？那是他五岁时参加幼儿园里的变装派对，那时的他钟情于电影里的那种中世纪贵族，所以尽管那套礼服对他来说太大了，快要拖了地，他还是兴奋地穿着去了派对。哦，那是他九岁时参加义卖的照片，他那天为了招揽生意，拼尽全力在摊位前唱了一天的《歌剧魅影》，第二天嗓子哑得像他父亲。（怔住，又继续）那是他前几年参加的绘画比赛，他画了一只鸟，被锁在笼子里，啄不到树上的果子。他很有艺术天分！从小他就喜欢画画、阅读，他以前还滔滔不绝地跟我介绍过王尔德的书，说自己和他有相似之处，说自己也想追求极致的美。像他这样对艺术很敏感的孩子，以后会成为艺术家的......（声音渐渐变小，陷入沉默）

艾萨克一直很温和，有些忧郁，但他依旧是会露出笑容的，那种抿着嘴的，小小的笑。他在学校里挺受同学们喜欢的，这很正常，他一直是个小天使，总是乐于助人。他大概也是为数不多地坚持向老师问好的孩子吧，平时对待学习也很认真，对每次考试都很重视。他喜欢画画，最喜欢用淡淡的蓝色和粉色。他在家里很少和我们顶嘴。他总喜欢听那种安静的纯音乐......（渐渐语无伦次，眼圈泛红）他一直都是那种很普通的孩子，从来都不是那种极端的人......我不是说他与坏人搏斗就很极端，我是说——对，对，我看了那段监控录像，看起来就像是——

（我：当时劫匪只是掏出刀来威胁，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

对，是他主动冲上去的。看起来就像是，像是——他是主动去激怒那个混蛋的，使他来与自己搏斗的。

（摇头）我真的，每天闭上眼，都是那个监控录像里的画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不像是这样的人。他平时总是安安静静，处理事情也很沉着——（突然落泪）我想象不出来。我不明白。

（接过我递来的纸巾，掩面抽泣了片刻，在我的安慰下平复了）可能这是他一直营造出来的样子，可能他一直瞒着我，可能他有自己的想法，然后没有告诉我。但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这很反常，但这是他的决定。作为他的母亲，我想说，在我去陪他之前，愿太阳治愈他，并照亮他的前路。

愿星星助你抵达你想去的地方

| 达米安·赫尔，艾萨克·古德温的室友，高中生，十七岁

（赫尔是个留着入时发型的大块头，他抽出了午休的时间来接受我的访问，我们辗转了校园里的几处地方，最后还是选择在他的寝室里进行了谈话。他对艾萨克的了解，与古德温太太口中的那个普通男孩有些不同。）

（皱起眉）他挺不错的。我们其实交集不多——我们不在一个班级，平时也只是在寝室里偶尔有些交谈，但他人真的挺好。我课程和活动比较多，他有空的时候就会帮我买晚饭，我们寝室六个人有时也会一起去打球，不过艾萨克他挺安静的，不太喜欢运动，一般就只是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旁小声地为我们加油......（望向那个空荡的床铺）

可能我刚说的这些对你没什么意义吧——（我否认，并示意他继续讲，他摇摇头）其实他会这么做，我不是很惊讶。

这不是我冷血。我是说，我很惊讶于他真的会这么做，但我不惊讶他有这样的想法。

（我简单地向他描述了古德温太太口中的艾萨克，他点点头）他平时确实是这个样子，但他其实不全是这样。他其实是个——理想主义者——我不知道这个词用的对不对，就是他有点活在理想中。这么说吧，寝室里经常会瞎聊嘛，他有的时候表达出来的想法，很不切实际。我感觉，只是我个人感觉，他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的。

哦，我忘了跟你交代，丽贝卡是他心中的缪斯女神。艾萨克这小子真的迷上她了。他平时总喜欢坐在那儿，呆呆地盯着一个点，脸上的表情还会时不时地变化。我和莫里森，就是那张床上的家伙，总觉得他每次呆住，都是在想丽贝卡。

不过他对丽贝卡的喜爱的过程很特别。在一开始，他就和普通的男生一样，会盯着人家，会偷偷地在她桌上放一包五颜六色的软糖，但却害羞得不敢去承认。后来，他开始有些痴迷了，还跟我们讲过有跟踪丽贝卡回家的念头，不过最后也没胆子付诸于行动。但再到后面，他就变得有些奇怪，他好像不再钟情于丽贝卡，而是一些别的什么——哎我也说不清。反正他就是一个很安静内向的人，但是人真的很不错。

其实我觉得，他的想法也不算很难理解，毕竟当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陷入迷恋的时候，总归会有一些偏激的想法，要么就是弑神，要么就是为神而死——（扑哧笑了）可能有点傻。哎呀真的挺傻的，你就当我没说过。

但是这样的蠢想法，在一般人脑子里也就是一闪而过，可是艾萨克他不一样——我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倒不如说他有点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我也说不清楚，毕竟他父亲那么早就走了，也许对他有些影响。

怎么说呢，我感觉，他就是为了丽贝卡而死的。

虽然他的执念我不太能理解，但是我还是，希望星星助他抵达他想去的地方。

愿月亮替你拨开眼前的迷雾

| 丽贝卡·普莱斯，艾萨克·古德温的同学，高中生，十七岁

（丽贝卡是在我采访完赫尔后主动来找我的。与我交谈时，她全程都显得富有自信，且展现出了惊人的冷静。）

在接下来的叙述中，请你不要打断我。

我猜你已经采访过其他人。古德温太太？（我点头）果然。她一定会说艾萨克是个文静内向的好孩子。还有你刚刚采访的达米安·赫尔，他毕竟与艾萨克是室友，比古德温太太知道得可能更多，但他对艾萨克的了解是有一些问题的。

赫尔也许跟你说，艾萨克是个热爱幻想的人？（我再次点头）没错，他确实是。幼小的他无法接受父亲的离开，现实的悲伤会压垮他，所以他从小就学会了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而他脑子里的幻想，什么作为国家特工执行任务，什么成为一名艺术家在异国遇到一场美妙的邂逅，这些美妙的东西占据了他生活的一大半。

而他在万千个幻想中，提炼出的那个最大的理想——我猜赫尔也跟你说了，但他说的是不正确的的——应该说，他之所以冲上去与劫匪搏斗的，不是因为我陷入了危难，而是因为他想实现他的理想，即为我而死。

起初他确实是喜欢我的，但再到后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所狂热的已经不再是我，而是他的理想。而他的理想，就是当我被劫持时，像个勇士一般冲上去，拼劲全力地搏斗，在身中数刀后，倒在我的怀里，一边吐着鲜血，一边向我背诵《夜莺与玫瑰》。

他真的很喜欢王尔德，也许他对美的追求，也是受了他的影响。一个富有悲剧气息，也充满美感的死亡，可能也是他所渴望的吧。

（她补充）我知道的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也许我们的思想水平——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吹嘘自己的嫌疑？——我们的思想水平在同一高度，所以他把我当成自己的知己。

事实上，在那个晚上，我们两个人完全可以跑开的。但我没动，他也没动。因为我好奇他是否真的会为自己的理想献身，而他这么做了。

也许我应该阻止他的，但我没有，当时我觉得自己有点像是《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的亨利·沃顿，我旁观甚至引导他走上这条路，来满足自己观察人性的欲望。

这样一个——花季少年惨死于刀下——的悲剧，真的给我带来了许多的思考。我有时会想，像他这样一个人，为自己的理想献身，是否象征一个人对自己的信仰最纯真无瑕的追随？

又或是，他被自己产生的想法所控制了，而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对生的欲望，是否也是某种程度上的，人性的异化？

（她沉默了，望向远处）我只想他可千万别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如果他也有什么想不明白，那愿月亮替他拨开眼前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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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30 18:31

瓦罗娜·卡尔 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

在上一次的采访结束后，我收到消息：艾萨克生前所在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说，艾萨克前些日子在学习方面受到挫折，心情极差，可能有轻生的念头，但关于怀抱一个偏激的理想等等，她从未感觉到。

这使我感到更加混乱。原先看来，古德温太太所知道的，那个普通男孩的形象，是艾萨克故意营造出来，掩盖自己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执念的内心的，而丽贝卡口中的才是真正的艾萨克。但丽贝卡在谈话时展现出的可怕的冷静，又让我觉得她在撒谎，也许艾萨克就是一个普通地生活，普通地喜欢上身边的女孩子的少年，他也许是一时逞强，才与劫匪搏斗，而丽贝卡所说的事情，只是为自己当时在一旁的没有作为开脱。

也许我永远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但我认为，丽贝卡所提出的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徘徊。理想是否值得用生命来实现？艾萨克的死，究竟是一种超脱还是一种病态？

我想，我得花一生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