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少年时
那时我还是豆蔻年华,像往日一样去村东头的河边浣衣,只是洗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匆忙出来,忘了给阿爹煎药。暗自懊恼的片刻,手下的动作加快了起来。
阿牛也是这时候从旁边桥上路过看见了我,一边唤我一边开心的往我身边跑来。这个住在我家隔壁的男孩子,也就比我大两三岁,只是我俩已经到了挨得近说话都会红了脸的年纪,所以往日并不会走的太近。只是我阿爹经常念叨,阿牛为人老实,又懂得吃苦,还比较照顾我们家里,实在是一个好女婿的人选。开始时我还有种小女儿心思被撞破的尴尬,后来念叨的多了也就不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看着阿牛像惊着的小兽一样跑开,来不及唤他,低头时才发现被他塞进手里的果子。不禁轻笑出声,还真是小孩儿心性。
我只是暗暗在心内悱恻,不想却有人笑出了声。我逆着太阳光,微微举起我的右手,这时我才看清楚,在桥上还有一个少年。只见他一身黑衣,身下骑着一匹好看的红鬃烈马,脸上的笑容真是比太阳花都灿烂。我的耳朵不禁发起烫来,估计刚才我这窘迫都被他看去了。
我并没有空搭理这样贸然闯进来的陌生人,虽然看上去这个少年还比较俊俏。我把洗完的衣服收拾好,把果子洗干净之后就自己扭头离开,只是我这时才发现,那少年从刚才笑完就没有挪过地方,不禁心里在想,还真是个怪人。
等我终于进家门的时候,那少年才策马走进我身边,他就那样遥遥的跟我说,姑娘,在下能否吃个你那小情郎的果子?一路赶来还真是饥疲不堪。我挑了下眉,手上动作却未停下,他看我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急忙翻身下马,走到我身侧,拱手道,还望姑娘收留在下吃顿饱饭。我被他翻身下马的样子惊艳到,楞在那里没有接话,原来世间还有这样丰神俊朗的人儿啊。我推开门让那少年进到院子里,院子不大,但是好在收拾的比较干净。我把衣服搭完之后,发现那少年还杵在院子中间,不禁扯了扯嘴角,还真是没见过贫寒的样子。
阿爹听见动静推开门从屋子里看过来,看到门口拴着的大马,不禁愣了愣,等到看见院子中间站着的人以后,更是没了动作。等我从厨房端着阿爹的药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两个人坐在一起不知道聊着什么。只是看阿爹的神情比较轻松,所以我并没有仔细分辨。转身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天色已经灰蒙蒙的了。
只见那少年姿态从容,不见慌乱,根本不像饿极的人。反倒是我阿爹格外胃口好,喝汤都能听见声音,我不禁心内摇头,乡下人果然是粗鄙。
饭毕,我听见阿爹跟那少年说,以后不必再来,这里一切都好,我心里才慢慢地有疑惑升起。看来那少年是来专程来找我阿爹的,只是我们不过是庄稼人,这少年看上去气质不俗,实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这时门外有勒马的声音响起,我正扭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衣,还有白色绶带的青年人推门走了进来。那少年先是扫了一眼院中间我阿爹跟那黑衣少年的位置,然后才向我拱手道,姑娘,请问能否讨碗水喝?我不禁觉得有什么东西砸中了我,一天之内在这穷乡僻壤之地,我见了两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就算了,还一个讨饭一个讨水,这事饶是让我想破脑袋我也实在想不出来。真是怪异。
见我实在扯不出笑脸来了,他们三个终于停下交谈,齐齐向我看来。阿爹看我,我已经习以为常。那白衣少年看我,让我想起被我吃掉的果子,青衣少年看我,我只觉得自己是那碗被他喝掉的水。倒也不至于慌乱,就是觉得所有的目光都不带善意。我匆忙站起身来,往自己的屋子里走。
只听那黑衣少年开口道,范先生,你这丫头实在不错,能不能许给我?我脚步倏地顿住,满脸诧异的扭过头来。估计是我脸上表情略显复杂,所有,那黑衣少年赶紧咳嗽两声,缓解一下这诡异的气氛。
只是接下来那青衣男子开口说的话让我恨不得把他打出去。只见他缓缓抬起手向我阿爹俯身道,范先生,以后我就是你家丫头的兄长了,等你百年以后我会帮你照顾她的。
我亲眼看见我那常年病恹恹的阿爹脸上表情破裂的样子,只见他说,阿良,阿言你们两个混小子,不得胡闹。我这才知道这黑衣少年是阿良,青衣男子是阿言,而我阿爹竟然姓范。然后姓范那老头顺手敲了阿良一下脑袋,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丰富起来了,我也噗嗤笑了出声。
阿言伸手摸了摸阿良被阿爹敲的脑袋,我竟然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他脸上宠溺的表情,我这才发现两个人之间,竟然有一种光在流淌。我从小到大,只在我朋友阿花看她夫君的时候出现过。
我隐隐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应该不是陌生人,相反他们可能很熟悉对方。阿良不吃香菜,所以阿言便把香菜都挑到自己的碗里。哎呦,电光火石之间我这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我恶狠狠地冲他们三个说道,你们俩人自己过去吧,我就在这小院子里呆一辈子。至于你这老头,我今天才知道你姓范,真是把我这亲闺女瞒的不轻。这次终于没有停下脚步,回了我的屋子,留他们三个在院子里。
等到我再出来时,院子里哪还有那两个风姿绰约少年郎的影子,只剩下一个日日需要喝药的老头子了。我移走过去关上木门,透过低矮的院墙,我看见两个打马离开的少年的背影,只见他们衣带翻飞,说不尽的风流恣意。掩上门的时候,那抹风华也随之掩去。
之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未曾见过了。
范老头最终离世前才跟我说,我本是项氏一族的后人,从小被范老头养在身边,那日来的竟是张良跟韩信,他们本意是要来灭我口,只是见我确实没有想要谋朝篡位的心,所以二人抗旨放过我。
什么功名利禄,尘世繁华,我只在乎家中鸡鸭是否饱食,山中果木是否赢枝。至于别的不如跟阿牛哥朝朝暮暮,一蔬一饭,也是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