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来了! 小说(二)

2023-06-22  本文已影响0人  pipi1999

晚上吃饭,徐鸣轩和老婆林凤仪说:“我老觉得这事儿不对,好像日本人就是为这个安排来的。”父亲徐世同说:“日本人办事儿缜密,有可能。要我看他们要修建个军队用的码头。”

吃过饭,徐鸣轩去村公所,叫办事员林邈翰把族长们召集来开会。等人来了,徐鸣轩一说自己的担心,徐家族长徐参森说:“我猜他们也是要建设军用码头。”柳开山说:“这么一来怕是商人们不敢走咱们码头做生意了。”商会会长林家宾说:“眼下是战争,生意上的事儿只能随遇而安。我倒是担心日本人一驻扎,国军少不了来搔扰。”这倒是。徐鸣轩说道:“明天通知下去,各家有条件的把地道扩大了,加大纵深,将来藏身用。”

对今天的事儿大家都能接受。粮食怎么出,徐鸣轩本来想从村里的储备粮里出,老进士徐尚安反对,说道:“眼下各家的粮食都很富裕,一家出些,真要打起仗来,粮食会紧张,储备粮咱们先不动。”

散了会,徐鸣轩回家了。父母去休息了,三个孩子在玩扑克。林凤仪说道:“回来了,没事儿吧?”徐鸣轩点头。大人们也要休息,三个孩子走了。徐鸣轩看见徐锦娟修剪的头发,等孩子出去了,说道:“老朱理发的手艺好了不少,明天我得去剪剪了。”林凤仪说:“哪里是老朱剪的,听锦萍说是一个年轻人,像是个游客。”

这天半夜出事儿了,一大早保安队发现有人贴了标语,满大街都是,什么“和日本人合作是汉奸卖国贼!”、“打倒汉奸卖国贼!”、“徐鸣轩、徐参森、林茂颜、柳开山都是汉奸卖国贼,人人可诛之!”

村里的人大都出来看,议论纷纷。村民们有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也有不知道的,说的、看的,大眼瞪小眼。徐鸣轩叫保安队把标语铲除了,一行人到了村公所。老进士徐尚安说:“字儿写的不咋地,不像是文化人写的。”徐参深说:“会不会是赤卫队?他们专门搞这一套。”当年闹赤卫队,“打土豪、分田地”,拉着穷人打富人。

徐家堡子这些地方不行,大家生活过得去,谁也不想天下打乱,赤卫队几次武攻都失败了后没再来。这两年本地没他们的动静。去年“新四军”的一个排过路过徐家堡子,吃了顿饭,雇用了村民的船往下游去了。柳开山说:“哪来的‘赤卫队’,没听说呵?”徐参深说:“这也不全是坏事儿,等于提醒了咱们了。现在日本人一来,时局动荡的厉害,咱们的队伍得重新恢复起来。”当年防备赤卫队,徐家堡子的后生人手一枪,钟声一响都到场院集合。现在不是那会儿了,徐鸣轩对拉队伍心有所思,说道:“有个问题,不知道大家想过没有。拉起队伍,日本人又要在西码头驻扎,到时候逼迫咱们和他们一起行动,那就不好办了。”徐鸣轩不说,大家没往这上头响,一说还真是的。徐鸣轩说:“我看这样,咱们小范围把保安队短枪队秘密成立起来,最多三十人,万一有事儿也好应付。”大家同意。徐鸣轩各族找十个后生,一个负责的,短枪队长叫徐发海担任。徐发海当过兵。

这边还在说着,徐柱子策马又来了。日本人来了,开了三辆卡车。多事之秋,大家脑袋都大了。车在村公所停下,代队是小野的副官井田浩二,他们是来施工的,车上除了一小队日军,其他的是工程人员。翻译官王泽水叫徐鸣轩给协调下,帮忙住下。日本没住村里,在破庙住下了,收拾了后,地方不小,安顿下来了。翻译说:“给找两个做饭的,日本人出钱。”徐鸣轩说:“行,钱就不用了。”王泽水说:“不给咱没办法,给就拿,一月一个人三块大洋。”徐鸣轩去马车店伙房找了两个河南人,三块大洋不少,他们挺愿意。厨子说:“就是俺们不会说日本话。”徐鸣轩说:“这个你们放心,有翻译,会说中国话的日本人不少。”

忙了一上午,午饭后徐鸣轩去理发铺找老朱理发。头发一长不舒服,忙乱起来更是这样。老朱在店里呢,给徐鸣轩洗了头,擦干了开始理发。眼见理完了,来了不速之客,邻村十五里堡子的李宝徳和一个后生进来了。徐鸣轩坐在水盆前看不见谁,只听见老朱说:“理发呀,等一会儿,坐吧。”一个声音说:“我们不理发,你忙你的。”你不理发跑理发店来干什么?徐鸣轩扭头一看,认出李宝徳来了。李宝徳三十几岁,当年做过土匪,是十五里堡子的一霸,在后来没什么动静了。徐家堡子和十五里堡子相连的都是山路,道路崎岖,平日里走动的不多。徐鸣轩认识李宝徳的父亲,老头是个篾匠,手艺好,徐鸣轩找他干过加工活。徐鸣轩说:“好久不见,等一下再说。”李宝徳说:“不急。”

理完发徐鸣轩说:“咱们去村公所说话吧。”李宝徳说去门口的面馆,吃点儿东西,说说话。李宝徳是有事儿来的,打听日本人在徐家堡子的活动。这不是避讳人的事儿,只是徐鸣轩对李宝徳印象不好,说道:“日本人的事儿,咱们怎么知道。你父亲好吗?”李宝徳说:“死了。”徐鸣轩骇然,老头年纪应该不大,六十几岁吧。徐鸣轩说:“生病吗?”李宝徳说:“新四军要去抓一个国民党顽固派,他和那人是朋友,去报信,给新四军打死了。很耻辱的事儿。”李宝徳这么说他父亲,徐鸣轩不高兴,说道:“你怎么说老人?新四军就一定是好人?”

李宝徳笑了,说道:“对我而言是这样的,我是新四军游击大队的。”公然这么说了,徐鸣轩到不知道怎么说了。李宝徳说:“我这两年在外头上学,认识上和之前不一样了。中国面临着一场新的革命,我希望徐大哥能站到我们一边来。”站队这种事儿老百姓不想,徐鸣轩笑笑:“我一个老百姓,不会考虑这些。”李宝徳摇头道:“鸣轩兄,你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嗷,徐家堡子是在你的领导之下,往哪条道上走,你的作用至关重要。”李宝徳过去不这样,说话直、粗,现在变得很端,像个很大的官,见过无数的世面。徐鸣轩很不舒服,说道:“不是你说的这样,堡子的事儿都是大家决定的。”李宝徳说:“我在军队,军队就是要服从上级。”徐鸣轩这时想到件事儿,说道:“徐家堡子的那些标语是你的人贴的吧?”李宝徳和他随行的后生笑了。李宝徳说:“你看看,鸣轩兄还是厉害。是,我们贴的,有些措辞可能严厉了些,但也是为了惊醒大家,不要站到敌人一边去。”徐鸣轩很抵触这话,一个人怎么样,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儿。徐鸣轩说:“你是说日本人?我到觉得你们可以趁日本人立足未稳,把他们赶走。”李宝徳笑了:“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不是多一仗,少一仗,日本反动派就会灭亡的。国民党的顽固派也是我们的敌人。”徐鸣轩吃的差不多了,说道:“谢谢教诲。要是没事儿,我先走了。”李宝徳不让,说道:“日本在码头一带要干什么,你给打听点儿,过后我再找你。”

徐鸣轩回去了,给李宝徳搞的头昏脑胀。老婆林凤仪说:“刚开的水,我叫他们给沏茶吧?”徐鸣轩说道:“在凉廊下坐会儿。”一壶茶没喝两口,办事员林邈翰来了,说日本人要放炮,他来告诉徐鸣轩一声。“我叫柱子去通知大家伙儿了,别到时候吓一跳。”林邈翰会些日语,配合日本人施工,也是看看日本人究竟干什么。现在看,日本人就是修建码头和栈桥。说完事儿,林邈翰喝了杯茶去忙去了。喝过茶徐鸣轩睡了一觉,没等睡醒给林凤仪叫起来了。“鸣轩,柳公公来了。”徐鸣轩“哦”了声,起来去客厅迎客。柳公公是早先宫里的公公,伺候过光绪皇帝,今年七十多了,平时很少出来,从不打听闲杂事儿。柳公公来了,徐鸣轩猜不出什么事儿。柳公公是讲究人拿来了一罐茶,一瓶洋酒。徐鸣轩和林凤仪说:“去准备两个菜,我和柳先生喝点儿酒。柳先生是稀客。”下人泡了茶来,一品就是好茶叶。柳公公说:“小的门孝顺,前个给送来的新茶叶。酒还是早先的。”

宫里待过的人没有愚笨的,这类人也待不住。柳公公是有事儿来的,他听说了日本人修建码头的事儿,有租借了一片地方,心里不安了,来找徐鸣轩说一件事儿。柳公公说:“鸣轩可记得当年咱们这儿住过一位姓童的,那会儿庙宇还在,他带了四个人住在庙里。住了半年多离开的。”徐鸣轩那时候年轻,没管堡子的事儿。这个姓童的人他知道,卖了一栋宅子。后来的一天这位姓童的连同那四个人一天夜里被杀了。村民害怕,都不敢靠近童家的宅邸。后来发大水,把堤坝冲毁了,童家宅子受了浸泡,后来坍塌了,和庙宇那一片成了废墟。徐鸣轩说道:“我知道。”只是柳公公来和他说这个,徐鸣轩猜不出是什么事儿。柳公公接下来的话把来意说明了。这个姓童的是孙殿英的参谋官,他偷窃了孙殿英挖掘东陵的一些宝物潜逃来了徐家堡子。柳公公说:“早年我到咱们堡子来卖房子就是为这批宝藏来的,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宝藏的下落。”这次来修码头的日本人里有个叫西京太郎的人,有五十多岁,戴着眼镜,是位在满洲有名的考古专家。当年这人为溥仪估值过古董的价值。溥仪被掉后北洋政府给的财政支出不够用,溥仪就偷偷地卖古董字画。西京买走了不少。徐鸣轩说道:“听柳先生的意思,日本人修建码头是假,找古董是真?”柳公公点头,说道:“我担心是这个。东陵的东西都是顶级的国宝,不能叫日本人捡漏拿走了。只是这事儿一定得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吃喝完了柳公公走了,徐鸣轩不知所措了。过去有钱人大多对摆弄古董有些兴趣。徐鸣轩到不在其中,他父亲徐世同是古董迷,搜集了不少。徐鸣轩去后院找他爹去了。徐世同在看古籍书呢,说道:“日本人那边干开了?”徐鸣轩说:“干开了,林邈翰在那边配合,刚才他来过。”东聊西扯了几句,徐鸣轩说:“爹,您还记得那位在咱们堡子住过,后来被杀了姓童的那人吗?”徐世同记得,当年他们还就只鼻烟壶讨论过。冷丁说这个,徐世同说:“怎么,抓住凶手了?”世道混乱,哪里还抓什么凶手?徐鸣轩说:“他好像很懂古董。”一个陌生人,突然搬来,隐姓埋名一样,定是有什么事儿。这事儿徐世同当年也想过,说道:“这个是,我当初都怀疑他身上带着什么,藏身咱们堡子了。他被杀八成也是为这个。”人都被杀了,有东西应该也被人拿走了。徐鸣轩希望是这样。祖宗的东西都有灵性,徐鸣轩不愿意这些东西这会儿叫日本人搞走。这事儿还是缠磨人,又不能公开说。转天徐鸣轩叫办事员林邈翰瞅着点儿,别叫日本人搞别的事儿。村长话里有话,林邈翰说:“村长,有什么事儿是不?”徐鸣轩说:“没有,只是信不过他们。”

日本人办事儿麻利,过了一个月,不光西码头建好了,连仓储的库房也都建好了,又开始清理、修建庙宇。那个叫西京太郎的人很少见到他。林邈翰说:“没事儿咱们也不好靠前,日本兵不叫去施工现场,说有危险。”

每月的集市看上去没受多大影响,大家还是来做生意。林家族长林茂颜找到徐鸣轩,说道:“鸣轩,林平吉的爷爷、奶奶回来了。”徐鸣轩吓一跳,说道:“林平吉也回来了?”林茂颜没看见林平吉。两人去林平吉家看看。两位老人看上去还好,给徐鸣轩为林平吉开枪的事儿道歉,又问徐鸣轩的伤怎么样了。徐鸣轩说:“没事儿了,不严重,平吉没回来吧?”两个老人也紧张,说道:“没。”林茂颜说:“这一个月,你们去哪儿了?找都找不到你们。”爷爷人老实,迟疑了下说道:“和赤卫队在一起。”这多少有点儿吓人。徐鸣轩说:“在山里?和李宝徳一起?”爷爷说:“是呢,他现在是大官。”徐鸣轩嘱咐老人这些事儿不要和人说。

出门时碰上徐锦萍和柱子拿了些粮食来了。做贼心虚,徐锦萍不想碰到爹,可碰到了只能打招呼,说道:“爹,我们来给林平吉爷爷、奶奶送点儿吃的。”互助社的事儿徐鸣轩没多想,点点头和林茂颜去乡公所。林茂颜说:“日本人知道他们回来了,会不会找麻烦?”徐鸣轩说不好,日本人还是了解的少。徐鸣轩说:“今天是集就算了,明天你去县公署找找李明启,听听他的意见。新四军的事儿千万别提。”

徐锦娟和一个后生在河边照相叫人看见,告诉了林凤仪。丫头大了,有了这种心思不奇怪。林凤仪人开明,自由恋爱也能接受,只是得看看对方是谁。一问看见的人,人家说不认识,林凤仪不安了,到河边去看看,没看见徐锦娟。回到家把徐锦萍逮到了,说道:“你和我说实话锦萍,和你妹一起的男孩是谁?”徐锦萍这一阵儿都不那么舒服。林平吉叫她照应老人,两位老人找不着了,昨天才回来,徐锦萍这才有机会去林平吉家忙前忙后。

妹妹徐锦娟和男孩照相的事儿她也不知道。妈一问,徐锦萍说:“是不是那个给他理发的后生?”林凤仪不知道。下午徐锦娟一回来,林凤仪说道:“和你一起照相的后生是怎么回事儿?”徐锦娟这些天特别高兴,那后生说他叫满国玺,是满洲人,国外留学回来,搞采矿学的,喜欢画画和照相。青春萌动的事儿谁都经历过,徐锦娟这些天就沉浸其中。妈冷丁问这个,徐锦娟脸红了下,到不怕,说道:“他叫满国玺,是采矿工程师。”林凤仪看出什么来了,说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儿”这种事儿徐锦娟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口。徐锦娟说:“没有,他不属下周边的路径,我给领路。”女孩子麻烦。到了青春期,异性间的事儿总会叫人操心。林凤仪说:“一个后生,你又不了解,给人家带什么路?他若是坏人怎么办?”徐锦娟说:“我姐见过他,他不是坏人。”徐锦萍哑然,又不能不说话,说道:“看上去挺儒雅的。”林凤仪说:“那你把他叫到家里来坐坐,我要见见。”徐锦娟点了头。

转天满国玺来了,他也会来事儿,买了毛蟹和、鱼、鸡,他说的一句话引起了林凤仪的警觉。满国玺说道:“南方的中国人好像都爱吃毛蟹吧。”那个朝代有哪个朝代说话的习惯。南方中国人?好像他是个外国人。林凤仪想说:“你不是中国人?”又觉得这话听上去唐突,就没说。

日本人庆祝西码头建成,县城来了些官员,徐鸣轩是保长只得跟着去参加活动了。人家带了这么些东西来,林凤仪叫准备了几个菜请满国玺吃了午饭。饭桌上中国文化那会儿讲究不谈大事儿,拉的都是家常,就说到留学的事儿。那会儿留学,只要有钱就出的去,签证都在其次,拿民国护照想去哪儿去哪儿。林凤仪家是上海的大家,早些年跟父亲去过法兰西国,一说到这儿,满国玺去的更多,法兰西、德意志国、英国,和林凤仪两个人说起这些来,林凤仪很有感觉。林凤仪说:“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满国玺说在新京经营钢铁厂。吃过饭,送走满国玺林凤仪说:“到还是个书香门第人家的孩子,只是没有深入了解前还是要保持距离。我问你,他说过喜欢你这类话没有?”民国那会儿很多事儿泾渭分明,像沈从文、徐志摩这些流气文人,吃喝嫖赌并不避讳,从大学教室出来就到八大胡同去会女同志,谈天说地。那会儿这类事儿不象后来似的的藏着拽着。百姓则多还是含蓄,一说这事儿徐锦娟的脸腾地就红了。徐锦娟说:“说了。”到了这步了,满家该提亲了呀。林凤仪说:“这样他家得提亲,你们最近还是少见面的好。”妈算是应允了,徐锦娟讨乖巧,说道:“嗯。”徐锦萍笑道:“羞煞人了。”林凤仪说:“你也该讨婆家了,等我叫你姥姥给你说门亲事。”徐锦萍顿时也红了脸,说道:“妈你别,我可不想。”林凤仪说:“女大不当留,你怎么就不想?”师爷老刘进来说道:“太太,老爷回来了。”林凤仪去了。徐锦娟和姐姐说:“是你告诉妈的是不?”徐锦萍委屈,说道:“哪里有?是街坊看见了告诉妈的。再说妈都算是应允了,叫了满国玺来家里了。”徐锦娟说:“妈要给你找婆家了,你跟林平吉的事儿也得和妈说才好。”徐锦萍紧张,说道:“你千万别和妈说。这事儿和你不一样,妈和爹才不会同意我和林平吉来往。”徐锦娟知道这个道理,同情姐姐地说道:“我不说。”

从上午到下午,徐鸣轩累了,喝着茶水。日本人的码头开张了,看热闹的人不少。“中日亲善会的会长”横田广一大谈“中日亲善”。徐鸣轩看见人群里有不少生面孔,不像是外地跑生意的客商,徐鸣轩怕是忠义救国军搞偷袭,又不敢说,紧张了大半天。徐鸣轩说完了他的话题,林凤仪把徐锦娟和满国玺的事儿说了。徐鸣轩一点儿不知道。这时儿子徐锦豪进来了,徐鸣轩说:“你妹妹锦娟的事儿你知道?”徐锦豪不知道,他没事儿就在码头货栈负责家里的生意,对妹妹这些事儿一概不知。徐锦豪是来说别的事儿的。徐锦豪话不多,做事儿有板有眼,生意上的事儿徐鸣轩很省心。儿子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徐锦豪说道:“爹,是徐柱子的事儿。”

徐柱子是即是安保队员,也是徐家货栈的伙计,跟了徐家好些年了。等话说开,徐锦豪说徐柱子带了伙计侯四海去偷日本人的东西,叫他发现了。还有这事儿,徐家堡子最忌偷盗。徐鸣轩说:“他们偷日本人什么东西?”徐锦豪说是枪械子弹,只是没偷着,偷了些珠宝和字画。徐鸣轩心惊,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徐锦豪说:“昨天晚上。”徐锦豪把他们堵在货栈库房里,把东西没收了,带来了一个给他爹看,是个不小的珠子,看上去很厚重,是什么不知道。林凤仪拿过去看,也没见过,猜道:“夜明珠?”

徐鸣轩去后院找父亲,徐世同一见,跪下了,说道:“这是哪儿来的呵,罪过罪过呵。”徐鸣轩很紧张,说道:“这是什么呀,爹?”徐世同见过宫里洋人拍出来的照片。这是龙珠,传说是龙的眼睛,在暗处会发光。“徐鸣轩说:“就是夜明珠吧?”是夜明珠的一种,可不是普通的夜明珠。不过父亲为这个跪下,徐鸣轩不懂,扶父亲起来。徐世同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跪吗?”徐鸣轩不知道。徐世同说:“这珠子一直在老佛爷的皇冠上,见此珠如同见到西太后老佛爷―――可是说,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它会带来杀身之祸的呀。”

要这么说真是说的着。徐鸣轩说这是别人的,安慰了父亲回去了。

徐鸣轩和徐锦豪去了货栈,徐柱子干完了活,在门口喝水呢。看见徐家父子知道不好了。徐鸣轩把他叫到离处,让徐锦豪在外头等着。徐鸣轩说:“你怎么知道日本人有这个?”

徐柱子不知道,他家在山上有地,徐柱子抽空给打理些庄稼活。那天看见林平吉了。徐柱子知道日本人再抓林平吉,只是这不关他的事儿。两人在山坡上抽烟说话。林平吉腰上别了把很新的王八盒子枪,徐柱子稀罕要了看,佩服林平吉有这个。林平吉说:“现在有点儿骨气的中国人谁不弄把枪?现在和古时候一样,群雄四起,谁是项羽,谁是刘邦都说不准呢。”

林平吉豪爽地了不得,说到后来林平吉说这枪是他偷日本人的,在破庙西厢房后头有个柴房,南角上有个地道,通鬼子方军火的库房。林平吉说:“敢不敢去?”年轻考虑问题简单,徐柱子说:“这有什么不敢的?”林平吉就说下次他带徐柱子一起。林平吉是不是真偷的枪徐柱子不知道,不过他和侯四海犯了个事儿是真的。

伙计中他俩最要好。侯四海小三岁,一口一个哥地叫徐柱子,徐柱子喜欢他嘴甜、听话,什么事儿都带着他。两人还有个共同爱好赌博。邻村有两个挺大的赌档,两人攒下点钱就去玩玩儿。侯四海赌术不错,赢多输少,两个人靠这个挣点儿零花钱。昨天徐锦豪不在,徐柱子和侯四海代收了客户十个大洋的货款。侯四海说:“哥,你说咱们敢不敢用这钱去赢点儿?”

好些天没玩牌了徐柱子手也痒痒,两人就跑去赌博了。十个大洋都输了,两人打起了林平吉说的事儿偷日本人的枪换钱。夜里值班,到了半夜两人去码头偷东西,按照林平吉说的,果真找到了洞口,在地道里转了半天才找到出口,爬出去一看,是个橱柜,从橱柜出去,是个不大的屋子,窗户也没有。划着火柴,没看见有枪械,一个铁盒子里装了很多珠宝玉器,全都脏兮兮地,两人拿了些,外头有动静就吓跑了。跑回货栈碰到徐锦豪来查夜,两人躲不了,把事儿招了。等把珠宝用水洗了,才感到不同寻常。徐锦豪叫他们什么也别说。“日本人丢了东西,一定会到处搜,搜到了咱们都麻烦。”徐锦豪留了颗珠子鉴定用,叫他们把东西埋到了河边的坟地里。听他们说完徐鸣轩说道:“这事儿千万保密,管住嘴,这是掉脑袋的事儿。”徐柱子说:“叔,日本人很随便地搁置在木头盒子里,应该没当成回事儿。”徐鸣轩说:“这些东西皇宫墓穴偷出来的,日本人怎么会不重视?”安排完了,徐鸣轩不放心,叫徐锦豪留下一起值夜,别有什么事儿。

按说日本人应该发现了,却没听见动静,徐鸣轩回到家,惴惴不安。林凤仪说道:“你不是说那个叫西京太郎身体不适回县城了吗?是不是日本人等他回来鉴定?”徐鸣轩想起来了,说道:“是呢,有可能。”晚上徐鸣轩还是没睡好,若是日本人知道东西丢了,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

一大早办事员林邈翰慌里慌张地来了,徐鸣轩刚洗漱完,说道:“怎么了邈翰?”

日本人戒严了,来了很多兵,把路口都控制了,只准进,不准出,还不许村民出门。“翻译官王泽水让我叫您去村公所。”徐鸣轩顾不上吃饭了,和林邈翰去村公所。路上全是和平军与日本兵,几步一个人。徐鸣轩断定是丢东西的事儿日本人知道了。只是这些人怎么来的村子他想不透。日本人建码头起,徐家堡子的岗哨就撤了,本来是防备日本人来,现在都住下了,岗哨没意义了。徐鸣轩说:“他们这是来了多少人?”林邈翰说:“估摸着得一、二百。”

小野进上、翻译官王泽水、西京太郎,还有一个野蔻中佐都在村公所里。几个族长也来了,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很紧张。王泽水给做了介绍,野蔻中佐是驻扎本地的司令官。野蔻挺麻烦的,不会说汉语,全靠翻译。野蔻讲话,野蔻说丢了东西这类。小野进上做了讲解,说他们在修建码头时发现了一些珠宝,经过西京先生找县城的专家鉴定,是中国皇宫的国宝,日本帝国本着亲善原则拟交给国民政府汪主席,但东西被盗窃了。“主动交还者免于处罚,匿藏不交,搜出来死啦死啦的!”

日本人要入户搜查,不得阻拦,违反者处死。徐鸣轩心惊肉跳。那颗夜明珠还在家里,本来是想再找县城的专家鉴定一下,现在可好了,一旦查出来,命八成要没了。王泽水说道:“徐保长,野蔻司令官的意思要从保长、族长家搜起。”徐鸣轩差点儿站不住,说道:“哦,好。”完蛋了,珠子就放在卧室的抽屉里,一搜肯定完蛋了。西京太郎、县公署的李明启和两个日本兵、两个和平军跟着。西京见徐鸣轩气色不好,说道:“哦,鸣轩君不舒服?”西京没别的意思,徐鸣轩吓了一跳,说道:“哦,没有睡好,没有睡好。”冷汗下来了。

一路上也没好办法,事到临头了。这事儿真要抓了他还不好说是徐柱子和侯四海,说了他一世英名八成要毁了。向日本人供出自己的两个伙计,话好说不好听。到了家里,老婆林凤仪和下人都喊出来在院子里集中,两个和平军看着。王泽水说:“老徐,那我们就看看?”徐鸣轩说:“好好。”县公署的李明启是负责看守的,等在外头,拿了支烟抽。林凤仪说:“我沏茶吧,你们喝水。”李明启说:“算了,省得惹麻烦。”徐家宅子大,前后后院、厢房、正房搜了近一个小时后几个人出来了。西京说道:“好了,咱们再去族长家吧。”搜没搜出来徐鸣轩也不知道,更不好问,跟着走了。一气搜到了晚上才搜完了。

徐鸣轩又紧张又累,回到家的感觉要死了一样,接了林凤仪的毛巾擦了脸和手开始吃饭。徐鸣轩的父亲徐世同得知儿子回来了,过来看看,说道:“怎么样?找到什么了?”徐鸣轩说道:“不知道,日本人也不说,只是搜查。”等徐世同去休息了,林凤仪叫下人去休息才说道:“一直没得空儿,东西我藏了。”徐鸣轩说:“你藏哪儿了?”这事儿有点儿迷信了,徐鸣轩早上一走,林凤仪就惦记这颗珠子,包裹了,塞到马厩的马粪里球里了。徐鸣轩一下子轻快了,他一直担心西京把东西拿走了,只是不说。吃了饭,夫妇俩假装去马厩看马,确定没人,林凤仪把那个马粪球掰开,珠子在里头。两人回去把珠子藏好。刚藏好,徐锦豪回来了,徐鸣轩说道:“你们那边没事儿吧?”徐锦豪一说话,徐鸣轩刚轻快下来的心顿时提起来了。傍晚的时候,日本人撤了岗哨,徐柱子担心那些珠宝埋的不深,不够保密,和徐鸣轩一起去重新找地方再藏起来,到那儿一看,东西没了。徐鸣轩说:“没了?没找到?”徐锦豪说:“没找到。”

徐鸣轩脑袋嗡嗡直响,说道:“不会是柱子藏起来了,骗你没找到?”那会儿人实诚,徐锦豪没这么想过,说道:“柱子一直在货栈,日本人白天戒严了一天,没出去过。”徐鸣轩说:“那昨晚上呢?”晚上的事儿不好说。下半夜睡着了,徐锦豪说不准了。午饭后小憩下,徐鸣轩还没等躺下,徐家族长徐参森和林家族长林茂颜来了,两人慌慌张张,徐鸣轩心脏都要不好了,说道:“怎么了?”老进士徐尚安被抓了。日本人在他家里发现了一块玉佩,鉴定结果是东陵墓里的东西。徐鸣轩紧张又生气,说道:“他们说是东陵墓的东西就是东陵墓的东西?”西京太郎去县城了,县城古董店的老板也说是东陵墓穴的东西。林茂颜说道:“西洋人有本东陵宝贝的画册,上头有徐尚安的那块玉佩。”徐参深说:“进士被日本人带走了,咱们是不是得过去看看?”几个去西码头的庙宇,日本人维修了后,庙宇成了他们的驻扎大本营。林茂颜说:“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如咱们把庙修建了,现在看见他们在里头进进出出,我都有罪过感。”徐参深说:“可不是。”

门口有站岗的,禀报后翻译官王泽水和县公署的李明启出来了。很多庙宇的厢房改成办公室了。徐鸣轩说:“两位,徐尚安在咱们这儿?”李明启说:“别提了,昨个一去他家,他那块玉佩就在五斗橱上搁着。西京一眼就看见了。老徐说是他家祖传的。”徐参深说:“备不住是?”王泽水说:“县里古董行朱老板给鉴定了,是墓里的东西。咱们都不知道慈禧墓葬品上有标记,说是一旦在市面上发现,就等于说墓穴被盗挖了。”徐鸣轩三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还有这事儿。徐鸣轩说:“会怎么处理徐进士?”李明启说:“叫他说出其他东西的下落,说出同伙是谁,拷问了一宿,他也不说。”林茂颜说:“王翻译官、李专员,我们能不能见见徐世同?”话音刚落,西京太郎进来了,说道:“你们可以见他,叫他把同伙和东西交待清楚。偷窃这些东西,按中国的法律也不是小事儿。”

徐世同被关在庙宇的柴房里,两个和平军的人在门外看着。徐世同受罪了,满身满脸的血渍,一只胳膊也动不了。把人打成这样,大家骇然,又不好说什么。李明启说:“老徐,保长和族长们来看你,你不和日本人说,和他们说也行,别这么撑了,没什么意思。你们谈,我到门口。”李明启前脚出去,徐鸣轩说:“徐进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块玉好像真是墓里的东西。”徐世同说道:“你又怎么知道?”徐鸣轩把各中原因说了。“标记说”,进士也没听说过,只是那玉有这标记。这块玉和日本找的东西真没关系,几年前徐世同尿急,跑到破庙宇处解手,无意间捡拾的,捡的时候脏兮兮的。没人找、要,徐世同就留下了。再后来越看越喜欢,偶尔带在身上避邪。昨天日本人丢了东西,看见这块玉就给拿走了,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徐参深说:“你没和日本人说这个?”徐尚安愠怒,说道:“我和他们说的着吗?他们算是什么?”读书人大多怕事儿,也有取义不怕的,像谭嗣同这样的人。安慰了徐尚安出来,徐鸣轩把情况和李明启说了。日本人那儿的话不好说,野蔻中佐是个很军阀作风的人,软硬不吃。李明启说:“这样,你们亲自和西京说吧。”见了西京,把情况说了。东西是东陵的无疑,这会儿这么说,西京不怎么信。西京说:“我们没件东西都拍了照片,现在少了八件,都是价值连城。贵国政府哪儿我们也不好交待呵。徐尚安的话很难确定真假。”

到了下午徐鸣轩在街上碰到李明启和翻译官王泽水,李明启说上头要处死徐尚安,明天上午开公审大会,每家都要出人参加。徐鸣轩吓一跳,说道:“这样不好,徐尚安是有影响的文化人。这么做对中日亲善也不利。”王泽水说:“占领军司令部很看重这些文物,叫野蔻无论如何要追回丢失的东西,野蔻也着急,要杀一儆百。”李明启说:“到了这会儿,没法子了。准备点儿好吃好喝的给徐进士送去吃点儿吧。”

召集会不合适,徐鸣轩到了几个族长家把日本人的打算说了。大家很生气。徐鸣轩说:“我考虑咱们是不是一起去找日本人请愿?”没有更好的办法,大家同意,约定明天早上去见野蔻司令官。回家吃晚饭,徐鸣轩一说日本人要处死徐尚安,全家都不安了。老婆林凤仪说:“这不是草菅人命吗?”徐鸣轩的父亲徐世同说道:“日本人有什么权力杀徐进士?”话题严肃,徐锦萍、徐锦娟都不说话了。徐锦豪先吃完了,说去货栈看看,走了。徐尚安没有孩子,和侄子徐怀江关系情同父子。徐怀江和徐锦豪是私塾的同学。徐怀江在村公所呢,他是村保安队的。伯伯被抓,徐怀江就到处打听,想劫狱把伯伯就走。三个保安队的兄弟支持他,答应和他一起。四个人在喝酒呢,徐锦豪进来了,把日本人要杀害徐进士的事儿说了。屋里顿时没声了。徐怀江说:“锦豪,你知道我伯伯具体关押的位置吗?”徐鸣轩说给关在寺院的后厢房里。徐锦豪说:“你别去呵,日本人和和平军看守的很严。”徐鸣轩不是他们这些人。不想徐锦豪知道,徐怀江说:“没有,没有这打算。来喝杯酒。”徐锦豪说:“我告诉你这个,是想你准备点儿徐伯伯爱吃的东西给送去。”这话等于提醒了徐怀江送“断头餐”到是个机会。

喝了杯酒,徐锦豪走了,一出来碰到了父亲徐鸣轩和妹妹徐锦萍。看看四周每人,徐鸣轩小声说:“你干什么了?”徐锦豪说:“我告诉徐怀江给他伯伯做点儿好吃的送去。”徐锦豪来报信,是徐锦萍发现的,吃饭时哥的表情就不对,心事重重。徐锦萍知道哥和徐怀江好,怕他和徐怀江去救徐尚安,那样危险不说,还会给爸带来麻烦。徐锦萍跟着哥出来了,见他果真是见徐怀江就跑回家把爸叫来了。徐鸣轩一听就慌了。徐怀江擅交际,江湖义气重,又有驳壳枪在手。徐锦萍担心的事儿十之八九有可能。徐鸣轩说道:“锦豪,我问你,你要说实话,徐怀江是不是要劫狱?”爸知道这个把徐锦豪吓一跳,把徐怀江刚才的话说了。徐鸣轩说:“你和锦萍回家,哪儿也别去,回去等我。”徐怀江几个人正在商量怎么去救徐尚安,徐鸣轩一步踏进去了。看见村长,几个人有点儿瞠目结舌。徐怀江说:“叔,锦豪刚走,您怎么来了?”徐鸣轩看看他们,说道:“我问你们,你们得说实话,是不是想要去救徐尚安?”几个人面面相觑。徐怀江说:“叔,我伯伯待我如同父子,我没法看着他就这么死了。”徐鸣轩说:“就你们这四个人?你觉得你们能救出人来?寺院里驻扎了上百和平军和日本人。”一个叫林二喜的保安队员说:“村长,我们想假借给徐进士送‘断头饭’趁机把人带出去。”徐鸣轩说:“从进寺院门到关押徐进士的厢房有三道岗,一道是日本人,两道是和平军,你们不是去送死?”徐鸣轩说这事儿如果非死人不可,徐进士牺牲,也不要搭上他们四个。“你们还年轻,退一步说就算你们救了老徐,搭上两条人命,他会安心吗?再者说,日本人要是屠杀村民报复,你们以外徐先生会苟且偷生?”道理摆在这儿了,四个年轻人傻了。徐怀江说道:“可是叔,我总不能看着日本人就这么杀害我伯伯呵。”徐鸣轩说明天一早他和族长回去找日本人请愿。徐鸣轩本想收了他们的枪,又觉得不好,说道:“你们一定要听话,千万不要鲁莽。怀江,能答应我吗?”徐怀江点了头。徐鸣轩不放心找了徐发海,叫他去村公所盯着徐怀江四个,别叫他们生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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